第二十四章
“教师涉嫌性骚扰未成年学生,家长已经到集体罢课抗议的程度了?何拉我问你,这么大的消息,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凌言眼含怒意,坐在回家的车上,冷声责问何姐的失责。
正开车的何姐听了凌言这话,心里猛地一跳,吓得差点手上滑,多拧出半圈方向盘,忙不迭地把车调成自动驾驶。
凌言作为本区的国会议员,有区内事务监督权,而现今因为一桩案子闹到学校罢课集会的程度,他自然要过问。
凌言怒气未消,也不等何姐答话,“是我给你们装配的舆情设备忘换代了,还是信息整理负责人集体开差了?这种每天做惯的事还能出这么大的纰漏,这么长时间居然没一丝风声都没有,你们工作办得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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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思明在旁摸着下巴,难得的没有作声。
凌言是个很认真的,工作风格也偏于严格,祁思明这几天看他有时疾言厉色,总是忍不住地帮着缓和几句,凌言没什么,大家也就顺着坡都下了。但这件事,祁思明却没有贸然插话,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因为他太理解凌言愤怒的原因了,将心比心,若是他自己的核心班底,有一天让他当了一把聋子瞎子,估计他也能直接炸营。
虽是这么想,但祁思明到底没忍住。
他悄悄伸出手,在何姐看不到的地方,在凌言手腕上轻轻一握。
他炙热温柔的手就像是一针镇定剂,凌言原本正火气上头,好多话还没得发作出来,谁知祁思明这简单的动作硬生生地让他忘了词。
他心口一热,目光不受控制的转向祁思明。
祁思明展露笑容,也不话,悠然地拉过他的手,拢进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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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姐也顾不得凌言的突然哑火,凌言一声令下,一时间所有正在进行夜晚间娱乐的人们一个个在Utopia的窗口上线,缩的全息影像尽心尽责的传输着与会者情景细节,有些人明显是刚从床上艰难爬起来的,套装里面露着的是睡衣的领子。
凌言的工作团队平均年纪只有28岁,层级简单,扁平管理。
这样年轻的队伍好处是工作推行十分有效率,每个人都带着迎难而上的冲劲儿,坏处是这些人缺少经验,没养成基本的政治敏感度,对许多潜在危机线索视而不见,经常出现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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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姐刚才在通知的时候偷偷跟人通了个气,几个了解到事件严重性的老主管,本来还有点不清醒的,当即也被吓醒了,垂着头,摆出准备挨训的姿态,大气也不出一下。
反倒是几个刚转正的实习生不知深浅,上线后惊异于老板的穿着,很没见过世面地盯着凌言看,时不时瞟祁思明两眼,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凌言没留意这些,只垂着头筛查着自己几万封公共邮件,划定范围,根据关键字快速检索,祁思明看了一会儿,看他最后圈出来的也有200多封,立刻帮忙划了一半到自己的终端,挨个点开帮他确认。
两个人没有交流,但是自有默契,祁思明知道他在找什么,快速浏览完,给他报了数字。
短短十五分钟,凌言整理完邮件,人也到齐了,开了声音外放,开口就进入主题:“负责上个星期这个星期的信息筛查的主管是谁,具体筛查的工作人员是谁?报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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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也不废话,抽出一封邮件,“今年3月7日,二高某苏姓女生报案,称其班主任陈某对其意图强暴性侵,之后警方进行调查取证承诺立案回执,结果却不了了之,检察院批捕令迟迟不下,警方也迟迟不进入深入调查阶段,现在这位老师还在正常教学……”
凌言啪地把自己Utopia的界面推到公共平台,“这是两个星期里本区的举报邮件,118封全是在请求相关部门介入回应,结果呢?这么明显的公职失范程序违规,负责筛查信息的人居然没写出一条简报上报我,明天就要闹到家长抗议了我才知道——我这个本区议员当得,可真是瞎了个彻底啊!”
凌言的眼神冷冷地一刮负责信息筛取的主管,“我倒是想问问,这事儿到底是哪个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谁瞒着我拿了别人好处,想要帮着区里的谁只手遮天了?!”
凌言心情恶劣到极点,对着Utopia平台的一众人等就是一顿骂,一时间所有人都垂下头,鸦雀无声。按照平时工作上出现重大失误,凌言研究下一步对策总是重于追究责任,所以团队里心里也都有数,只要犯错的能力过硬,以后将功补过,其实并没有丢饭碗的风险,老板只是看着凶,骂骂也就骂了。
谁知道凌言这厢训完人,话锋一转,道,“这些邮件经了谁的手?自己主动点都站出来吧。”
这一副追究到底的架势,所有人都有点懵,相互看了看,讷讷无言。
凌言冷眼瞧着,阴沉道,“怎么?没人认?这还需要我找人亲自查一查这些邮件是谁点的阅读吗?”
话到这个地步,谁还敢继续埋头,只见投影边角的姑娘嗫嚅着举了手,“先生,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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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挑了一下眉毛:这个面孔他认识,是刚转正的实习生。
他抬了下下巴,示意她。
这姑娘估计是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在线发过言,像个第一天上班的护士一样,声音抖成一片,“我没有上报,是因为……因为这个件事Utopia数据评估过,级别为2,不到上报您的程度……”
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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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想了一百种可能,团队里有人工作懈怠、有人被收买等等等等,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原因,这女孩话音一落,他简直要笑了,只好克制地反问道,“工具没有主动意识,你也没有吗?在选区里一些类别的事件需要特事特办,报给我知,最后考核的时候你及格了吗?”
那女孩神色一凛,脸色刷地涨了个通红。
凌言也不为难一个孩子,目光直接扫视到带她的主管,再话,声音里已经透出一丝冷肃,“给团队配备舆情分析设备,完全可以自动挖掘、自动跟踪、自动报告生成——要是什么都可以依赖数据,那我请诸位来是要干什么?把脑子扔在家来国会大楼共进早茶下午茶吗?”
凌言一直都很文明很绅士,骂人用词都比其他领导克制,但是那双眼睛真的刀一样,被他冷冷一扫,再大的胆子都要被他吓破了。
姓朱的主管也是老人了,听凌言这么立刻接言引咎,并保证将来工作一定做出调整,好好整管。
谁知那个实习生的心是如此的大,看见凌言火力调转到她顶头上司头上,放她一马,她居然像躲过点名的学生,大逆不道地长舒了一口气。要她舒就舒了,你声点,谁知道她这口气没发挥好,硬生生发出了长吁短叹的意思。
所有人都要被这胆大包天的姑娘惊呆了,一个个悬浮人隔着屏幕、屏着呼吸、齐齐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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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默默观礼的祁思明,差点要被这神转折逗笑了,握着凌言的手猛地掐紧了,身体憋笑憋到簌簌发抖。凌言:“……”
凌言心情复杂地轻轻调整了一下屏幕角度,把祁思明半个人影让出去,然后抬眼轻轻刮了一下那姑娘,“任迪是吧?一下信息筛查原则。”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女孩忽然被点名,本来就又羞又窘的她,这时候脑子里更是除了一团浆糊什么都剩不下,只见她嗯嗯啊啊了一阵,竟是没出一句有用的。
凌言柔和地看了她一眼,道,“好啊,忘了。”
工作懈怠本来就是职场大忌,任迪不知所措的舔了一下嘴唇,想不出凌言问的工作内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急智,居然抓住今天这事儿的源头,哆哆嗦嗦地扯出之前一星半点的记忆,“先、先生,信息筛查原则我是有些记不清了,但是这些内化在具体流程里的,我没有忘,刚才您二高性侵案,我一时没想起来具体是哪一桩,现在想起来了,我当时没有上报不是因为不知道这件事性质特殊,而是我查过这件事,我记得当事人的母亲苏闲本地的一位记者!”
凌言冷漠地看着她,并没有断。
Rendy本来还有点惧怕,谁知道开了这个头,居然越越顺滑,越越有底气,“我就是VI区人,这个苏闲在本区也有名气,我是知道的,她风评不佳,闹过几次民事冲突——并且本区有规定,烈度极大的未成年人案件,知情权让位隐私权,媒体不得公开报道,她在网络上公开过这件事,并且一直在煽动学生家长,我当时筛选信息的时候,怀疑她是利用女儿为了博眼球、博出位,所以就没有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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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细节倒是出人意表,屏幕里已经有手快的团队人员开始查阅网络上的相关信息了。按照道理来,记者这种职业的当事人,总是很让人方便的,他们习惯性在网络上发布信息,一切都有迹可循,不一会儿,就有眼力见的在平台上传了一份这位苏闲记者的大致资料。
凌言没看,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任迪一眼,“了解的还挺详细的,所以你是做深入调查了?”
预料之中的赞许没出现,Rendy一下子哽住了。
凌言阴沉着脸,“你单凭那个苏闲是记者的身份和公开信息有瑕疵,就认定当事人家庭别有用心,我竟然不知道我的下属已经客串了警察、记者和检查官了?——这件事涉法涉诉,就是我也未必会过多涉入案件内情,更不会随便对事件作出评判,你管的倒是宽广啊,看来是我国会的办公室太,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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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姐在任迪出口的时候不是道歉而是解释,就已经感觉不妙,并且她还直接东拉西扯当事人人品往工作上凑,简直想拿个棍子把这孩子拍醒。何姐有经验,在凌言的会议上一个工作人员所能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为了弥补一个错误给出一个极为主观、多管闲事的回答,然后试图临场发挥。
这样做的人往往会哭到最后,没跑的。
这档口,何姐已经开着车把两个人带了回宅邸,车库里拉上手刹,熄火。
凌言没有动,何姐也不敢动。祁思明刚刚听了这姑娘的高谈阔论,也不由得咋舌,害怕自己再待下去,凌言的火就要忍不住,所以也不多话,直接开车门上楼,主动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