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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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燕夏身怀十八般武艺, 但身为懒鬼,厨艺走的是街边脏摊风。

    他没有什么少数民族卖弄地方厨艺的自觉性,买了条牛尾牛骨,剁块加野葱扔进做牛肉清汤,趁着这功夫揉了巨大的敦实面团,等发酵的时候用红辣子拌了黄瓜, 用鸭蛋黄炒了嫩豆腐, 烫了把从邻居家要的茼蒿, 最后烙了十七八张迸脆迸脆的葱油饼。

    都是快手菜, 但卖相不差,甚至非常能糊弄人。

    梁凉走下楼的时候,闻到葱油饼的香味, 而吴燕夏顺便将大舅舅家的厨房和客厅都拿水擦了一遍。大舅舅家并不脏,但是木头家具, 各处也是药袋子, 百衲衣般藏着各种草药, 角落会有淡淡的灰尘。

    吴燕夏把带来的一次性桌布都铺好, 正垂头摆着盘,手臂有力,做的是细活, 但透着钢铁般的力量感,感觉整身荷尔蒙爆棚。

    做饭早就不属于稀奇技能,在城市里,即使会煮鸡蛋都算厨艺的一种, 然而任何好吃的食物,都需要带着爱与审美。

    大舅舅家里的条件,非常简陋,餐具餐盘都是寻常的白糙瓷和不锈钢碗。吴燕夏的性格并不会多讲究摆盘,他把四处收拾干净,随手从院子里折了三四片新鲜青色树叶,稍微折叠成型,用来当天然的筷子托,弄得妙趣横生。

    梁凉很给面子的在桌子旁边“哇”了声:“你回去后能也给我下厨嘛。”

    夏厨师裹着围裙,非常骚的吹了声口哨,把板凳从桌子下面拉出来:“等你明年过生日的时候。”

    嗯,明年过生日的福利,好像很多啊……梁凉心跳一扑腾,稍微幻想了下,喜滋滋的问:“那你都会做什么?我可以提前点菜吧。”

    吴燕夏抬头,见大舅舅还没来,便轻声回答:“你只能点大肉.棒。”

    这猪真的彻底没救了!梁凉悄悄地做了个呕的表情,再度假装没听见,转身溜走。吴燕夏放声大笑,把她拉回来,很满意笑:“你就坐我旁边吃饭。”

    苗寨里人家吃饭,通常都敞开院门,任邻居或路人随时进来,表示大方欢迎。但吴燕夏每次回家为大舅舅亲自下厨,却把门严密的关上,绝不允许闲杂人等跑来蹭吃喝围观。

    偶尔顽皮的孩子爬到墙头偷看他们,吴燕夏也视而不见,在大舅舅放下筷子前,绝对不轻易开门。

    如果舅舅在,绝对会轻蔑的称这种行为是“气的娘娘腔”。

    外甥亲自做的一桌菜,大舅舅老怀甚慰,拿出自己的藏酒,和吴燕夏倒一斟。

    吴燕夏看着眼巴巴瞅他们的梁凉,笑:“您也给她倒一杯,凉凉能喝酒。”

    梁凉闻言,连忙站起来,双手虔诚的举起自己的杯子。

    她早先就从旅游书里看到,苗族的风俗传统是进门先给客人酒,喝的越多代表越受尊重什么的。

    但梁凉怎么感觉,自己不受尊重,反正来这里都没人劝她喝酒,光不停的被投喂零食。

    大舅舅也看了一眼梁凉,含笑给她倒了半个拇指深浅的酒。

    唉,不尊重啊还是不尊重。梁凉顾忌着淑女风范,羞羞答答的喝了。吴燕夏反而多喝了点,陪着大舅舅抽了根烟。

    梁凉自己吃着,突然间再想到,自己这两天的饮食好像油腻了不少。平常在吉兆吃的虽然是剩料,但很清淡,少盐少油的。

    她带着这样的想法,侧头望了吴燕夏一眼。两人目光对视,吴燕夏就随意的:“那今晚我们喝清粥。”

    梁凉含着筷子,摇了摇头。

    她的肠胃,早在桑先生各种精湛厨艺和濒临过期食品的虐待中海纳百川。再,出来玩嘛,饮食可以放纵一点。

    但等等,梁凉突然想到,自己根本还没张嘴提要求,吴燕夏就已经懂她接下来要什么!难道,她和吴燕夏已经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

    她一激动,就把吴燕夏那半碗温酒,当成牛肉汤喝了两大口。

    于是没等到吃完饭,吴燕夏无奈地把陷入微醉、正不停对着空气傻笑的梁凉再拎上楼。他望着她的眼睛,捏了下她红通通的脸,回到楼下继续陪着大舅舅聊天。

    梁凉软绵的靠在床上,带着喝醉酒人独有的专注傻缺,安静研究着自己袜子上的熊。

    酒,真是个好东西,现在感觉很灿烂、很安心,很被尊重,天地和谐海清河晏什么的,就很想电话给别人分享自己的莫名喜悦。

    倒霉的桑先生,再度成为他老板此刻脑海里冒出来的头一号秀恩爱对象。梁凉摸出自己的手机,郑重的按了桑先生的名字,点击通话,乖乖的等待。

    没动静,她疑惑的再一遍,依旧没动静。

    嗯,桑先生怎么不骂骂咧咧的接电话。

    再再一遍,还是没动静。

    难道桑先生趁着自己不在,把吉兆私吞逃跑了?

    喝醉的梁凉恶从心中起。她自认像鲤鱼挺般,实际上是特别娇懒的慢动作爬起来,就要拨吉兆的固定电话,盘问下最近的生意。

    然而,电话始终都无法拨通。

    梁凉醉眼朦胧,终于感觉好像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她定睛一看,液晶屏幕上方,显示“无联络信号”的标志。

    吴燕夏的手机没带下楼,正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充电,梁凉顺手抓过来,明明是不同的运营商,吴燕夏的屏幕,同样显示着无手机信号。

    啊,所以代表房间里收不到信号,还是苗寨没安信号站?梁凉吃惊的想,如果是后者,那是不是代表,苗寨里的人都知道,吴燕夏的什么她爸爸来电话找自己是谎话,他和她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正鬼混。

    对,完全可以用“鬼混”这词。

    随着严密的推理,梁凉脑子里的某根弦终于烧断了,她萎靡绝望,抱着两个手机睡过去。

    同一时间,吴燕夏让大舅舅把苗寨里修路的事情,又细致的讲一遍。

    吴燕夏爸爸是绝对无神主义者,家里也不允许这些。但苗族文化鬼神自成一系,巫师是苗觋,招魂则是巴兑雄。汉人风水那一套在苗族完全没用,听到盲眼的汉族算命先生,吴燕夏留了心眼,把德勤山人的样貌叙述了遍。

    大舅舅却摇了摇头,连时间过去的的太久,哪里记得这细节,但在吴燕夏的催促中,大舅舅倒是回忆起别的事情。

    贵州经济虽然不发达,自然资源丰富,尤其是矿能,一般山区里能先富起来的都是矿主。

    挖矿,就免不了炸山,贵州境内多喀斯特地貌,有大大的各种地下溶洞,而苗族在漫长的时间里沿袭“洞葬”的文化。

    所谓洞葬,是族人去世后棺材不入土,把承载尸体的棺材垂入地下溶洞之中。如果溶洞的地方够宽敞,久而久之,则会摆着数百乃至上千人的棺材,相当于天然的墓穴。本民族“三十六道神,七十二洞鬼”的“洞鬼”便是来源于此。

    各山寨和古镇里,向来流传有“洞神新娘”的故事,细节不同,但都是好好的大姑娘在路上走,突然看到了地面有一个洞,就被迷了眼,茶饭不思,随后没几年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汉人是“中邪”,苗人则认为她是“嫁给洞神”。苗族崇鬼信神,每年农历正月三十不像汉族“守岁”,反而是“跳洞”,寓意送走“洞神”,

    本族的苗族巫师不接炸山的活计,就怕惊动了“洞神”。但总有人求财心切,隔壁山寨的有个矿主在探矿时,不心炸毁了“洞葬”穴,结果,半个月连续死了两个儿子,老爹也奄奄一息。他立马去外省,花重金找了个有名的汉族盲人风水师。

    汉族风水师还带了个徒弟,脖子上缠着条蛇,他手法极厉害,做了三天法后,矿主的老爹就恢复清醒,他再让自己的徒弟下到那阴森森的洞里,从洞穴里拣九块石头上来。

    当时也有其他苗族的巫师在场,纷纷阻止。一是祖先的放馆地不允许外族进入,二是这行为太危险。

    但那徒弟很听师父的话,吊着根绳子,独身就下了摆着数百具棺材的尸洞,他每递上来一块石头,汉族风水师都在洞前摆阵烧毁。结果递来第六块就传来变故,那徒弟在下面发了疯似的大嚎大叫,但也不肯发生了什么,就求师父把拉上去。

    那哭声非常瘆人,苗民连忙要拉绳子,把他拉上来,但汉族人苍白面孔,连不行,如果把他现在拉上来,在场的人都得死。苗民比较淳朴,人命关天的事情不敢马虎,就在争执的时候,拉着的绳子越绷越紧,五六个人都拖不住。

    但等赶紧拉上来,绳子那端就被解开了。

    汉族人的徒弟,这么无缘无故消失在洞穴里。有几个胆大的苗族村民,爬进去战战兢兢的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当时因为正是特殊的年代,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还惊动了地方政府和军队,要派战士和猎犬狗找人。但没几天后,有人居然在山脚的路边,发现了浑身湿漉漉陷入昏迷中的徒弟。送去医院检查,大家才发现,那徒弟居然还是个女娃子。

    后来,那汉族风水师把她带走,这事就不了了之。

    吴燕夏吸了口凉气,他皱眉:“我怎么听都没听过这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大舅舅瞥他一眼:“你又不是当官官的,别人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听你爸爸,你公务员考试准备好了?”

    大舅舅同样很关心吴燕夏的仕途。

    吴燕夏眼角不由微微往上一跳,但他和大舅舅纯洁的对视,他光是干笑,死活不肯回答。大舅舅就叹了口气,转而关心吴燕夏带来的梁凉,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又开口:“好好相处,莫跟你舅舅学孬,净欺负女孩子,要得不?”

    吴燕夏还在想事,他随口:“舅舅也不算欺负。愿愿挨的事情,怎么能是欺负?我也不用跟我舅学怎么欺负——他欺负女孩的技术,能有我吴燕夏好么”

    大舅舅沉默了片刻,明里暗里想警告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楼上干啥”堵住,感觉到熟悉的一股手痒。

    吴燕夏的时候寡言,一股精明和糊涂对半分,举止有股难以忽视的清气,念书也极好。大舅舅便自矜觉得,外甥随舅随自己。没想到如今长大了,吴燕夏和浪迹桃花的舅舅同样的厚黑嘴脸,但更多的乖张混世,还一股子皮里阳秋的,真是家门双重不幸。

    这时候,门口传来哐哐哐的拍门声:“夏夏一回来,怎么家里总锁门?这也太娘娘腔了。”

    梁凉喝的酒虽然上头快,下去的也快,她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半晌,被传来越来越大的吵闹声弄醒。

    梁凉有气无力的坐起来,推开窗口往底下看,吴燕夏却也开门走进房间,满脸的好气又好笑,递给她一瓶拧好的矿泉水。

    梁凉确实也渴了,她润了润喉咙,声:“楼下好吵。”

    吴燕夏摸摸她的头:“我的舅舅也跑到外祖家。”

    舅舅身为湘西地区著名炮王,在他漫长的一辈子,发生过无数次刻骨铭心的一见钟情。

    梁凉,不过是其中比较优秀的对象。

    比如,上午短短几个时,在动物防疫站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居然又勾搭上一个陌生姑娘,此刻携她大摇大摆的回到苗寨。

    吴燕夏迟疑片刻,他的表情罕见的有点微妙:“我服气了,他这次居然找了一个姑娘。”

    梁凉蓦地有些不爽了,把矿泉水瓶插回他怀里:“这有什么服气的。”

    她自己也是姑娘啊!

    “不,你只是我的姑娘。我舅舅带回来的,是货真价实的姑娘,她刚过完十五岁生日。”吴燕夏翻了个很难看的白眼,淡淡,“我大舅正在痛骂,让他给姑娘父母电话,把人家送回去。”

    梁凉不由无语了会,她了个哈欠,准备再眯一会。但伸完懒腰后,腰间就多了咸猪蹄。她突然警惕起来:“你上来干什么?你不应该在楼下帮着劝劝吗?”

    吴燕夏用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我劝什么?”

    梁凉愣了愣。

    他轻声:“别人吵架,我也从不劝,我只会回到房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

    “对,就是做你。梁朋友抢答正确,跟着主持人叔叔去后台看奖品。”吴燕夏一把把无辜的梁姑娘扯过去,很快,她就被迫看到了已经看到过很多次的东西,但那绝对不是奖品。

    俗话,人从床上起,暴露狂从天上来。

    又过了会,房间里有人再度抱怨:“……你的时候,肯定是个危险人物吧。”

    吴燕夏吻着她的桃腮,低声附和:“特别危险,越老还会越危险。”

    舅舅蹲在角落里,委屈的抱着头,被他老古板的哥哥骂得面无人色。而再见到梁凉,几乎没背过气去。

    梁凉今天白天第三次重新艰难的穿上裙子的时候,她垂头丧气的,根本不敢看镜子里那张满是春水红粉的脸。吴燕夏被投喂两次,心情舒畅直接去洗了个澡,随后翻脸不认人,催着梁凉赶紧陪自己下楼看热闹。

    梁凉收拾的动作很慢,吴燕夏又总催,她狠狠心,就给自己画了个古铜色的晒伤妆。吴燕夏帮她检查了衣服后,他就很孙子的跑下来,根本看不出来梁凉的妆容改变了什么。

    但舅舅阅女无数,立马敏锐的发现,美女的白皙漂亮脸蛋,怎么一下子黑了好多!

    在舅舅眼中,女人胖瘦高矮甚至颜值都不重要,皮肤绝对是top1,美女绝对不能黑,毕竟他自己就够黑了!

    舅舅再看梁凉的目光,冷静不少。

    吴燕夏和梁凉又在苗寨里玩了三天。

    计划中的双人单独旅行并没能顺利成型,有两名不速之客跟紧他们。

    舅舅的原话是,暂时找不到梁凉五官这么漂亮的,但凡事想开一点,他游戏人生的不能艳羡白头偕老的。再,女人关了灯摸上去都一样,决定找一个身体嫩的厮混着。

    “不过我也冤,”舅舅叫屈,“她又涂口红又睫毛膏,我以为她至少十六!阿西吧!我从不问女人的年龄!”

    梁凉暗暗垂下目光,吴燕夏倒更平静,一拍舅舅的肩膀,就让那少女跟着梁凉过夜。

    “谁在晚八点后敢碰我女人的门,到死为止。”

    梁凉和舅舅都哆嗦了下。

    不因为别的,吴燕夏冷笑的时候,顺手把大舅舅家的圆月镰刀投掷出去,正好精准又深深的扔到院子里的草篓子里,五米外的草篓抖了抖,就站稳了。

    吴燕夏谦虚的解释:“比较懒,都是平时扔垃圾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