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落日

A+A-

    赵扬一看就知道这是那位和吴攸斗智斗勇的老头, 马上下马将他扶了住, 道:“田刺史乃国家栋梁, 大晋臣子之楷模, 赵某自愧不如。”

    田刺史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啊,却不是因为赵扬的话, 而是看着赵扬的衙军, 他兴奋的想道:

    一群多么适合的种地的,青壮年劳力呀!

    朔州有的是地, 就是没人开垦,没人耕种,而且更糟糕的是,州府这一段还好, 下游州县的不少河道都堵塞严重,若是再不疏通,很有可能上游就会决堤。

    曹苢对田刺史的工作进行了考评,然后,他们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海内重逢的知己一样激动地握着对方的手,充分的对于对方的工作态度进行了肯定。

    *****

    吴攸和贺雪龄在前面笑,不远处, 赵扬和陆洵带着一队便装的兵士, 慢悠悠走在后面。赵扬高大英武,陆洵文雅清秀,那些踏青的女子纷纷向他二人这里看来。

    这时候, 下了两天的雨几乎完全停住了,薄薄的轻云被春风吹散,柔和的暮春暖阳挂在当空。陆洵对赵扬道:“恭喜大将军,民间有如此法——‘雨清明前,春雨定频繁’,齐地缺的就是一个‘雨’字,今年似乎雨水比去年充足,若是照这样下去,定能丰收。”

    赵扬满意的挑唇一笑,正想好好夸赞陆洵两句,忽然前面贺雪龄回过头来,问道:“陆大哥,我能把曹、曹先生插在门口吗???”

    虽然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但贺雪龄的心情仍然很好,她指着前面放纸鸢的几个孩子,对吴攸和已经赶上来的赵扬、陆洵道:“原来这里,也有纸鸢。”

    赵扬这次回来之后,看贺雪龄也不那么碍眼了。他和气地点点头,道:“朔州的纸鸢,在齐地是有名气的。”

    吴攸却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问道:“你们见过放‘神灯’么?”

    贺雪龄高兴的拍着手,道:“我知道!我见过的。我爹会做。姐姐,你也会么?”

    吴攸只是轻笑,贺雪龄便转身对着陆洵,道:“陆大哥,我们做‘神灯’,晚上放,好不好?”

    陆洵微微笑道道:“你若想做,我陪你做便是。”

    赵扬有些好奇,问道:“到底何谓‘神灯’?”

    陆洵刚想作答,吴攸却拉住他,神秘的眨眨眼,笑道:“不告诉你。”

    赵扬并不在意,只是,看着一旁亲热的围着陆洵笑笑的贺雪龄,他有点苦恼——为什么吴攸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呢?

    他再侧身看着吴攸,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吴攸靠他已经近了许多,自己低头就能清楚的看见她脸上慢慢浮起的那一抹淡淡笑意,如同刚刚从云层后露出来的柔和温暖的阳光一般。

    朔州,真是个好地方啊!

    *****

    和朔州的明媚春光相比,永州还是灰秃秃的一片石沙,这几日下了场雨,空气中多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尘土气息。

    林安建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行宫里那一座特别为他安排的牢房。只不过这一次他多了一个邻居。

    周远老老实实地呆在周曾的隔壁,这里并不是真正阴暗潮湿的监牢,林安建和周曾一样,都是穷苦出身,他们一辈子奋斗的目标,并非光宗耀祖,更不是名垂青史,而是永远摆脱吃不饱,穿不暖的阴影,过上锦衣玉食,随心所欲的日子。

    因此,周曾把行宫建造的格外奢华,而想到林安建可能的下场,周曾也不想再为难他。

    这一日傍晚时分,永州城外一片安静,没有几个行人,只有来去匆匆的巡逻侍卫。

    周曾在城头默默的看了半晌落日,忽然把跟随在他身后的周迟发了,自己则带了两个侍卫,朝关押林安建的屋子走去。

    林安建看见周曾,释然的笑了一声,就把他让了进来。

    被关在这里几次之后,他俨然成了这个屋子的主人。

    这一次,当他听赵扬没有死的时候,他知道,事情严重了。

    逃跑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可是,他马上就放弃了。他的整个家业,所有的亲人都在这里,他的家族和周家如两棵挨着的大树一样,盘根错节的长在了一起。他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林安建较周曾年长,周曾伸手一扶他,两人在案边坐了。周曾叹一口气,道:“你我跟随我大哥,从延山带领几千人下山起义,到如今,整整二十五年了。”

    林安建抬眼看了看周曾,也颇有感慨的抚了抚他颌下的短须,道:“时日久远,且林某已老,不如大将军记得真切。”

    周曾怅然道:“何人能不老不死?林兄,你比我能识文断字,从前我大哥在时,就对你颇为器重。只可惜他……”

    林安建道:“我等既然做了这一桩买卖,谁也不知道,哪个死在前面,令兄虽然早逝,却给你留下了这一番基业。大将军,你瞧当今世上各路豪杰,有谁是你我这样的出身,你便知道,再没有人能比令兄更能当得上英雄好汉这四个字。”

    周曾点点头,吩咐门外侍卫道:“去,拿酒来吧。”

    那侍卫应声而去,周曾接着对林安建道:“时过境迁,连赵扬这样的毛头子,也欺到你我头上来了!”

    这回,轮到林安建长叹一声,道:“大将军,这不怪你,我也瞧了他。”

    他继续道:“如今谣言四起,**频生,大将军听我一言,我方才走的安心。”

    周曾心里竟然涌上一分酸楚。他低头思索了一阵,最终道:“林兄罢。”

    林安建点点头,道:“待事毕之后,粮可以借,但亲不要结。”

    周曾脸色一沉,不想答应,却听林安建接着道:“赵扬找来的那个妖女,一看就颇能魅惑人心,你若娶了她,日后不会有安宁的日子过。”

    周曾干笑几声,道:“她不过区区一个女子,哪里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林安建看不动他,又道:“若如此,大将军算出兵攻珉地一事,要暂缓一年。”

    周曾想了想,他若是新婚,还想和赵玉好好享受一段时间,肯定不会马上出兵,便道:“好。这事我便遵从林兄的意思。”

    林安建微微将他健壮厚实的身躯坐直了一些,再次开口道:“除赵扬外,还有一事,颇令我烦忧。”

    周曾眉头微皱,见林安建蘸着杯中冷下来的茶水,在案上写了一个“晋”字。

    周曾挥掌将那水渍一抹,道:“林兄不必担心,你若的是那几个中看不中用的大晋臣子,他们那点伎俩,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林安建道:“话虽如此,却仍然不得不防。”

    他轻轻拍着桌案,道:“英儿快及笄了罢,莫不如让她在那几个年轻些的文官里,选个她看中的嫁了……”

    周曾一听这事,就有些着恼,他确是曾对他的女儿,周英,提过为她择婿之事,并且给她准备了几个人选,谁知道,周英便要亲眼见过,自己决定。

    周曾一向对她这女儿十分疼爱,只能答应下来。趁着一月前,晋明帝宴请群臣,他安排周英躲在帘后,将那些年龄相仿的一一到近前,让周英暗地里观看。

    结果可想而知,周英一眼就相中了相貌俊美出众,气度不凡的谢瑾时。

    周曾苦口婆心的劝道:“英儿,你听为父的话,这姓谢一看就是没有什么担当的人,你若是嫁他,将来会吃苦头的!”

    他又道:“还不如那个姓王的,身高体壮,虽是文臣,却也能搭弓射箭……”

    周英当时就气呼呼的反驳他道:“你营中到处都是搭弓射箭的,我不稀罕,除了谢瑾时,我谁也不嫁!”

    周曾把这事对林安建一,林安建道:“千好万好,不如英儿自己选的好。她若是想嫁给谢瑾时,就让她嫁罢。”

    他接着对周曾:“不止英儿,其余夏地官员将领,最好也和那些大晋旧臣多结姻亲——他们虽然自觉骨头硬得很,实际上……”

    他“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迂腐之人罢了。”

    周曾虽然在实施过程中受到了一些击,但是,他对这个大方向十分认同。他点头道:“好,我会留意,若是我们帐中,有谁或是谁家的儿女要结亲的,我会尽力为他们安排。”

    林安建又道:“他们势单力薄,没有什么兵权,自然难成大事,然而大将军,你要好好看着,防止他们和赵扬互通消息!莫忘了晋兆帝那老东西,当年没发出去的那封密诏啊!”

    周曾听了,脸上露出阴森森的笑,道:“他自是想不到,就这一封诏书,送他和他的儿女嫔妃们都上了西天。”

    到这个,两人都低头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林安建又开口道:“与其到时候,再寻对策,不如早些防备为好。”

    周曾也道:“此言有理,却不知如何防备?”

    周曾想了片刻,忽然目露精光,道:“你可还记得,赵扬他爹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