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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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攸还没开口, 贺雪龄先走过去揪着他那一缕胡子扯了扯, 道:“‘二两’, 你给姐姐出出主意, 怎么还要收她的钱呢?心回去我告诉爹爹,你在外面到处招摇撞骗, 问人勒索钱财。”

    魏启敛把手一摊, 道:“话不能如此。这位公子诚心诚意的,请教于我, 收她些钱财,我的认真,她也会听的认真,何乐而不为呢。”

    又道:“我好歹也是师承令尊门下, 是有真才实学的,你怎能我是招摇撞骗呢?”

    贺雪龄把嘴一撇,不作声了。吴攸便道:“需要多少银两,先生尽管吧。”

    魏启敛满意的点点头,道:“费用嘛,可以按时算,也可以按事算。若是按时算,那么一个时辰, 我收你五十两银子, 若是按事呢,无论花多少个时辰,我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不过费用就贵一些了,要五百两银子。”

    贺雪龄和吴怀之都瞪大了眼睛,这回吴怀之都忍不住了,道:“五百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

    魏启敛仰起了头,想了片刻,道:“这样好了,你可以先问我三个问题,我不收你一文钱,你听了我的回答之后,再决定便是。”

    吴攸也不退让,只是从怀中掏出了赵扬送她的那块玉璧,道:“实不相瞒,在下出门在外,并没有带许多银两,这块玉佩就给先生作定金罢。”

    魏启敛偷偷瞟了几眼吴攸手中玉璧,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道:“以公子的身份,定不会赖我的钱的,定金就不必了。”

    吴攸仍把玉璧往桌上一放,开口问道:“历经战乱,我家里的土地上,虽然还生活着不少佃户,但这其中有些人总是无法按时上缴赋税,导致我家中总是无钱可用,请问这该如何是好呢?”

    魏启敛晃了晃他那枣核一样的脑袋,问道:“嗯,这我就要先问问公子,既然都是你的佃户,那为何就有人能够上缴,有人却不能呢?”

    吴攸愣了一愣,道:“如今天下的税,不都是按人丁分派的么?有的人穷,有的人富,自然就……”

    到这里,她恍然大悟,道:“不错,为何穷人和富人,要交一样的税呢?”

    魏启敛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道:“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吴攸道:“先生但无妨。”

    魏启敛道:“我朝初建时,男丁满二十岁,便可得田百亩,死后收回大半,因此人丁增减,皆记录在案,按此收税,最为便利。”

    他又道:“可如今,许多百姓四处流浪,土地荒芜,这些人的赋税无法征收,最后都落到了同一乡中,其余田户的头上,因此这留下种田的要付的钱越来越多,付不起的,就只能弃地离乡,如今一个种田的人,担着三个人的赋税,这又如何能担得起?”

    如今齐地马上就到了要缴纳夏税的时节,虽然收成不错,可是,在吴攸看来,到底如何收税才能有钱可用,又能让百姓休养生息,还是一个非常值得商榷的问题。

    吴攸再次感叹,真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啊!

    她喃喃自语道:“这税到底该怎么收,收多少呢?”

    魏启敛道:“按资收税、量出制入。”

    吴攸又紧接着问道:“资产如何确定?支出如何计算?”

    魏启敛答道:“先将每人的户籍确定,不管原先户籍在何处,只要居住当地,就要按居住地定籍。确定了户籍,再如我给这货物定价一般,按房屋、田地、财物估算,分成3ji九等,每级每等,税率不同。”

    “按上一年的花费,兼以考虑当年的收成,制定支出,将其一级级分派到州、县、乡里,摊到每一户的头上。”

    吴攸接着问下去,这魏启敛也不开口要钱,反而的滔滔不绝,不止吴攸一人,其余众人,也都听得津津有味。连吴怀之都感叹道:“若是家乡如此收税,我那里一村人也不至于都躲藏起来了。”

    魏启敛道:“正是!百姓若是交不起,不是做了流民,就是当了匪寇,不禁钱收不到,农田也荒芜了,长期以往,从上到下,国之根基,就动摇了。”

    吴攸听了,拜了三拜,道:“先生高才,又知道百姓的疾苦,为何住在此处,不去寻一个功名?”

    魏启敛看了看立在一边的薛清文,道:“江南诸地,百姓富足,仓禀充实,我在这里逍遥的做个要饭的,每日也少不了酒菜,还有人陪我下棋,有什么不好呢?”

    吴攸正色道:“南方是如此,可是北方呢?先生难道没有想过,北方常年在周曾,李康路把持中,民不聊生,青黄不接的时候,到南方来抢粮食的事情,还少么?”

    她着话,又把那玉佩往魏启敛面前一推。魏启敛和吴攸谈得畅快,银子的事,再也不提,但见了玉佩,还是多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方才见着,上面写了一个“赵”字。

    他抬起头来,惊道:“原来竟是这样。”

    薛清文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笑道:“当着我的面,怎么就敢替你的老赵抢人?!”

    吴攸气呼呼的道:“谁又老了?!他不过大你两三岁而已。”

    她转念一想,大约是薛林时常拿赵扬如何少年老成,独当一面来教育薛清文,这样薛清文才一听到赵扬的名字,就要挤兑她两句。

    趁着魏启敛拿着那玉佩端详的功夫,吴攸走到薛清文面前,低声道:“你再他,待我见了孟姑娘,也不会你的好话。我就告诉她,你在这建州城里整日吹箫唱曲,那月楼里的人,各个都和你熟捻得很。”

    薛清文慌忙摆手道:“不过是爹爹从前整日夸赞这姓赵的,我才他几句,等你见了阿烟,可别提起这些。”

    又道:“我去那里,真的只是听曲子而已。”

    吴攸瞪了他一眼,回到案前,看魏启敛还在沉吟,就对贺雪龄道:“阿龄,你告诉魏先生,陆大哥和曹先生现在哪里?”

    贺雪龄这会儿又明白了,道:“哦,‘二两’你听我,赵扬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有点凶巴巴的,但是他人不错,待我,待陆大哥,待姐姐,都很好。还有那个黑炭似的曹先生,你忘了,他从前不是讥笑这个,就是编排那个,就连他,对这姓赵的,也没有半句抱怨的话。我要是找到了爹,就让他也和我一起回朔州……”

    魏启敛眼里亮光一闪,道:“哦?你要服师父和你一起去朔州么?”

    贺雪龄点点头,道:“是啊,我要回朔州,和陆大哥成亲,我爹一个人在那里,谁来服侍他?”

    她又道:“我从这里到历州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你们都没见过,过了河,那人们没饭吃的时候,什么草叶,树根的,都往自己嘴里塞……”她指着吴怀之道:“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不知道死了多少呢。”

    魏启敛、吴怀之,甚至赵扬的侍卫,薛清文的厮,哪个不是穷苦的出身,一听贺雪龄的话,都想起自己家中辛劳一年,最后却被沉重的苛捐杂税掏了个空,最后弄死的死,逃的逃,父母亲人再也不能相见,纷纷道:“魏先生,你若是有办法,能教后世的人不再受这样的苦,为什么不但不挺身而出,还要一再推辞呢?”

    魏启敛听到这里,终于坐了回去,看着吴攸,道:“也罢,我就答应你了。只是这路途遥远,我还不曾去过比建州更靠北的地方……”

    吴攸道:“这有何难?”

    她唤来身后梁毅,道:“你护送魏先生回去。我作书一封,你交给大将军,他自有安排。”

    梁毅应了声“好”,薛清文也笑道:“这回我终于不用再躲了,来,我来做东,备下酒宴,请诸位到家中一叙。不但魏先生要走,咱们也快要去江沅了,一并践行罢。”

    罢,便交代厮,让他回家中去报信。果然没过多久,就浩浩荡荡来了两队人马,进来报道:“薛节度使请诸位去府上相见。”

    到了薛府,薛林和薛清文父子重逢,感慨良多,薛林泪都淌了出来,薛清文也眼眶发酸,恭恭敬敬跪下谢罪。

    府内的侍女们领着众人去前厅歇息,薛林只留下薛清文和吴攸,对薛清文道:“我从前看管你管得严了,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和你母亲,只有你这一子,尤其是你母亲走后,我总恨不能时时刻刻将你留在身边。若不是公主提点,我竟不曾想过,如今天下不像从前,安安稳稳享着祖业,一辈子也能平平安安。”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眼下这世上,你若是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我也护不了你一辈子。此次,你就随公主前去吧。你想要娶孟家姐,我也不阻拦,但那要看你二人的缘分,不能强求。”

    薛清文听到这里,见薛林的态度和从前大不相同,赶紧又跪下磕了几个头,道:“多谢爹爹体谅。”

    罢,又叩谢了吴攸一番。

    薛林把薛清文扶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的锦袋,递给薛清文,道:“你不是要去寻找你娘的下落么?你娘走之前,给了我这个,从前你还,我也不敢告诉你,如今你已经十七了,你就拿去吧,只是你娘交代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和她的缘分尽了,不必太过执着。”

    吴攸听的心里好奇,当着薛林的面,也不好相问。不过她知道,以薛清文的性格,不一会儿就会把东西给她看的。

    果然,薛林刚走,薛清文就从锦袋中掏出一块布片,细细端详了半天,对吴攸道:“你瞧,这不是从前的皇宫么?”

    吴攸过去一看,心里大惊,在身上摸索一阵,也掏出了自己一直带着的那片薄薄的锦帛,两个一对,竟然分毫不差。

    薛清文讶异道:“这是什么?!难道你们从……从那里来的,都带着地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