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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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磨蹭蹭地沐浴完后, 阮幼梨佯作不经意地问绮云:“我阿兄他……回来了吗?”

    绮云分外实诚地摇头:“没有,奴婢守在外边,没有听到丝毫动静。”

    阮幼梨在心中暗叹一声, 伸出手搭在她的发顶, 五指乱动, 揉乱了她的发鬓。

    呵, 胆如鼠傅行勋。

    她在心里无情嘲笑着, 竟是将绮云当成了傅行勋,手下的动作,自然也没有留情。

    一时不察,就扯到了绮云的头发。

    绮云吃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声痛呼, 才将阮幼梨的神思拉了回来。

    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忙是搭上另一只手, 轻轻为绮云揉着。

    “对不起我的绮云宝贝啊, 弄疼你了, 来, 我给你揉揉。”

    起先,绮云还扭捏了一阵, 但阮幼梨却固执, 没让她挣脱得开。

    所以到最后,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受住了。

    阮幼梨就这样折腾了好一阵, 绮云了好几次没事了, 她还是不停手。

    直到更声响起, 阮幼梨才就此罢手,颓靡地回屋歇息。

    可是没有等到傅行勋归来,躺在榻上,她也依旧是辗转难眠。

    完了,傅行勋该不会被她吓到,不敢回来了罢?

    想到这个可能,阮幼梨的心里生了几分歉然。

    真是可怜,要让傅行勋露宿街头了。

    阮幼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的一声叹息,散在了凉如水的夜色之中,成了一片虚无。

    但很可惜,傅行勋并没有。

    圣人留他下来,协助杨朔调查这群刺客。

    宫宴乱成一团,再进行不下去。

    于是圣人便下令,让各家大臣出宫回府。

    没有了那些闲杂人等,傅行勋与杨朔很快就找到了蛛丝马迹。

    领舞的那个舞姬肩胛上,刺了一个纹身。

    那繁复的纹样,与先前的黎家标识,一模一样。

    傅行勋与杨朔并不相熟,所以在发觉这一点后,对视一眼,未做任何交流,便向圣人禀报了此事。

    “回禀陛下,这些刺客,恐怕与黎家有关。”杨朔抱拳胸口,朗声道。

    闻言,圣人揉了揉眉心,道:“黎家可真是够厉害的,就算是被处决了,也没个安生。”

    “宫中戒备森严,凡入宫者,皆要接受层层检验,而这些黎氏旧部既然能避过这些检验,混到宫里,恐怕……是有内应。”杨朔微微垂首,陈述道。

    萧廷辉道是担忧圣人安危,并未先行离去,而是留在了宫中,一直候在圣人身后。

    此刻听了杨朔之言,他也出声插了一嘴:“陛下,臣以为,杨将军所言,句句在理。”

    圣人点点头,问:“那你们的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杨朔顿了顿,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傅行勋。

    犹疑过后,他终是拱手,道:“既然能帮这些刺客蒙混过关,那想必这幕后之人,身份也不会太简单。而今夜入宫参宴之人,皆是位高权重的臣子,臣认为,那幕后之人,定是在今日的席上 。”

    圣人轻轻颔首,示意他继续下去。

    “既然主子在,那这些刺客定然不会贸然行事,凡事种种,皆要听从主子的暗示与命令。据臣所见,那个领舞者死前,是扑在了武毅侯的身前。”杨朔直了腰杆,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就这样将嫌疑引到了傅行勋身上。

    傅行勋长眉微蹙,薄唇翕动,正欲言语,却不料一侧的萧廷辉出了声,将他未出的话断:“杨将军这一番话有失偏颇!”

    为他的这一句话,傅行勋不解挑眉,眸底暗潮涌动,闪过几分疑虑。

    他还不知道,萧廷辉竟会为他情。

    却听萧廷辉继续道:“黎家的案件,一直都是武毅侯在着手调查,黎家落网,皆是因为武毅侯,就因为这层原因,这些黎家的杀手,也绝不会听从武毅侯的差使。所以臣以为,武毅侯不可能是这场暗杀的幕后主使!”

    可如果是呢?

    那他傅行勋就有可能放走了黎明坤,让黎明坤逃脱刑罚。

    逍遥法外的黎明坤愈发憎恨圣人,于是,便让自己的手下跟随了傅行勋,计划了这场暗杀。

    如果这样想,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反倒是更得清了。

    尽管这么多年以来,圣人都听信萧廷辉的话,但有些事情,圣人也不会丝毫不察。

    他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傅行勋,道:“武毅侯可有话?”

    傅行勋一展广袖,拱手身前,鞠身作揖。

    “若微臣有不臣之心,那陛下此刻,也绝不会无恙。”

    以傅行勋的身手与谋略,确实如此。

    圣人为他的话气急之余,心里也信了他几分。

    武毅侯手握重兵,若他要谋反,定是率千军万马,铁蹄踏长安。

    而不是,今日的这般卑劣手段。

    圣人伸手抚上额心,倦怠道:“这件事情,就让杨卿负责调查罢,查不出来,朕必有重罚。”

    杨朔跪拜领旨。

    经历了今夜的种种,圣人也着实累了,扶着梁衡的手,便站起身,准备回寝宫。

    可将将行了几步,就被迎面扑来的人绊住了脚步。

    “阿耶……”十岁出头的男孩扑到他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仅仅听到这一声唤,也能猜出男孩的身份——萧皇后之子,三皇子李成霖。

    因为是皇嫡子,又有萧家的血脉,所以李成霖几乎是受万千宠爱,就连对圣人的称呼,也是独独一份的。

    见心爱的嫡子这般哭诉,圣人禁不住忧心了。

    “朕的阿霖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快告诉阿耶,让阿耶去教训那个坏人!”

    有了圣人的撑腰,李成霖顿时有了底气。

    他从圣人的怀中抬起头来,抽抽噎噎地告状:“阿耶,那个李成胤,他不给我玉坠。”

    李成胤是圣人的第四子,为宫婢所生。

    身份和李成霖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就算侥幸存活下来,也得不到圣人的半分宠爱。

    甚至不用多想,便知道圣人是站在三皇子的那边。

    而结果也确是如此。

    “朕的阿霖要什么,就得有什么。”圣人摸了摸孩的头,安抚道。

    安慰完他之后,圣人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儿子,瞬间冷了声线:“把东西给阿霖。”

    圣人到底是圣人,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亲儿子,也有无上威仪。

    四皇子李成胤从来居于深宫,好不容易因近日的宫宴出来一趟,就被三皇子李成霖看中了自己的贴身之物。

    那枚玉坠,可是他阿娘给他的。

    李成胤紧紧抱着怀中物什,怯怯地往后倒退半步,不肯如三皇子的愿。

    见状,圣人给旁侧的梁衡使了个眼神。

    梁衡得了暗示,疾步上前,用蛮力将玉坠夺了过来。

    起先,李成胤还死死挣扎着,不肯放手。

    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根本扭不过一个大人,很快就落了下风,失了手中的珍宝。

    他眼睁睁地看着梁衡将玉坠献给三皇子,渐渐地红了眼眶。

    可是他又不敢睁,也只能看着。

    旁观的人见到这一幕,心中唏嘘。

    圣人偏心,都到了这般地步。

    傅行勋的目光从那个单薄的少年身上扫过,恍然间,就记起了阮幼梨的话。

    扶持四皇子……

    他闭了闭眼,脑中仍是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该如何。

    协助处理完这些事后,傅行勋便再不耽搁,折身踏上宫道,准备出宫。

    道道身影交错,每个人都渐渐远去,到最后,就只剩下了孤身站在原地的少年。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到底的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正当他低垂下眼睫掩去这片刻脆弱时,却有一道阴影覆下,盖在了他的身上。

    李成胤一怔,呆愣地抬首,正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

    有琥珀的剔透,又有深潭的难测。

    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高大男子缓缓弯下身,半蹲在自己的面前。

    “东西被抢了?”男子的声音响在耳畔,清冷若冬日寒风。

    回想起方才的事情,李成胤又红了眼。

    他点头,闷声答道:“嗯。”

    “既然这么容易被抢,那就证明它不属于你。所以,你就该从他的身上,夺去属于你的。”男子。

    李成胤一阵茫然:“什么……是属于我的?”

    男子将手搭在他的发顶,轻轻摩挲,而他的清冷声音,也像是泠泠流水,潺潺溢到他的耳畔:“最尊贵的。”

    李成胤心中的茫然愈甚。

    他扬起头,想看向那人,继续问下去。

    可是男子却徐徐站起,折身过去,只留了他一个背影。

    “记住你今日失去的,来日,记得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完这一句话,他便再不逗留,踱步离去。

    月色朦胧又皎洁,如轻纱般轻轻覆下,似乎将他们隔绝开来。

    而那个男子,就像是走到了另一个世界,彻底消弭于夜色中。

    可是他的话,李成胤却牢记在了心里。

    “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他一边低声念着,一边转过身去,准备踏上回宫的路。

    然而突然间,他停住了脚下的步子,愣愣地看着不远处。

    身姿袅娜的女子,行动于朦胧夜色中,好似九重天而来的仙子,欲乘风而去。

    他嘴唇翕动,禁不住在心中惊叹。

    他是不是……误入了九重仙境啊?

    一连遇到这么两个谪仙般的人。

    这样想着,李成胤禁不住傻傻笑了。

    虽然,今天失去了一件玉坠,但遇到这么两个人,也是很不错的。

    然而当他回去,为阿娘讲明今日所遇的种种,并在心中惋惜时,阿娘却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件物什。

    水滴状的碧玉,好似凝聚的剔透碧水,秀美又精致。

    李成胤惊异地张了嘴,从阿娘的手中拿过,诧异道:“阿娘,这个,你是怎么拿回来的?”

    女子垂眸低笑,只拿了旁侧针线,专注刺绣。

    她语焉不详地答:“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

    李成胤垂下脑袋,看着掌心的熟悉物什,略有些感叹。

    他视为珍宝的东西,三皇子却弃如敝履,随手乱扔,然后,又被阿娘给捡了回来。

    看来,这个玉坠就是属于他。

    而他……是不是也没必要去夺回什么呢?

    年仅十岁的孩子,头一次在抉择中沉思。

    而同样在心中纠结的,还有傅行勋。

    车轱辘行过城中交错的道,上下颠簸。

    傅行勋坐在车内,一颗心也如着马车,没个安定。

    就要回府了,他……该怎么表现呢?

    镇定?气愤?

    ……羞赧?

    然而他还没有想出去结果来,颠簸就已经停下了。

    “侯爷,到了。”候在车外的封晋缓缓掀起车帘,出声提醒道。

    该来的总会来。

    傅行勋略有几分生无可恋。

    他伸手抵唇,清咳出声:“嗯。”

    着,便屈身踏出马车,站定府前。

    天色已经很晚了,夜色像是泼开的墨,浓得化不开,而府中的点点灯光,却将这层墨色穿透,朦朦胧胧地投过光影来。

    多么温馨的家啊。

    可是,他该怎么面对呢?

    停在府门前良久,他也找不出个应对方案。

    最后,是封晋将他的思绪断:“侯爷,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完,他自己都忍不住了个呵欠。

    但顾忌着眼前的主子,他大张了嘴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伸手捂住,妄图挽回形象。

    然而傅行勋根本没想搭理他。

    负手身后,于门前踱步几番,他才抱了决然之心,准备踏进府去。

    提起的脚又放下,不过,没有踏过门槛,而是被他收了回来。

    “你们进去罢,我……想在外边歇一晚。”

    想想要进去面对阮幼梨,他就觉得可怕。

    所以,还是躲好了。

    于是,什么都没怕过的武毅侯,头一次生了怯,连自家的门槛都不敢踏过。

    “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能,明天一早,就我早起处理公务去了,懂?”傅行勋掀开车帘衣角,对车外的封晋郑重道。

    封晋有些怔然,没有及时回应。

    “侯爷,你这是作甚?”

    傅行勋自然不会将缘由告知他,只高深莫测道:“近年,居于府中,略有懈怠,如今歇在车中,是为了锻炼意志。”

    封晋了然颔首:“是。”

    主子可真是他那威风凛凛、傲然战场、冷静自持、沉稳如松的主子啊!

    封晋感慨地进了府,恍然间就想起了当年,与他并肩作战、征战杀敌的傅行勋。

    指点于帷幄之间,胜券在握。

    征战在沙场之上,攻无不克。

    少年将军,英雄意气,不惧劲敌,更不畏生死。

    傅行勋坐在马车内,禁不住一个喷嚏。

    他伸手捂了唇,而另一只手,则拉了拉衣襟。

    这夜里,好像有些凉。

    不过,沾染风寒,也总比进去面对阮幼梨的好。

    傅行勋拉紧衣襟,如是想。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光怪陆离,场景交杂。

    仿佛又回到了灯火阑珊处,那踮脚一吻。

    这一次,他没有怔然,而是扣住了女子的腰肢,将吻加深。

    呼吸错乱,衣衫散落。

    夜色朦胧中,只见得两道人影交叠,如鸳鸯交颈。

    细腻的柔荑在他的胸膛寸寸游移,一路攀上他的脖颈,而后,勾缠了他所有的神思,击溃了他所有的理智。

    零碎散在夜里的,不仅仅是风声,还有娇媚婉转的低吟、隐忍压抑的粗喘。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出枕。

    缱绻纠缠,魂颠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