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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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攸在酒吧里没有听到有关“血清”的消息, 不过还算顺利地完成了觅食。
身为人类时他并无察觉, 现在变成了吸血鬼, 他才发觉那家酒吧的不同:它的装潢和陈设表面上毫无问题,都规规矩矩地遍布着圣纹, 但他走进去时, 却没有感觉到熟悉的压迫——那些圣纹只是徒具其型, 某些关键处的线条却断开或歪曲了, 使之失去了效用。
会接待吸血鬼的传闻,看来确实不假。这家酒吧应该和“交易所”类似,都是为自行狩猎有困难的吸血鬼服务的。
上次投放对象费尽心思才偷偷溜进去, 这次陆攸一接近那里,就有同类过来迎接他了。和调酒师简单地交流过几句后,陆攸得到了一杯加有冰沙和薄荷叶、仿佛某种甜点的血浆, 以及一份内容是擦洗和扫的工作。
他起初还心怀感谢,没几个钟头, 这点谢意就被频繁摸到他屁股上来的手破坏干净了。这家酒吧和“交易所”的相似之处比陆攸预想中更多,只要是在店里工作的吸血鬼,似乎默认可以被知道内.幕而到访的人类客人们随意挑选。
在第三个人无视陆攸的拒绝、搂住他的腰想带他离开的时候,陆攸跟着走了。那人迫不及待品尝难得遇见的合意猎物,在酒吧附近的巷里把陆攸推到墙上,蹲下来想要舔他。在圣纹稀少、压制较弱的地方, 吸血鬼的力量胜过普通人类, 陆攸毫无愧疚感地揍了他的脸, 把他弄晕后完成了直接利用獠牙的第一次猎食, 还用提前准备的工具抽了他的血,然后才趁着没人发现迅速溜走了。
系统能够检测圣纹,像这个酒吧一样,有效圣纹较少、兼具猎艳觅食和信息交流功能的处所,在投放对象的住处附近还有另外两个——混乱地带也有混乱地带的好处。陆攸觉得这样还挺不错:每晚换一个地方,正好度过安托约定到访前的三天。
调酒师过,到他们那里去的吸血鬼流动性很大,平时客人被吸血鬼欺骗甚至咬死、以及吸血鬼被客人杀害的情况也均有发生过。他只做这么几次,应该不用担心会给这个……呃,市场?造成太大的扰乱吧。
白天则被陆攸用来恢复精力,他不敢在外面多逛,怕在布满圣纹的街道上遭遇意外无法逃脱,或者不幸遇到安托以外的圣殿骑士而被杀掉。而且,每次离开和回家都会让他痛苦——投放对象之前为了防范别的吸血鬼,只磨掉了房间里面妹妹会触碰到的地方的圣纹,而没有动窗台外面和楼梯上的。陆攸趁着白天邻居都外出时偷偷试图搞过破坏,只磨了两级楼梯就在圣纹被损毁时瞬间全部溢出的力量面前败下阵来,浑身疼地躲回屋里养伤去了。
尚未降临的痛苦总是很容易被低估。陆攸被这个世界对吸血鬼的恶意折腾到第三天,眼看妹妹的情况在缓慢恶化、他却毫无进展,对于之后安托的到来,不知不觉间居然开始生出了一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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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托端着餐盘,再一次走进昏暗杂乱、气味难闻的地下研究室时,没有像之前几次一样在桌边看到那个埋头沉浸在研究中的身影。赫斯特斜躺在沙发上,身上还是那件脏兮兮的研究服,海藻般的长发则被从发圈中解放了出来,凌乱地散落着。她的手指勾着咖啡杯的把手,将杯底搁在腹上,歪着头半眯着眼睛,一副在休息中快要睡着的样子。
安托单手端着餐盘,把实验桌上的杂物清理了一番,勉强腾出摆东西的地方。赫斯特在他背后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从背影中确认了他的身份。“安托。”她呻.吟般地,抬手去揉自己的脖子和肩膀,“我刚才还在想,这两天好像没上楼过,怎么都不觉得饿……是你在给我送饭?”
“只是这两天。”安托低声,站直身体,面向她,“好久不见了,老师。”
赫斯特揉脖子的动作渐渐停下来,良久后弯唇一笑。“好久不见,狼狗。”她毫无形象地抓了抓头发,“怎么想到来看望我这个快被灰尘埋住的老家伙……”只在眼角有几丝细纹、浑身满溢着别致风韵的女人口吻如同闲谈,眼底却流过了一丝明彻的光,慢吞吞地问:“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安托摇摇头。停顿了一会,“我遇到了一个人。”他。
“恭喜你。”赫斯特不知理解成了什么,随口道。她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放着餐盘的桌边。安托也没有详细解释的算,直截了当地表明了他的来意:“我从德科那里听,老师正在研究逆转化的血清。”
德科就是那个养了吸血鬼作为宠物、被他顺走两瓶适应剂的男人。当天晚上他就到赫斯特这里来了,只是不太巧,赫斯特手头正有在进行的实验项目,她是那种一旦沉迷进去连吃喝睡眠都会忘记的研究疯子,安托就在旁边默默地等了两天,等到她从研究中回过神,恢复到可以交流的状态。
“好歹叫我一声老师,居然还要从别人那里听……真是不像话啊。”赫斯特掀开碗盖,嗅了嗅里面牛肉汤的香气,虽话像是抱怨,语气却是轻快的,“没错,我是在研究血清。”她毫不费力地猜到了真相,“怎么,你遇到的那个人是吸血鬼?”
她总是把“吸血鬼”当做形容词来用,与将它们当做不再是人类的另一种生物的普遍看法不同。
“他是,还有他的妹妹。”安托,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称谓从“它”变为了“他”,“年龄不到十岁,体质较差,现在处于劣化中后期。需要血清的是她。”
“吸血鬼兄妹啊……”赫斯特歪过头,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摩挲着嘴唇,“一个吸血鬼,请求一个圣殿骑士,去救另一个吸血鬼?有趣。”她咬住指甲,想了一会,“不过……要阻止劣化,最简单的方法是弄点高阶吸血鬼的血,让那孩子进阶吧?这对你来并不困难,为什么会想到血清?”
安托压根没考虑过“进阶”的选择,他从一开始就把这最简便的解决方案排除了。被赫斯特问起后他愣了愣,片刻后才从潜意识底下挖出了这么决定的原因,“他不喜欢妹妹是吸血鬼……”
那个人并没有过这样的话。但在想要品尝他的同时,安托也在试着阅读他,读他那拒抗□□的态度、充满担忧的眼睛,被神圣力量刺痛时的自我厌恶……大多数堕落后的吸血鬼,会沉溺于比人类时更容易得到的感官快乐,以及不再受到时间磨损的美丽和年轻,就好像侵蚀它们血肉的毒素也同时侵蚀了心灵。但安托读到的结果在,那个人并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想到用血清么?最低阶的吸血鬼……转化程度越低,逆转的可能性也越大。”赫斯特,“但是很抱歉,我至今做出的最好的那种血清,也只能逆转60%左右,做不到将吸血鬼重新变回人类,而且还只有暂时性的效果……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注射药剂、用量可能还要逐渐加大,长期使用的后遗症无法预期,如此依旧不能正常地长大和老去。你愿意让他们这样度过余生吗?”
“他们的余生和我无关。”安托平静地,“这不是我应该决定的事情。”
赫斯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突然低低地笑了。“你还是这样。”她,摇了摇头,没有继续下去。沉思片刻后,她伸手从桌边堆满的笔记中抽出一本,翻到记满凌乱字迹的一页,看着上面从前随手记下的灵感。“或许……效果还能够继续改良。”她慢慢地,“但也不一定……还会有点危险……唔,是个好机会……”自言自语了一会,她从思考中回过神,抬头看向了安托:“我需要和那位哥哥谈一下。你能不能把他带过来?”
安托点点头。赫斯特的桌子原本是抽屉的地方改成了药柜,她从里面取出一支封装着药剂的注射器,药剂是和“适应剂”很像的淡黄色液体。“这是能持续四十八时的,先给姑娘注射一次,能让她稍微好受点儿。”她,“别用外面卖的适应剂,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过别的东西。”
安托默默地将从德卡那儿顺来的两瓶适应剂拿出来,放在了赫斯特的桌子上。“我可以再拿一支吗?”他问道。
“不是只有妹妹会劣化么?”赫斯特有些疑惑,“毕竟是药剂,没有问题的话还是不要随意……哦。”她明白过来,流露出细的微笑,满足了这个要求。把第二支针剂递到安托手中时,她随口道:“看来你比我想的要更温柔一点呢。”
德科也过含义类似的话。安托将两支针剂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抬起眼睛注视着赫斯特。“你也觉得我是那种喜欢施虐的人吗?”他低声问。
“你是。”赫斯特,“你确实喜欢杀戮,喜欢别人的痛苦,这没必要否认……你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她向安托招招手叫他靠近,按着他的肩让他俯下身,方便她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望进那双深不见底、常令注视它们的人感到如临深渊般恐惧的漆黑眼眸,“你的问题是,你总是将所有的痛苦都混为一谈……在外部切割的痛苦,从内部生长的痛苦,求而不得的痛苦,失去的痛苦,不理解的痛苦,无能为力的痛苦,它们都不一样,但你却只知道加诸于肉身的那最浅显的一种。”
赫斯特看着她这个尚还年轻的学生。在安托更加年轻的时候,他显露出来的某种本质就让赫斯特感到了畏惧。他掌握着所有人中最强大的净化力量,因此掩盖住了他自身的黑暗。在畏惧以外,赫斯特为他担忧。
“你不恐惧,也不理解别人的恐惧。”她低声,“如果你始终不明白,那也没关系,无知者是坚不可摧的。但是,如果你有一天明白了,却不幸已经太晚了……你会非常、非常地伤心。你会像心脏裂开那样地难过,甚至因此无法容忍自己继续活着。”
她完这些仿佛诅咒的话,将手挪开,知道安托并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他距离爱已经很近了,赫斯特想,回忆起安托“我遇到了一个人”时的语气和表情。那一刻,在她眼中,这个至今每战必胜的年轻人,开始迈向了他命中注定、此生最难以逾越的溃败。
赫斯特叹了口气,心中既同情不心被他看上的那个人,又觉得安托这个情商还没自动咖啡机高的感情白痴实在是前途渺茫。“去吧,把你的朋友带过来见我。”她摆摆手,赶安托离开,“如果事情顺利……不但他妹妹的问题可以解决,我的研究也能有大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