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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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在窗外铺开的一片猩红血光, 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徐星淳坐在窗口看书, 本来聚精会神、并无丝毫睡意, 看着看着却莫名犯起困来。周围异常安静, 本该来添油点灯的侍女没有出现,院内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似乎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昏沉之间, 徐星淳似乎看到有个影子立在自己面前。那人不知是何时来的,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只是一个颇具压迫感的黑沉阴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若有实质的目光,沉沉压得徐星淳喘不过气来,他像是在噩梦里被魇住了,就算察觉到不对劲,却连眼皮和指尖都不能稍动一动, 想要叫喊,也只发出了一些梦呓般的含糊声音。

    那人影朝他弯下腰来,凑到徐星淳的耳边。恐惧几乎要让徐星淳发疯。他听到了一声低笑。

    “你被他们骗了。”那声音轻轻地。

    徐星淳惊醒了。他猛然坐起身, 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何时趴到了桌上,看书时用来批注的笔滚落到一边, 书页上字写到一半, 最后一笔拖出道长长痕迹,被光线映得像墨里掺了血般泛红。徐星淳出了一身汗, 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回忆起刚才看见的人影、听见的声音。

    ……是梦?

    窗台边传来了些许动静。徐星淳正在惊疑不定之中, 抬眼看时险些将砚台翻。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儿跳上窗台,嘴里咬着团白色的东西,看着像只羽毛凌乱的白鸟。它一双眼睛绿莹莹的,咧开嘴,人一样对他露出了微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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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飞到陆攸窗口的纸鹤是封传书,原本是要递到云征手上的。只是云征收敛了气息,它遍寻不着,便朝唯一附有他分魂的白鸟飞了过来。云征看着它踉踉跄跄地飞落下来,落到陆攸手里,信上用了特殊的禁制,陆攸试着拆了拆没能开,最后还是又递回到了他手上。

    云征开信纸时,做好了会得到糟糕消息的准备:纸鹤的状态不太好,况且翅膀上还沾着血。是有谁受伤了?还是……更严重的情况?

    不过等嗅到了那血迹散发出来的一股浓烈腥味,他就知道他大概是想多了。那显然不是人血,而是某种水生妖兽的血。事实多半是师弟偷懒或是没注意到,把被妖血弄污的符咒就这么放了出来,导致纸鹤飞到终点时险些力竭。

    幸好终究还是顺利到了。要是半途掉下去弄丢了传书,收不到云征的回信,云询肯定又要挨师父的敲——毕竟云征做事向来靠谱,一出问题绝对跑不了是师弟的错。

    信上用字写得密密麻麻,云征看了好几遍,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他借了陆攸屋里的笔墨,写好回信,用一样的手段折成纸鹤放了出去。陆攸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看,他看不出黄纸的符咒和云征之前一直用的白纸有什么不同,只觉得都挺有趣。等纸鹤飞走了,云征才和他讲了发生的事情。

    昨晚在水边散步时,陆攸听云征提起过他之前消失的那几天,是师父要和师弟一起去追踪某个危险人物,他要帮忙做些准备,期间不可沾染妖气,才一直没有露面。他们前天出发,用术法缩短了赶路的时间,赶去胭脂江。结果还没抵达目的地,先在江边支流处碰上了一只为非作歹的妖怪。

    那妖怪原型是条鲶鱼,尚未修出人身,鱼身却长得十分庞大,在一个村镇的边上兴风作浪。它见识短浅,胆子却大,效仿从前一些龙王水神的做法,逼迫让村民献上孩童和美貌女子作为祭品,闹得不得安宁。因为地方偏僻,居然也这么干了好几年都没被发现。

    师徒两人路过时察觉到妖气,没忍住过去管了这件闲事,将那条鲶鱼妖斩杀,又捞出沉在江中的骸骨,交给村人安葬。

    “师父心神不宁,被水箭击中,损失下颌胡须一缕。”云询在信纸上写,“鱼血浇我一身,幸好带了换洗衣物,不然就要穿村里阿妈送的那套……鲶鱼妖原型个大肉多,用了四张符咒净化,分割后村里每家得到一块。晚上他们要用鱼骨煮汤,可惜我和师父急着赶路,没能尝到。”

    陆攸听到这里,不知为何身上发寒,了个哆嗦。云征似乎有所察觉,为此特意解释了一句:若是那鲶鱼已经修出人形,就不会再吃它了。一来这样多少会有些同类相食的不适感,二来修成人形的妖血肉中浸透了妖气,已经发生质变,因此不再适合作为食物了。

    不过,就算不直接饮血吃肉,用妖丹炼药炼器、用融入妖血的墨画符,这类事情除妖师却没少做。狐妖当初已经渡了劫,受到天道承认,下场和因丰美皮毛而死的寻常狐狸又有什么区别?真要区别,恐怕是更多一些愤恨痛苦吧。

    邪道术士中也有干脆挖人心肝、拘人魂魄,作为材料和工具的。同为人类的身份也阻止不了那些人的贪婪,更别提对方是“妖怪”这样根本上不同的异类了。

    陆攸没吭声,想着云征的师父确实是十分开明,徒弟明目张胆地和妖怪搞到一起,却一点都没有要用“人妖殊途”之类理由横加阻拦的意思——他不知道云老头其实是拦过的,不过原因是怕云征受到“梦境”蒙蔽,被他这只狐狸精骗了,在云征表明会心行事后,也就放了手没有再管。

    他有些走神,再回过神来,却听见云征提到了某个让他十分在意的词语,“你刚才……什么是个和尚?”他不由问。

    让云征看了皱眉的,当然不可能只是师父失去的胡子和师弟弄脏的衣裳。他们没费什么劲就斩杀了鲶鱼妖,妖血在江中顺流而下,引来了另一个路过的除妖师。那个除妖师也已经听了鬼僧的再度出现,他似乎还知道一些鬼僧之前消失踪迹的内情,给师徒两人提供了一个新情报。

    除妖师分为许多派别,侧重的手段也各不相同。有人养蛊虫,有人用符咒,有人借助精怪鬼魂之力,其中还涉及到佛道之争。云征常用的是各种符咒,辅以幻术,而那鬼僧修的,则是分魂附体、身外化身的术法。

    他能将分魂附身在其他生灵身上,多数时候是灵魂较弱的动物,让这些身躯载着他的分魂散往各方。凭借这种手段,他能在瞬息间往返于相隔千里的两地,或从致命的攻击下逃脱。这种术法十分罕见,才会被传成他是精通遁术。

    几年前鬼僧消失时,确实是遭受了重创,原本的肉身已被毁掉,但却有分魂逃脱了过去,没有被彻底杀死。他在这数年间躲藏着休养生息,此时力量恢复了一些,于是又不甘寂寞地出来作恶。

    云老头对这种法并没有全信,但还是让云询传书过来,提醒云征多加心。毕竟若不是遁术,胭脂江就不是必经之地,他们在那里堵不到鬼僧,便很难确定他的行踪了。甚至要是鬼僧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反过来进行报复,不定云征也要跟着倒霉——云老头惦记着他有个身为妖怪的“情人”,对此心里一直不安着呢。

    陆攸听云征形容过了传闻中那鬼僧的形象,越听越觉得熟悉:一个皮肤白净、面貌秀美的和尚,时时面带笑容,出手却狠辣凶残……这几个词,不是正好全都可以套到那个原本剧情中、会在两年后杀死狐妖的除妖师身上么?

    他也已经去过好几个任务世界了,不会再生出“纯属巧合”这样的奢望。重要的剧情人物之间,或明显或隐晦,总会有线索将他们联系到一起。徐星淳请来的除妖师,云征师父正在追踪的鬼僧,他们是同一个人的猜测,十有八|九就是事实了。

    陆攸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当然没准备也在徐府待上两年,和徐星淳虚以逶迤,是想在婚礼过后就尽快解决掉他的,本以为那个除妖师应该不会再有出场机会了——他这样想的另一个原因是,任务目标里也没有这个人。虽然他是真正下手的人,狐妖的仇恨却完全集中在了徐星淳身上。

    难道是他的投放和云征找到了他,引发的某些变动,让鬼僧的到来也提前了?还是……陆攸想起了徐星淳面对狐妖偶尔露出的马脚,还有偷偷去亲近谢君宇的行为,全都视而不见的态度。

    嫁进徐府,对谢君宇动心,在强行渡劫后的虚弱时被抓住,被挖出内丹……他按照刚才突然浮现的猜测,将这些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仿佛发现了一条埋藏很深的暗线,感觉心里阵阵发冷。

    狐妖不知道徐星淳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是妖怪的。如果……是在他出嫁之前呢?

    鬼僧不是提前到了,而是在原本的剧情中,他一直隐藏在暗处,为徐星淳出谋划策、帮助他控制事态,直到最后“果实”生长成熟、能够收割的时刻……

    但是,接着想到徐星淳在被谢君宇拒绝和弄伤后,还曾经想到狐妖那里去,行夫妻之实,陆攸又有些不确定了。他在沉思中呆坐了一会,云征叫了他好几声,才让他转回了注意力。他想要提醒云征这件事,却不知如何明“原本剧情”的存在,至于让他心鬼僧,这个云老头就已提过无数遍了。

    云征似乎觉得他是害怕了,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按。一触即离,留下短暂接触时一点微凉的温度,作为安慰。“分魂附身的动物身上没有妖气,防不胜防,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和往常一样。”他低声,“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会,会尽快回来。陆府外的禁制还是有些作用的,要是出了什么情况,白鸟也会向我报信。”

    陆攸点点头,有些疑惑他显得过于凝重的神情,但也没有急着提问,只是目送着云征匆匆地离开了——看来确实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他独自坐在屋里,想要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那鬼僧……虽然原身已毁,但还是连云征的师父也十分忌惮的人物。如果他确实现在就会出现,云征和他正面对上,不知会有多少胜算?

    他想了一会,决定比起浪费心思胡乱猜测,还是在妖术修炼上更加勤奋一些吧。到时候就算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至少他自己是觉得……狐妖的媚术就不提了,那个能听见心跳声、就能发动攻击的妖术,应该还是挺厉害的。

    狐妖只将那个除妖师当做徐星淳手中的刀,或许是漏掉了一个复仇的对象……

    在陆攸胡思乱想的时候,云征已经来到了陆府外面。他又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才张开手掌,再度试着召唤他放在徐府的纸鸟回来。片刻之后,毫无反应,让他确定了之前的感应并不是出错:那只纸鸟已经被人为地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