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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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征循着纸鸟被毁时的感应, 抵达徐府的院墙边时, 天空上红霞已快要散尽, 周围的天色真正昏暗了下来。他在墙边站了一会,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明显的异常, 潜意识中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徐府内静悄悄的, 气氛显得有些阴沉。是该点灯的时候了, 偌大的院落中却不见有灯火亮起。除了没有妖气, 这里就和云询骗人时所的言辞一样,比陆府更像是有妖邪在其中盘踞。云征本想再派一只纸鸟进去看看,考虑片刻后, 却只是捡起了一片飘到墙外的落叶,在叶片上划出咒文,又引了一缕微风过来, 送这片叶子轻飘飘地升上半空。

    这是个简单的术法,不能用来探查环境, 只能在碰到禁制或遭遇攻击的时候,传递回来一道表示存在危险的警训。微风托着叶片,像生了眼睛一样几次险险避开树梢和檐角,朝徐府的中央飞去。云征的心神与叶片上的符咒连在一起,飞过半距离后,叶片似乎在半空中撞上了什么, 这联系就突兀地断开了。

    他迅速从原地离开, 只留下一张沾有气息的符纸作为诱饵, 同时在身边布下了防护。等了一会, 周围却一切如常,没有受到攻击,也没有人过来查看情况。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云征有些犹豫,想着是要继续进行试探、还是暂时收手,却在此时察觉到了一丝阴暗的气息。

    气息沾染在墙边和不远处的草丛中,似乎已经过了些时间,变得十分淡薄了。云征从其中分辨出了新鲜的血腥气,查看过草叶中的痕迹后,觉得好像能猜到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了。等他费了番功夫追踪到这气息消失的地方,看到那个正在院子里水洗衣的女子、还有她手腕上的伤痕,便确定了之前的猜测:是蛊虫。

    那女子神情十分憔悴,手腕上的伤痕也很新鲜,显然是不久前刚完成施术的。云征端详着女子似曾相识的面容,想到了被徐星淳关在偏院屋里的谢君宇——这应该就是他的那个妹妹了。

    蛊虫气息阴邪,比他放出的纸鸟明显得多,却没有被除去……难道是徐星淳又想出了新主意来折腾他关起来的那个人,除妖师是他请来给兄妹两人下蛊的?

    云征隐匿着身形在旁边观察了一会,正准备干脆现身去问问她,就看到屋门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女子身边,一边嘴里嘟囔着胡话,一边伸手去拉扯她的衣服。女人似乎很擅长对付这样的情况,放下洗到一半的衣服,游刃有余地躲避着他的手,引着他回屋里去了。

    云征没有再看下去,离开了院墙边。他又在徐府附近逗留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回陆府,换他放在陆攸身边的那只附有分魂的纸鸟过来探查——用符咒承载分魂的手段,和鬼僧占据生灵躯壳的做法,虽然本质不同,形式却多少有些关联。如果真是鬼僧来了,或许能借此察觉到什么。

    一缕分魂,就算损失掉也没什么大碍,还能让他多了解些情况。云征这么想着,远远望见徐府内终于有灯火亮起、也出现了人声,便仔细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借着沉落的夜色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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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白衣的僧人面貌秀美,一双手也像是养尊处优的人,没有一点伤痕或茧子。他手里捏住一片半青半黄的落叶,端详片刻后,轻轻地将其揉碎了。碎片从他指间散落下来,如此平常的画面,却让待在一边的徐星淳看得有些胆战心惊。

    “这……这又是对我来的?”他紧张地问,“大师,是我上次遇到的那个人吗?他想做什么?”

    那僧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抹去沾在指尖上的碎片,自顾自地沉思着。他之前抓住的那只纸鸟,拿到手时已经弄坏了,强行拆开后符咒都损毁了;这次叶片上的又是几乎人人都会的普通符咒,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一番试探,双方可以是都没能探得什么信息。他朝旁边额角冒出虚汗的徐星淳瞥了一眼,不管他刚才的问题,反而问道:“我刚才的,你都听明白了?”

    徐星淳嘴唇动了动,一时没出声,他的目光一直避开着窗边的位置,不想去看那只死时七窍流血的黑猫尸体——这僧人以诡异的方式现身在他书房里,如同厉鬼,让他受到了不的惊吓。他的事情,是徐星淳被那天在街上遇到的“高人”骗了:虽然他拿到的“药粉”确实让谢君宇起了精神,却不是因为驱走了妖邪的缘故。侍卫会改口,也只是受到了威胁而在谎。

    徐星淳之前的猜测才是对的。陆家的少爷确实被掉包了,现在留在陆家的,是一只修出人形、快要渡劫的狐妖。

    那僧人观察着徐星淳的神情,似乎看他神态变化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怎么,”他慢慢地,“就算那是只妖怪,你也想娶他么?”

    徐星淳心头一动,想到属下先前汇报的“丹药可能已经被用掉”的情况。他这段时间向陆老爷各种暗示,也用了不少手段,确实一直没听到那枚丹药被藏在了哪里,如果其实是用掉了……那就只有另一种方法了。如此想来,这僧人之前特意明那狐妖即将渡劫的话,似乎也有了别的含义,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徐星淳心里有了想法,便试探着问:“大师……您知道那狐妖是什么时候来的么?我见到那人,也只是在不久之前……”

    僧人似笑非笑地盯住他,徐星淳了个冷颤,硬着头皮下去,“如果我当时遇见的就是他……哪怕大师人妖殊途,我既对他动心,就不会在意这些。”

    僧人长长地“哦”了一声,徐星淳几乎以为他要笑出声来。他神态举动间都有些阴柔的意味,身上气势却令人丝毫不敢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我怎么知道那狐狸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悠然道,“你觉得是他,那便是了吧。大不了我就在这里多留一会,等日后那狐狸妖怪本性显露、胡乱伤人时,你又感觉后悔,我再把它除掉也不迟。”

    听在徐星淳耳中,这话的意思就是“先娶过来,等狐妖渡了劫,就对它下手”。这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徐星淳心中暗喜,但因为不知道这和尚为何如此“贴心”地来帮助他,又有些迟疑起来。万一也是想要那颗内丹……

    “不过,我”

    “多谢大师成全。”徐星淳心地,想要探探这和尚的口风:是要钱财还好,若是要内丹,还得再商讨一番了。总之,先点好话捧一捧他,“大师慈悲为怀……”

    “这些无聊话就免了吧,听着恶心。”和尚却出声断了他,语气平淡,带了些嘲讽,“我与你合作,只是因为私心;我杀妖,也只是迁怒泄愤,无关正义,更没有什么慈悲。”

    他垂下眼睛,指尖将握在手里的念珠轻轻捻动了一颗,眼里闪过一丝近乎缱绻的神情——那珠子雪白如玉,竟像是某种质地坚硬的骨骼,“修不成五蕴皆空,也当不起你这口口声声的大师……”

    他的身影原本与血肉之躯无异,凝实真切,随着话音却在渐渐淡去,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

    “我不喜欢抛头露面,你尽快再找个除妖师来,就是要驱邪好了——最好是擅蛊术的,装的也行,反正只是傀儡。”完这句,一张纸片从他袖中滑落下来,在他身影消失的同时,和他最后的话一起落到了徐星淳的桌上,“这是能令妖物虚弱的香料,你找齐材料做出来,随意用在哪里吧。”

    徐星淳马屁没有拍成,反而受了挤兑,有些悻悻然。想起和尚刚才那番直白的言语,话时神情柔和,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阴狠的血气,又令他觉得心惊。

    但徐星淳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既然决定了合作,便没有反悔的意思。他拿起那张纸,发觉上面写出的材料虽然有几样很不常用,但他为了谢君宇的病情收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药材,因此现在便能凑齐了。

    他准备唤来仆从,想了想,又将这配方上的香料药材分成几份,再胡乱添上些别的,重新抄录。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落在别人手上。

    此外,既然已经是“快要”渡劫……迟则生变,既然陆老爷没有反对的意思,也不用再拖下去。该请媒人上门,就近择吉日完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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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君宇的妹妹?”

    听到云征提起的人,陆攸只觉得十分茫然。他仔细地将狐妖给他的资料重新回忆了一遍,确定在原本的剧情中,这个“妹妹”从未出场过。

    至于蛊虫?谢君宇几次重病将死,狐妖冒着可能会让他妖化、进而导致自己过不了天劫的风险,把妖气渡给他救命,也从来没察觉到他身体里有什么虫子。

    ……对于“救谢君宇离开徐家”的这个任务目标,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为什么剧情已经变得他有点看不懂了?

    云征放在徐府的那只纸鸟或许看到了什么,但没来得及回来传达就被毁掉了。不过从他前几日看到的徐星淳对谢君宇的态度,他倒是能猜到一些——不定是云询给的那管药粉的缘故。他当时做出这样的布置,未必没有想让谢君宇有所好转、把那人的心思吸引过去的目的。

    只是以云征的思路,也想不到徐星淳对待“喜欢”的人的手段,就是想方设法地折辱他,为此还让一直心隔绝交流的妹妹来到了他面前。结果,谢君宇根本不觉得让妹妹知道这种事情是什么“屈辱”,装出挣扎的样子骗过徐星淳,趁机向妹妹传递了讯息。

    两人都有点怀疑这一系列变动是因自己而起,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具体是怎么联系起来的,也不知道谢君怜为了救哥哥放出的蛊虫,又把云征绕到误区里去了。他们一起怀疑了一会徐星淳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鬼僧,最终因缺乏证据而只好作罢。

    云征准备明日再去谢君怜那里,把情况问个清楚——总不见得每次去都遇上那种状况吧?他已经让纸鸟去徐府内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那种之前亲自去时让他隐隐忌惮的阴翳,也已经散去了,似乎原本只是心神紧绷之下的错觉。

    云征却不觉得是错觉。他对气息向来是很敏锐的,特别是那类偏向阴冷邪恶的气息——师父最初顺口这是同类相吸,后来大概觉得这样的评判不利于孩成长,之后就改口是他天生敏感了。云征没让纸鸟回来,准备晚上自己留在陆攸这儿守夜。

    ……他没想挑战自己的忍耐力,所以当然是守在门外。

    白鸟陪着的时候陆攸能很正常地迅速睡着,换成云征在外面,他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失眠了半个晚上。后来干脆下了床,溜到窗边和云征话,让他讲以前各地云游除妖时遇到的有趣事情。

    折腾到天色将明的时候,他才总算有了困意,怕侍女过来时来不及变回去,以人形裹着被子睡了——坚持没有理会侍女几次叫他起来,一直睡到了将近中午。

    刚醒来时他还迷糊着,已经习惯性地展开了妖术。然后,就被外面侍女低声交谈的内容惊得一下子清醒了——徐家的媒人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