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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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徐家大婚, 一整天云层间没透下半丝光线, 今日倒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明亮的阳光荡涤阴晦, 将林中树木碧绿的叶片照得如翡翠一般, 到处生机盎然,却有一片将近正圆形的区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寂静的死地。
云征缓下脚步, 前方不远处就是他设置在野庙周围用来阻拦毒气的屏障,此刻屏障边缘已经出现了一道鲜明的界限:外侧是绿树碧草, 内侧则铺满了枯黄的落叶。在深夜里猛烈爆发的剧毒,让屏障内所有树木落光了叶片,树干像是被火烧过,呈现出干瘪焦黑的形态。
云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筒,里面关着只他过来时随手抓的鼠,此刻正左冲右撞地想要出去。他开塞子, 将竹筒抛入到屏障里面,鼠摔了出来,落到一堆枯叶中了个滚, 迅速往远处逃窜而去。云征关注着那窸窸窣窣的动静一路朝着野庙的方向去了,没有要中途中毒倒毙的迹象, 确定毒瘴确实已经在阳光下烟消云散, 才将屏障完全撤去,举步跨过了那道界限。
他一路走得很慢, 注意着周围的痕迹。前段路程并无异常, 到了庙附近, 因为周围的树木早被伐去,地上的枯叶变少了,却有一只皮肉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的野兔尸体倒在庙门前,让云征微微皱眉。
阻拦生物进来的屏障到方才一直持续着,为什么还会有动物尸体……?
云征指尖轻弹,一片白纸电射而出,带着他的一缕神识穿过了虚掩的庙门。片刻后,确认了里面并没有生命气息、也没有灵力波动,云征隔空抬手一挥,庙门轰然开,阳光从门口照入庙里,照亮了地面上狼藉凌乱的纸片和血痕。
些许被封闭在庙内的毒气飘散出来,被阳光一晒,顿如冰雪消融,只留下单纯的线香气味,还有一股像是腐败了许久的血腥味。庙内寂静无声,身披红纱的神女像依旧一副嬉笑的神情高高端坐,身前的供桌却翻倒了,几只死鸟羽毛散乱地落在周围,仿佛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
作为陷阱困人的符咒已经被毁坏了,鬼僧不知所踪,只有地上那些发黑的血液证明他确实曾来过这里,并且受了伤。
云征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心绕开那些血迹,以免沾染上其中的毒素,从纸片堆中找到符咒的残骸,在上面发现了强行突破的烧毁痕迹。他还仔细看了看那几只死鸟。不像外面那只兔子一样死于毒素,死鸟的身体干瘪,羽毛底下是被抽去精血和魂魄、缩成了一团的皱巴巴的干尸。
云征查看过一番,大概了解了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情:鬼僧察觉到自己中了毒,一边想办法突破屏障,一边用某种方法将森林中的动物引来,用于恢复力量。他从这里脱身应该是在日出之后,那只兔子来时残余的毒素依旧太强,没能抵达庙内就死了;几只飞鸟却落进了他手里,让他得以拼着重创从这里逃走。
鬼僧借助妖气和掠夺来的精血化出的人身,与常人的身体不同,虽然从留下的血迹来看他是受了重伤,现在恐怕已经奄奄一息,实际情况却不得而知。云征用了些手段,借助血迹上的气息去追踪从这里逃离的人,没追多远联系就断开了,应该是鬼僧用了什么藏匿的手段。
就算鬼僧杀掉再多生灵,甚至是妖物,精血或许能够补回,神魂的损伤却不是那么好修复的。各种迹象、追魂符反馈回的信息,都表明鬼僧确实比之前与他互相试探时虚弱了许多,云征却无法放下心来相信他会就此逃走,总觉得还遗漏了什么要点。
起来,鬼僧之前从来是找到有妖与人结亲的人家,直接上门开,得过那妖便是死路一条,不过他也会干脆跑路,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像这样蛰伏下来、耐心算计的情况,此前似乎从未有过。
是徐家,徐星淳……还是他的狐狸,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云征手里拿着无果而返的追魂符,感到脑海深处泛出一阵隐隐的刺痛。庙内无法直接照到阳光,些许余毒未清,也对他造成了影响,不用在这里待了一整晚的鬼僧了。他退出庙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写成纸鹤传书,做上记号让它去找师弟,放飞了出去。
他知道胭脂江那里也有鬼僧的一个分魂,一直在和师父师弟他们周旋,几次险些没能逃出生天,却又不往别处逃跑,让人搞不清他有什么目的。不知那边的情况现在又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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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兄妹和陆攸了会话,本来是还想等真正的陆家少爷陆明夜出来,和他道别的,谁知少爷似乎是不准备起床了,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连他的那个侍卫寒江也没出现。谢君宇似乎是察觉了什么,加上再不走被发现的危险就更大了,只好将告别之语交给陆攸转告,两人先行出发。
他们最想感谢的人其实是云征,毕竟虽然去救他们的人是陆明夜,但云征才是提供符咒和纸人、做出这些安排的人。云征又给了谢君宇一些以妖丹为原料的药粉,这种东西他有很多,不过与其搭配使用的草药并不好找,因此总共也没有多少。
他还谢君怜在蛊术上颇有天分,给她指了条路去找在一个远方城市定居的蛊师,如果她能顺利通过考验被收为弟子,就可以帮谢君宇调理身体,定下心来慢慢寻找最终的解决之法了。
不过云征已经出门去了,他估算着时间,陷阱中的毒性快要消散,因此去了城外林中困住鬼僧的庙查看情况。谢家兄妹对他是感恩在心,他却并不多么在意。
一来,救他们只是顺便,而且他们现在除了道谢,也给不了什么实际的报偿,不如就当做结个善缘。二来……他要借用谢君宇的身份搞事,把妖怪的身份栽给了他,这或许会让真正是妖的陆攸欠下因果,给他们提供些帮助,让这因果因他而起、也由他还上,免得以后要渡劫时再来添乱。
谢君宇和妹妹走时陆攸没有去送,免得再引来路人关注——作为新婚当晚就被“妖”掳走的徐家新妇,现在外面不定已经有人在找他了,这要看徐星淳消息封锁得严不严密。等人走后,他恢复了一个人形单影只,回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独自发了会呆,才突然想到了系统。
……系统的存在感也是没救了,多少天没有交流,前面他昏昏沉沉的也没办法,从昨晚醒过来,一直在现在才想起它来。不知道是创|世神手下的系统都是这幅模样,还是他分配到的这个特别的懒散和不上进?
陆攸想着想着就走了神,认真地思考起来建议创|世神把空间里的商城功能改成绑定到系统上的可能性,肯定能让它变得更有用些……不过,从上个世界系统给过他能力加成的辅助来看,系统其实是能买东西的。由此再发散一下思维……陆攸开始觉得创|世神这样设计是故意的了……
起来,他还有个道具没用呢。那张能邀请别人在任务结束后一起回空间里去的请柬……陆攸张开手掌,一张对折起来、做得敷衍的请柬在他掌心里由虚影化为了实体。等云征回来了,就把这个东西给他吧,陆攸想。这可是冒着万一需要复活就会积分变负的风险,狠心买下来的。
还有另一件事……虽然知道那不是实际能触碰的伤口,陆攸在将请柬放到桌面后,还是忍不住在自己心口处摸了摸。上个世界在最后离开时,恶灵的临死反扑在他灵魂上造成了裂纹……因为积分不够,他也没有买那瓶修复药水。
灵魂上的裂纹听起来有点吓人,但除了被攻击那个瞬间的冲击和痛感,陆攸一直毫无感觉,以至于他完成投放后没几天就忘了……不,或许……可能是反应过一次的?
在云征第一次向他演示纸符咒的晚上,在他对任务生出了拒抗之情的时候,曾有细微的疼痛在不知确切位置的身体深处闪过。当时他的心思都在云征身上,一点都没有在意,此刻不知为何,突然又清晰地想了起来。
陆攸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点紧张的情绪,接着又有些奇怪:他脑子里都转过这么多直接指向系统的念头了,系统应该都能听到,为什么一直都没冒出来回应?等他呼唤了几次,也没得到回应,才想到了原因:真正的少爷陆明夜也住在这里,大概是剧情人物的距离太近,系统还处于被屏蔽的状态。
本来想问问那“裂纹”现在是什么情况的,结果这次换成系统下线了……
陆攸想着要不要离开院子,走远些再试试看联系,但云征离开时在院门和墙壁周围做了些布置,防止他在这里被人发现,也吩咐过他别随意出去。陆攸在院子和几个开着门的屋子里转了几圈,距离都不够远,联系不上系统,他只好又回到桌边坐下,百无聊赖之下,又把练习荒废了好几天的妖术重新用了出来。
风的声音,草丛和树叶的声音,在耳中放大,每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变得清晰可辨。陆攸闭上了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房间里面一个人醒着、一个人还在睡的不同的呼吸和心跳,还有墙壁外面、街道上面的声音……
在所有这些混在一起又泾渭分明的响声中,有个很轻很柔、酥到了骨子里的声音,从不知何处远远传来,送到了陆攸耳边。“到这里来……”那男女莫辨的声音呢喃着,像是贴在情人耳边暧昧的低语,还带着一丝天然的亲切感。陆攸不自觉地凝聚妖力,朝方向搜寻过去,想要听得更清楚。
“到我这里来……”
院门突然一响,陆攸条件反射地收起了妖术,那声音也就消失了。他有些迷糊,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云征;黑衣青年的表情里也和他一样带着丝困惑。他们莫名地对视了一会,陆攸先回过神来,“你回来了……”他,察觉到云征神情并不轻松,“鬼僧……没有抓住么?”
“受了伤,逃了,不知现在在哪里。”云征微皱着眉,往院子里走了进来,“你刚才是不是在用妖术?”他走到门外时,察觉到有妖类的气息一闪而过,因为迅速和微弱而没能分辨出来,只觉得和陆攸十分相似。换到别的时候,他大概会直接当做是受到了院墙上屏障的隔绝,但记着鬼僧气息的追魂符也在这时微微一动,让他生出了怀疑。
见陆攸点了头,云征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因为追魂符此时又安静下来,不再有反应了。他回来时经过酒楼,带回了几样饭菜,便让陆攸跟他进屋,在厅内吃午饭。
陆明夜屋里始终没有动静。直到下午云征出了门又回来,没能发现鬼僧,带回了几条鱼让陆攸练妖术,让原本只养了几棵莲花的池子里水声乱响,才有人着哈欠从屋里出来,脚步发飘地走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