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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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
贴在锁链表面游走的电弧发出一声爆响, 炸了开来。金色碎片四散飞溅, 不及落地就在空气中消融, 布满裂纹的锁链在这一击后终于彻底崩毁,化为点点碎光散落下来。
陆攸使劲压榨着早已枯竭的妖力, 想要挡住从缝隙中窜进来的一丝电光。薄薄灵气构成的屏障一触即溃, 一点余波到他身上, 造成一阵刺痛。那些原本纠缠得密不透风的锁链, 正在天雷下逐渐瓦解,最先被毁去的是外围金色最浅、几乎透明的那几根,后来内侧光芒更为凝实的也开始崩溃……仿佛无数零件组成的精密结构、还有里面隐隐流动的复杂文字, 都在替他挡下攻击后变为了齑粉。
身体深处……或许是灵魂中?传来了一种像是疼痛、又像是在被抽空的感觉。雷声轰鸣沉闷,仿佛从很遥远的天边处传来,电光却就在眼前肆虐, 白亮得让视网膜不住烧痛。
不知何时,陆攸已经蜷缩在了地上, 他嗅到了闪电解离空气后臭氧的味道,林中落叶那厚厚的腐殖质层带着温热的湿意。冷汗流到了眼睛里面,他几次快要失去意识,又挣扎着清醒过来:不能昏过去……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且不系统是不是单纯的为了帮助他而做出了牺牲……如果还是在这里死了,负分没能避免,又要承受契约锁链损毁的不知什么负面作用, 那他真的是亏大了!
思绪一片混乱, 陆攸努力想着系统最后的话, 想着还在等他回去的云征, 拼命咬牙支撑着。这第八“道”雷劫没完没了,电光简直是如骤雨般不断降落,将最后能够庇护他的金色茧壳一点点碎……
不知过了多久,陆攸发觉周围好像安静下来了。他又屏息等待了一会,才茫然地抬起头——头顶上,厚厚的劫云正在迅速散去,仿佛天上有一个漩涡,将云絮不断卷入。电光散开,雷鸣远去,转瞬之间,便恢复成了一片散尽阴霾的晴朗夜幕。
只有身上疼痛和四周的一片狼藉,证明着刚才狂暴的景象确实发生过。
……已经结束了?
陆攸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没有第九道……他手撑住地面,想要起身,试了几次,却只是慢慢地翻过身来躺在了地上。视野中残存的锁链只剩下五六道,稀疏地交织在一起,光芒十分黯淡。片刻后,像是也知道已经结束了使命,它们缓缓变得透明,重新往他身体中沉入下去,不见了。
陆攸迟缓地眨了眨眼。他僵硬的身体骤然放松了下来,然后疲惫感才一下子汹涌而上,让他想就躺在这里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睡个昏天黑地。就算天地间的灵气突然变得格外乖顺,仿佛可以和体内的妖气一样随心调用、做出任何事情,但这种成为主宰的感觉再有诱惑力,他现在也根本没有精力去研究渡劫带来的好处……更重要的……
“系统?”他躺在地上,这么叫了一声。
系统没有回答他。
陆攸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他躺了一会,感觉力气稍微恢复了一点,强撑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沿着来时道路往回走去。虽然他的这场雷劫比原本剧情中狐妖的凶险了许多,但先有云征、后有系统唤出的契约锁链帮忙阻挡,他此刻的情况反倒还比狐妖那时稍微好些,至少还能自己走路。
到了那条溪边,陆攸用溪水洗了洗手和脸,勉强理了一下衣服头发,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狼狈。灵气自动自发地涌入他的身体,让他身上那些被劫雷弄伤的地方开始逐渐愈合。水面上又有了那些光点般的细妖族,陆攸从它们之间穿过、跨过溪,走一步停一步地朝着斜坡上面爬去。
期间他一直试着呼唤系统,却始终都静悄悄的无人回应。不是因为剧情人物在身边造成的屏蔽,系统这一次更像是不在了。明明平时都看不到它、也没有什么存在感,陆攸此刻却感觉到了存在于身边的一块空虚,表明了某个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东西的消失。
等到能远远看到那个坐在地上的身影时,陆攸放弃了这种无用的呼叫。上方枝叶间漏出的天空隐隐泛白,天就要亮了。陆攸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云征身边。
云征的姿势一点都没有改变,仿佛就在原地化为了一座石像。陆攸挨着他跪坐下来,伸手去碰他时,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种惊恐:云征在雷劫中受伤不轻,会不会已经静悄悄地死去了——好在,虽然很微弱,但云征确实还在呼吸着。陆攸将手贴在他颈侧时,他像是努力与困意抗争过一番,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他很声地。
陆攸不太确定他是还没从媚术的影响中脱离,还是受伤太重了。他只知道云征身上很冷,他体温是比常人要低,却不会像此刻这样冷得像冰住了一样。云征的目光有些涣散,怔怔地看着他,像在确认他是不是幻觉。那神情中的一丝脆弱,让陆攸的心提了起来。
“不是和你约好了吗?”陆攸笑着,声音却有点发抖。他一只手轻轻按在云征腿上,靠过去吻了吻他冰凉的嘴唇,云征似乎想什么,却在话出口前咳嗽起来,原本僵硬坐着的身体向前倾倒,靠在了陆攸身上。陆攸自己也没什么力气,抱着他的肩膀支撑住他,低下头,才看到了他背后一片焦黑、被鲜血浸透,衣服残片和血肉黏在了一起的严重伤情。
“没事了。”陆攸喃喃地,他舔舔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味,“都会好的……”
他体内盘旋着一道热流,仿佛他不知何时咽下了一团火。那团火焰视他这具血肉之躯如无物,像固体穿过雾气般毫无阻碍地上升,最后从他开启的唇间飞了出来,悬停在半空。那是颗龙眼大的珠子,上面带着玄妙花纹,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陆攸神情委顿下来,抬手捏住了这颗以精血和元气凝聚而成的妖丹,有点诧异于那坚硬微温的触感。既然徐星淳那么想要这个东西……应该是能有用的吧?他将妖丹噙在双唇间,扳过云征的脸,再次吻住他,舌尖抵着妖丹往他口中推过去。
他心中想到什么,突然想笑,可惜嘴里含着东西,也不能话。只好在心里暗暗地了遍那上回想用、却没用得上的台词:来,吃了我们的爱情结晶——
——妖要体验过七情六欲,才能渡劫成丹。虽然他灵魂其实是人,但与情、与欲相关的经历,最深刻的都是这个家伙带给他的,如此形容也没错吧?
云征似乎还能察觉他在做什么,还勉强避让了一下,但那捏起来让陆攸很担心能不能顺利咽下去的珠子,一到他口中就像是重新化为气流,无比顺畅地滑了下去。陆攸退开些,担忧地等着,直到感觉到云征的气息正在渐渐加强,原本虚放在他腰间的手开始用上了力道。
看来……效果不错?
陆攸放下心来,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个思路,极度疲倦中还模模糊糊想着以人形昏过去或许会不太好搬,便用途中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妖力变回原型,钻进了云征怀里。云征的手动了动,将他抱紧了,他闭上眼睛,在安心的感觉中瞬间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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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头处理干净了鬼僧在这世上的残留,将尸体用火烧了、灰烬镇压,确保他这次是死得彻彻底底,再也没有什么分魂在外逃窜、不会有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了。做完这些收尾的工作后,他又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大徒弟抱着他的狐狸,从城外回来了。
云老头没能手刃仇敌,起初还有些别扭的情绪,毫无消息地等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别扭也都变成焦急和担忧了。但见到云征几乎毫无损伤地出现时,担忧便又烧成了怒火,让他恨不得抄起木杖,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兔崽子狠狠揍一顿再!
……虽然要不是云征搅和到了这堆麻烦事里,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鬼僧斩灭,但一想到他身后拖着片被惹得格外活跃的劫云、逃往城外去的场景,云老头这个做师父的……真是要给他气死了!
云老头将木杖攥得嘎吱作响,到底也没有扬起来。反而帮着查看了那只半死不活的狐狸的状况,拿出不少自己受伤都舍不得用的珍贵丹药。他一眼就看出来狐妖的虚弱不仅是刚渡劫的缘故,还失去了内丹,再看云征似乎都没什么伤,哪里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心情复杂之下,最终半句重话都没,给他们选了处灵气较为充足的地方,周围划下屏障隔绝外来干扰,让云征和那狐狸待在屋里静养。
就是苦了云询,被一把年纪了反而变得孩性子的师父莫名迁怒,帮着做事还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委屈地跑去找师兄诉苦吧——师兄不是忙于在院子里布置聚灵的阵法,就是在倒腾草药和符咒,全部心思都在那只虚弱的狐妖身上,根本没空搭理他。
结果后来,他反倒是和陆明夜那边熟悉起来了,两人聚在一起动了不少歪脑筋,把背负上了“招引妖患”这个罪名、一夜间声名扫地的徐家折腾得更加苦不堪言。府内仆从逃了许多,有些屋子都被搬空了,剩下的不是着更大的坏主意,就是也快支撑不下去了。
徐星淳也是倒霉,原本陆明夜虽然讨厌他,却没算对他下什么黑手。结果他自从新婚那晚受了凉,之后又整日不得安生,那天晚上被寒江一手刀放倒,昏过去后发起了高烧,此后烧烧退退,一直没能好转,直到陆攸都恢复了些、能够出来活动了,徐星淳都还在床上躺着,昏沉度日。
陆家“仁至义尽”,还请了好大夫给他看病,他再这样烧下去,就算不丢了性命,人也要烧傻了。陆攸恢复精神的那天,云征带着他隐蔽身形,去“看望”了病情又有些加重的徐星淳。不到一个月时间,徐星淳病得形销骨立,两颊都熬了下去,看着竟与从前被他囚禁的谢君宇有些相像了。
陆攸这个月来则是被云征关着,各种补药喂下去,一身皮毛养得溜光水滑,在雷劫中烧焦的几处地方也都长回来了,身子还圆了一圈——因为这样手感更好,他想少吃点减减肥的企图被云征镇压,忧心忡忡地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了下去。
他在充满苦涩药味、空气窒闷的屋里,站在徐星淳枕边,举起爪子,锋利的爪尖在那睡得不太安稳的人颈上比划了几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和云征找到给徐星淳煎药的地方,偷偷换掉了几味药材,保证徐星淳喝下去,第二天就能退了烧清醒过来——作为一个还残留着些清醒意识,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废物,苟延残喘地再活上很久。
徐星淳身边照顾的人已经不尽心了,煎药前都没查看,煎出来发觉颜色变深,就又添了些水。他衣服被子上沾了药渍,也不再及时更换,身上散发出了异味。这些状况,之后还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对那样心高气傲的家伙来,这是比死更加恐怖千百倍的事情吧?
没有杀他,拖着不完成任务,陆攸其实也是想试探一下系统会不会有反应。但系统一直没出现,他也没得到什么警告。因为系统最后的是“再见了”,虽然契约锁链损坏,陆攸并不觉得他就从此脱离了选民的身份,就在这个世界终老了——不定,锁链会自己逐渐修复,等到恢复完整了,系统就会醒来?
陆攸一直在想系统的“可能会更糟糕”是什么情况,为此他养好了伤,还特意在城里多留了些时间,比陆明夜和寒江离开得都晚,想看看会不会是徐星淳那里再出什么状况。
什么都没发生。最终,陆攸决定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把这件事情忘掉,就顺其自然好了——反正系统和那个神要是要坑他,他再心也没用。
云老头和云询这段时间将城内和附近可能作恶的妖族扫荡一空,又忽悠了几个城中富户,赚到一大笔路费,也准备走了。不过,云老头是带着云询北上,去处理友人传讯来求助的一处妖患,云征和陆攸则是要南下,回到他们出来云游前住的那座山上去。
云老头是这么对云征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事——我不许杀人,是不许害人,别想着钻空子!不过那也不是个好东西……你要是在意受罚呢,我也就当不知道了。不过你反正也不在意,还有人……有妖陪着,那就给我回山上老老实实地关禁闭去吧!”
吩咐他回去修葺屋子,多种药材,不要忘记给师娘——是指屋子前面的那棵桃树——浇水,浇之前要往水里泡点灵植。桃树的妖灵早已不在,只是一具空壳,就算再生出灵智,也不会是曾经的那个人了……但到了季节开花的时候,依旧是极美的风景。
临走前,和颜悦色地塞给陆攸一符咒,要是被云征惹恼了,可以用来对付他。陆攸郑重地收下了……云征牵着匹俊俏的黑马站在旁边,听到师父偏心的话还是笑眯眯的,把狐狸形态的陆攸拎到马脑袋上趴着,揉了揉他的头。
陆攸从马耳朵之间冒出头来,举起爪子朝站在路边的云老头和师弟挥了挥,换来云询嬉笑着朝他一拱手。云征翻身上马,轻轻一扯缰绳,黑马了个温柔的响鼻,起步向前。两行人在城门口分开,朝着相反的道路各自走去,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