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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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星淳没活过第二年的秋天。

    这还是陆家派人照料的结果。徐星淳当日为了给自己脱罪, 曾陆家是图谋他的家产, 就算原本没有这么露骨的心思, 等徐家惹来妖患、他自己病倒, 成为毫无反抗力的案上鱼肉,便也不能怪别人蠢蠢欲动起来了。

    陆老爷趁乱吞了徐家好几处良田旺铺,收获颇丰, 表面上对徐星淳还是关怀照顾,又博了个“以德报怨”的好声名, 被赞扬与祖上肖似;后来见徐星淳确实毫无东山再起的希望,渐渐便不像最初那样精心了。而徐星淳自从醒来,最初震怒、慌乱、还存着能够医治的侥幸,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心求死。

    陆家用各种好药吊着他性命,仆从对待他则越来越轻慢。两方因素来回拉扯下,硬生生又拖了将近一年, 终于有一夜吹到凉风,又生起重病来,才算是如愿以偿地病死了。而云征那次在他的药里动过手脚, 就把他彻底抛在了脑后,还是陆夫人给陆明夜送信、陆明夜又偶遇到处乱跑的云询, 云询再在送回来的信里随口提及……经过几番辗转, 等陆攸得知这件事情,徐星淳已经死了又快一年了。

    要是当时知道, 陆攸还得担心一下会不会即使系统下线了, 一旦任务完成他还是立刻要走, 现在因为消息过时,担忧都省掉了。他算了算上次剩下、加上这次得到的积分,感觉要是自动扣了积分换成生存时间,能换十多年,也用不着现在就紧张起来——其实,他的直觉更倾向于不仅是系统休眠,那些功能也都随着契约锁链损坏而陷入停滞,让任务的规则暂时失效了。

    甚至……系统真的只是在休眠吗?

    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炸|弹,持续地在耳边滴答作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也许永远不会,也许就在下一秒。陆攸有时候会在半夜里突然惊醒,偷偷从云征身边离开、溜出门去,独自在少有人迹的山林中走出很远,像等待宣判一样试着呼唤系统。他等着那第二只靴子掉落的声音,而声音始终不来,他想着若是那一天系统真的回应,他是会觉得遗憾还是反而松一口气?

    最初几次云征似乎并未察觉,次数多了,当陆攸身上带着夜露的凉意、偷偷溜回到床上时,就会发现云征虽然姿势不变,呼吸声也没有异常,但他其实是醒着的。因为他躺下后过了一会,云征就会像还在睡梦中一样自然地翻过身,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有时只是抱着他继续睡,有时仿佛情|欲涨起,便在磨蹭间装作刚醒过来,不出声地开始咬吻他的嘴唇,将他整个人重新揉得又软又热了,再慢慢地顶入到深处去……也只有这一段是温柔的前奏,到后来,侵略的气息和动作总会越来越凶,变成海面上能将船只撕得粉碎的暴雨惊涛,刻意往最柔软处鞭挞,在他颈侧和肩膀留下无数清晰牙印。

    陆攸已经被他弄出了条件反射,就算尾巴没有变出来,只要尾椎附近被用力地按住,就会像被直接捏住了筋一样浑身发颤,腰背那一线变得格外柔顺,任人长驱直入;那只手再同时贴着脊线往后颈滑动,便仿佛内里也跟着被侵进了同样的深度,连咽喉都感到梗塞起来……

    天明后面对彼此时,他们则默契地从不提及此事。陆攸能感觉得到,和他一样,云征也在等着。他等待的宣判是系统提示结束的声音,云征等待的宣判则是永远由他先提出来的道别。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攸晚上就不会睡到一半醒来,也不再偷溜出去了。

    山居无岁月。虽然环境看着有些荒凉,一座屋、一棵树、一道溪流,连个会跑会叫的活物都没养——陆攸见到狗想躲着走,养别的不是嫌臭就是嫌吵。他倒是喜欢用灵植结出的籽实去喂旁边林子里的那群山雀和松鼠,将它们喂成一只只滚圆的毛球,但后来发觉林子里别的猎食者开始来这里蹲守“又肥又好抓的猎物”,他纠结了半天要不要去赶,最终还是选择不再喂了。

    野生的动物们需要在狩猎中锻炼出来的速度和力量,以及要传授给下一代的技巧经验,而不是对能轻易获得的食物养成依赖。此后觉得无聊了,陆攸就变成狐狸在林子里一通乱跑,惊起飞鸟无数,然后找到可能在照顾药材或者猎的云征,从远处猛冲过去,一下子扑到他身上!

    让他揉揉耳朵、摸背摸尾巴,躺下来四脚朝天地把柔软的肚皮露给他摸——没有别的毛茸茸可以玩,他自己也是毛茸茸的,让云征摸得舒服了,也觉得满足了。然后仗着妖怪能让身体轻若无物,就扒在云征身上挂着,等他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再一起回去。

    除了缺乏人气,有时有点冷清,生活还是过得很舒服的。虽然是在科技树还没点起来的古代,却有灵气——那屋子从外面看着,里头却很宽敞,而且冬暖夏凉!陆攸最初看到画在墙上的“空调”时都被惊讶到了,云征那个符咒原本是用于给暖房加温方便种药材的,他在梦里见过装在房间里的奇怪机器,朝那个方向做了些修改,弄出了能降温和调湿度的版本。

    ……比起商城里提供的那个让人回忆起来都是啪啪啪片段的道具香水,看来云征的“梦”要靠谱多了!他梦里会有十分普通的生活场景,还有不知有何含义的纯景观。正是那些场景与现实环境的迥异,让他从一开始便察觉到它们属于另一个世界。

    云征不记得那些梦出现的顺序,好像都是一开始就在记忆中了,也没有中途出现过新的梦。陆攸跟着他回到山中屋住下的一段时间后,他开始渐渐地想起更多的东西——起初云征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因为那些新的梦都极其单调,只有无边的黑暗、完全的寂静,偶尔闪出一点微光,仿佛流星坠落……

    直到有一天,他的梦里出现了海底的热泉。红热岩浆提供的极为有限的光明,和在极高温度中居然也有存活着的五彩斑斓的生命。

    他之前梦到的,其实都是没有光的海底。作为海神时,曾经有相当漫长的时间,他就栖息在海底一动不动,注视着那仿佛永远孤独的黑暗。

    云征梦见海底火山的第二天白天,是他负责做饭。一切流程和平日一模一样,但陆攸坐到桌边,舀了勺汤喝到嘴里,被咸得差点喷出来。云征很确定他没多加盐,两人将食材筛查了一遍,最后发现是上来的溪水变成了咸的……更正,是流过屋子旁边的那条溪里面的水都变咸了!

    尝起来就是海水的味道,带着苦味。溪流里那些可怜的淡水鱼全都翻起了肚皮,习惯过来喝水的鸟兽都被咸跑了。

    云征花了半天来琢磨自己的新能力,总算在日落前让这个记忆苏醒带来的“副作用”消失了,把环境恢复成了原样。幸好只有不到一天时间,不然别会不会引来麻烦,溪边草木都要先死掉一批。

    恢复的时候,陆攸亲眼看着那些违反质量守恒定律、凭空出现在水中的盐分,连同那些岸边泥土上凝结出的盐碱,就像冰雪升华一样又直接消失了。

    “……你能单独把盐弄出来吗?”他问云征。云征尝试了一会,递给他一个雪球——是雪白的细盐。他甚至没有借用溪水,只靠了空气中的水汽作为媒介。

    ……在这个提取盐分靠煮海水、还没发明出晒盐方法的时代,要不是官府规定盐铁不准私营,云征这一手和点石成金也差不多了。

    感觉好神奇……不过,一个神要靠卖盐来赚钱的话……好像又有点逊……

    陆攸发觉他对“海神”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在海神的世界里,他面对过怪物的原型后就被“献祭”了,除了那些触手碰到身上的感觉,都没来得及了解什么;另外几个世界里也是借了人类的躯壳,几乎看不出奇异之处。他对“海神”的印象是暴风雨、水下暗流和那些荧光水母,还不知道他原来能直接改变环境。

    总是变得和普通人差不多……穿越世界之间的屏障,对他来大概也是相当程度的消耗吧?

    陆攸拍掉手上细盐,伸手到云征脖子后面摸了摸,摸到他出了点细汗——看来逆转也是挺费力气的。云征把他的手抓下来握住,他就顺势挂到了云征的胳膊上,“那你什么时候再梦到我?”他问。

    云征笑了笑,捏捏他的手,“会很快的。”他。

    回忆起来……他这些变化,应该不是回到这里后才开始的,端倪还在更早的时候。就是在狐妖渡劫的那一次,他强行抵挡劫雷,几乎放干了浑身的血液,奄奄一息时,被喂了一颗妖丹,几近起死回生。在那之后,他作为“人类”的伪装似乎就一点点地剥落了,更本质的东西则在苏醒过来。

    他甚至已能感应到海洋的呼唤。海洋从所有的方向包围着陆地,只是距离有近有远。在暴雨倾盆而下的天气,充斥周围的水让他觉得怀念,还隐隐有些躁动。他想让水聚留在凹陷的谷底,也想掀起风暴,驱赶这些水回到天上。此时他的力量还做不到这些,但本能像个蛮横的野兽,已经开始渴望着一片独属于他的广阔地盘——屋旁边溪流中的水变成了海水,便是在这种潜意识之下造成的。

    半个月后,入冬的第一场雨落了下来。天地湿湿凉凉,寒意凝结,仿佛这夜里就会结出冰霜。屋里温暖如春,云征将陆攸抱着压在窗边,在淅沥的雨声中舔吻他光洁的脊背,让他发出细微的哼叫。陆攸觉得云征这次特别兴奋……不是动作更急切,而是一种雀跃感,像在笼子里关了很久后终于被放出来。他浑身滚烫,被透过窗沿的湿润水汽冰得发抖,身后那人的气息和体温,似乎正与外面肆虐的雨幕越来越接近……

    “禁闭结束了。”云征咬着他的耳朵,“我们下山吧。去海边……”

    ……虽然知道他的原身是个海神,陆攸也没想过在那一次后,还可能再有机会与那些黑漆漆的触手亲密会面……他觉得腿有点软。作为一只很讨厌毛被雨淋湿的暖血动物,陆攸坚决拒绝了云征想带他到雨里去再来一次的算,迅速逃回到了被子里。那晚云征一直抱着他摸来摸去,像是很遗憾自己只长了两只手。

    陆攸从那一刻就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果那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缠着,一定不能尖叫……不能尖叫……他可是连心魔劫都渡过去了……

    幸好,一直到他们真的准备出发时,这种怎么想都还是有点恐怖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天气已经很冷了,可能再过些时候就要结冰了。虽然屋子里的温度一直很适宜,妖也并不真的怕冷,这个冬天不用在冰天雪地里捕猎,陆攸还是挺高兴的——他也有点怀念南方海边的沙滩和温暖气候,还有海鲜!不知道这个时代海边的景象,和以后景区开发过的有多大差别?

    出发前一天,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云征到山下的集市去买东西了,上下山和往返城镇的距离对他来不是问题,但普通人更多的集市一个月只有一次。陆攸留在家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收的了。他到处转了转,无事可做,决定提前做晚饭。

    就在他将一个蛋——是从林子里摸到的鸟蛋,上面有挺可爱的斑点纹——在碗边敲开时,发生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摆在旁边的筷子被他不心碰到了地上。陆攸蹲下去捡,等再站起身,望见窗外不知何时铺满了红霞。陆攸愣住了:奇怪……不是才刚过中午吗?

    门口有些响动传来,是云征回来了。他放下东西,发觉陆攸没像往常一样听到他回来就跑过来,有些诧异地过来看他。灶台边一片冷清,晚饭还没烧,陆攸拿着一根筷子,正看着窗外发呆。云征心里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却不知道来源。“怎么了?”他走过去,“今天不想烧吗?我来吧。”

    陆攸回过神来,赶紧摇摇头,示意他能搞得定。云征被他推出去后,他看向碗里的蛋液:干掉的表面已经结出一层薄薄的膜,看起来放了有些时间了。他的腿也有点酸,好像在地上蹲得太久。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怪异的地方了。

    陆攸有些茫然,他努力不想让这种感觉转向悚然:他真的记得,他只是蹲下去捡了个筷子……

    中间那段时间……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