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Round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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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灰灰随身的记事本。陆攸疑惑地抖抖衣服, 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啊……灰灰也不知当时为什么要拿出来, 离开时手里没有了, 他也没怎么留意, 没想到掉在他这里了。
他随手翻了一下,本子只剩了最后几页是空白的,前面在窄的行距中, 挤着更的密密麻麻的黑字,都写满了——有条目、有日期, 有几页上还画了简笔的插图,看上去就像是那种记录灵感和日常行程的手账本。
这本子一看就是私人物品,还是女孩子的,陆攸翻完就合上了,没有去看具体的内容,想着明天找到灰灰, 把东西还给她。
和他合租这间公寓的还有一个叫赵峰的舍友,也是T大的学生,现在人还没回来。平常两人都在的时候, 也基本都待在各自的房间,交流不多, 偶尔陆攸做了饭他会来蹭一顿, 就会把扫地倒垃圾之类的事情顺手做了,相处得还算不错。就是有一点……那家伙酒量低, 还偏要强撑着喝, 喝得醉醺醺地被狐朋狗友搀回来往门口一丢, 陆攸不止一次半夜被敲醒了爬起来给他开门。
他拿了换洗衣物,用保鲜膜在受伤的手上裹了几层,进到浴室里,扑面而来一股骚包的男士香水味道。再看到流理台上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剃须刀护肤品,他心里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赵峰去聚会前扮的仔细程度,基本与约到的女孩子的美貌程度成正比——与他聚会回来时醉酒的程度也一样。
陆攸暗自叹了口气,去开通风窗让香水味散掉。他今天已经折腾得挺累了,睡到一半被吵醒,或许会控制不住发怒的……希望赵峰要醉就醉彻底点,醉到想不起住址,被安顿去酒店还更省事。
屋子里很安静,让洗澡的水声变得格外明显。陆攸知道自己胆子不算大,平时还行,要是哪天看过了带有恐怖元素的电影,在暗中和独处时心里就会不太安定。比如冲洗头发时闭着眼睛、耳边充斥着水声,就仿佛睁开眼便会见到什么东西已经凑到了面前……
他顶着淋浴水流在头上一通猛揉,洗干净泡沫后迅速扯过毛巾擦脸睁眼,扫视过氤氲着水汽的浴室。等真正验证了预料中的毫无异常,那根紧绷的心弦才算是松了下来。
衣服挂在门背后,将透过了外面灯光的磨砂玻璃窗遮住了半。陆攸盯着那块被照成了橘黄色的玻璃看了一会,才低下头来继续清洗身体。眼睛里好像进了点水,感觉涩涩的,他脑子里思绪有些杂乱,一时是倒塌的礼堂、蹭在水泥灰色断面上的血迹,一时是医院里面苍白的灯光,转而又变成了刚才翻动笔记本纸页时,在眼前一闪而过的那几张简笔插画……他翻得快,当时好像没能看清,但那些线条在回忆里却被逐渐描摹清晰,分明是爪子、尾巴、触手等属于怪物的肢体形状。
……那真的是普通的日记本?
陆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算是“普通”,在灰灰身上的定义和别人恐怕也有很大的差别……
心里不安定,带伤的手也不能在潮湿环境久待,他用半刻钟时间匆匆地把澡洗好了,随便擦了下头发,将包回来的晚饭用微波炉热过,拎回了房间。
食物散发出来的喷香热气安抚了情绪,饥饿的胃则开始抗议,陆攸解开纱布看了看伤口的情况,被划伤的皮肉两侧微微分开,填在那道狭长裂口里的血已经凝固成了血痂。想到医生过要给伤口透透气,他就没再裹住,当即拿了筷子开外卖盒,准备开吃了。
只是看到盖浇饭里的牛肉,他就又想起了灰灰“开放享用”时的语气……手上动作顿了一会,他终于还是把放进包里准备明天完璧归赵的那个黑本又拿出来,从后面翻开了。
和灰灰非主流的扮不同,她的笔迹工整得像印出来的,一个个字像黑色蚂蚁,挤满了纸页。陆攸本来算先翻到那几幅简笔画的,目光落在最后那页的第一行上,要翻页的手就停了下来。
“老礼堂里的蛛狼”
……这不就是灰灰才刚当面一本正经地和他过,他要是去了礼堂会被吃掉的怪物吗?
这本子不是日记,是她做的剧情设定?
陆攸定了定神,让自己先别瞎猜,继续看下去。
“老礼堂里的蛛狼:体型一般,攻击力也一般,而且蠢。但如果在礼堂即他的巢穴内与他发生冲突,还是不容易取得优势的。考察了与礼堂相关的传闻,确定XX级迎新晚会上见到幻觉后病假休学的女生、XX级在戏剧社排演美杜莎时扮演先知约翰、被道具剑割伤颈部导致感染死亡的男生,以及XX级因感情问题爬上屋顶割腕后跳楼的女生,均为其受害者。更久以前及程度较轻的受害者数量不详。
“与其接触,态度还行。让我帮忙引诱符合条件的食物过来,拒绝。让他保证不吃我觉得顺眼的人类,他也拒绝。最终我们商定发生冲突时各凭本事,此前互不干扰。离开前遇到了几个有趣的人,把我当成低年级的学妹了。受邀加入话剧社。”
这页上就这两段内容,字迹不是很新,看来已经隔了段时间。但底下就是空行,往后是空白页,本子上最后写下的就是这些了。陆攸看了两遍,感觉在读伪纪实的幻想,或者是妄想症患者的日常记录。他盯着“冲突时各凭本事”这句话,还有什么“顺眼的人类”……代入灰灰跑过来提醒他心危险的举动,诡异感不由更明显了。
……在今天之前,他和灰灰之间有过的全部交流,好像就是上次灰灰拉着人要试抽牌占卜时,他贡献出了一个钟头时间听她瞎扯那些莫名理论而已……他都不用话,光坐着在听,结果就能算“顺眼”了?
起来……现在礼堂都塌了,那怪物还在不在?
陆攸没忍住就顺着想了。他翻回到本子的扉页,想看看有没有写着“怪物图鉴”之类的标题——并没有。因为字实在,这个本子里内容倒是不少,全看下来估计要两三个钟头。随意翻了几页,写的都是和刚才看的“蛛狼资料”差不多的内容,也都用的是煞有其事、仿佛确是亲身经历的口吻。
“水杉花苑A座XX幢的魔化楼梯:四楼通往五楼的一段,地面上有暗红斑块状污迹,可洗去,三到五天后重新浮现,类似‘皮肤’。从一角向下挖掘,未发现类似生物的结构。据走过这段楼梯时不能停顿,停步超过一分钟会被吃掉。站了五分钟,无事发生。要不要找个人类来试试?算了。”
“一个类似蜈蚣的东西:发现它在校园内到处游荡。有四米多长,体侧刚毛带毒。没找到巢穴,种类未知,大概是没有稳定种群的个别变异种?普通人看不见它,偶尔会看见它落在地上的影子,但这似乎不是它挑选食物的条件。怀疑上次食物中毒是它的原因。
“昨天看见它吃了门卫室养的狗,此后尾随一个女生进了宿舍楼,目的不明。它发现我在观察它了,最近一直躲着我走,看来还是有点智商的。”
页角配了副图,要不写明了是蜈蚣,陆攸会以为那是条毛毛虫。翻页过来还有一段:“是被污染转化的人类吗?太丑,有点不想管了。”
这个连取名也格外敷衍的怪物的资料于是到此为止。隔了几页又有另一张图,这回总算一眼能看出画的是蝙蝠了:像老鼠的身躯两侧展开了一对大翅膀,横跨整页纸,翅膀上画着密集的圆圈。
“废弃大楼内的囊翅蝠群:奇特的生物,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和那么多病毒和寄生虫和谐共处的。本来是吃昆虫的品种,魔化后开始吃老鼠和鸟了,大概以后还会攻击体型更大的生物。有只流浪猫争食时被咬伤了,感染得很厉害,但猫好像没感觉,是不是伤口麻痹了?它的气息变得有点奇怪,和那些蝙蝠一样。想给它裹伤,没能抓到,逃进楼底缝隙里去了。明天再来看吧。
“去找猫时发现一个弃婴。在这样的世界上早点死掉会不会更好?不过,人类的事情还是人类自己决定吧。把她放到警察局侧门口,等了两分钟,被人发现抱进去了。没跟进去看。再回去也没找到猫。只看到两只老鼠边边互相吞吃,眼睛是红色的……上次咬伤猫的那只蝙蝠好像也是红眼睛?记不清了。心情不好,将它们统统弄死烧了,发泄了一下。希望这些恶心的东西再也不要再冒出来。”
“在做学音乐老师的海妖:听到消息赶紧过去看,气死我了!化身模样挺美,原身长个鱼头!一条鱼要怎么唱歌?可能我表情太凶,吓得她吐了好多泡泡,教室都淹掉了。烦死了。不想和鱼头计较。帮她拖了地,听她讲了点海里老家的事情,挺有趣的。”
之前的都是诡异风格,这一条让陆攸有点想笑。如果只当做虚构作品来看的话,他也觉得本子里写的这些事情挺有趣的。
只要不想象它们确实存在于身边。
她……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饥饿的东西。
陆攸盯着台灯光照亮的纸页,像是发起了呆。他面前的这页纸上画了只翅膀图案像人脸的蛾子,下面的字写着:“地铁隧道里的人面蛾:乘末班车,有一只贴在玻璃上……”这些文字在他眼中逐渐虚化,后续不再能被失焦的目光捕捉。
连点血腥描写都没有的怪物资料,到底有什么好怕的?他以前看过的电影远比这恐怖得多,画面和配乐的冲击更强,也没有引发如此的……
……忌惮?
是的,就是忌惮。与恐惧不同——与那种其实理智知道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本能无法抑制的恐惧不同。这一次毫无道理地,他的理智就站到了直觉的同侧。他发觉自己是真的在思考,而不是配合演戏般的敷衍,想着万一遭遇后的情况和应对……仿佛在亲见之前,他已经确认了它们的存在。
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吗?在所有人都在开差、人声鼎沸的自习室里,突然间,不知从哪一个角落开始,寂静迅速地扩散到了整个教室。老师没有来,班委没有在维持秩序,所有人彼此张望着,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住口收声。
那种气氛……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即将降临。正在降临。已经降临——被阴影覆盖的世界噤若寒蝉,落针可闻。触摸不到的恐怖巨兽从人们之间穿过了。要半分钟乃至更久的时间,才会有人再开口话,逐渐恢复到之前的热闹。
……从他身边经过的那头巨兽,停住了脚步没再走开。它贴在他背后,嗅着他的颈项,用充满觊觎的目光,在他遍身上下来回扫视——这句其实已经不是形容了,陆攸真的好几次觉得有人看他……有东西在看他?在奶茶店里感到的那种鲜明的恶意,是只有那一次,但哪怕不带恶意,光是被看着也足够惊悚了。
他甚至不能确定如果真的有那么个……东西,会不会已经跟着他回到了家里。毕竟都被注视了一个下午加半晚上,难他会不会已经适应而无法再察觉了。
这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就在随着猜想不断陷入凝滞的气氛中,突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将陆攸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动起来时感觉身体都有点僵硬了,脖子后面有种毛毛的感觉,从外衣侧袋里摸出手机一看:是舍友赵峰来的。
陆攸接通了电话,同时瞥见了刚才光顾着看那个本子上的内容、没来得及吃的晚饭,被调戏了几回的食欲似乎已经偃旗息鼓,不准备再回来了。他从桌前站起身,准备去冰箱里拿盒牛奶喝,耳边则传来了通话另一头喧闹激烈的舞曲声音,还有尖叫和笑声。
赵峰大概是在某个酒吧里。“陆——攸——”在背景音的干扰下,他扯着嗓子在吼,“晚上——我不回去——你帮我个忙——中午的外卖——我忘记丢——”
陆攸无奈地“嗯”了几声,感觉赵峰那边根本就听不见。这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走到门边了,摸到门把手上正准备往下按,无意间目光向下移去,落到地面上:门缝是亮的,有光线从外面透进来。
……刚来进房间时,外面的灯忘记关了吗?
陆攸正这么想着——
门被敲了一下。
在思维转动之前,他已经闪电般松开了手,往后猛退了一步——居然还没发出脚步声。贴在耳边的,是果然没听到回应的舍友“喂喂”询问的声音,“陆攸你大点声我听不见”——他出不了声,掌心里渗出冷汗来,举着的手臂似乎在这短短时间内完全僵住了。
门外,与手机里一模一样的赵峰的嗓音响了起来。
“陆攸?你在房间里吧?”门外的“赵峰”,连语调都毫无异常,“我找你……”
他没能完。隔着门,陆攸听到了“咣当”一声巨响,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和开裂声。在他此刻格外贫瘠的想象中,唯一能制造出这种声音的,大概是把客厅那个玻璃面的茶几抡起来再砸到瓷砖地上……一声尖锐不似人类的嚎叫紧随其后,里头却含着极似人类的痛苦和不可置信的情绪。
在外面仿佛徒手拆迁的混乱轰响中,陆攸的手突然又不僵硬了。他一边往远离门口的方向退开,一边拿下手机直接挂断掉另一头还在“喂”的当前通话,以平生最快的按键速度报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