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琴瑟且和鸣(一)
“少爷!少爷,少爷你到底怎么了?”简玉珩的贴身书童竹山抱着他的笛子和佩剑,硬生生地追了少爷两条街,任他喊得如何悲切哀婉,简玉珩就是不回头来看他一眼。
竹山此时一头的雾水,刚刚少爷和林大人告别时还好好的,可这一转身突然就拉下脸,连马车都不坐,迈开腿儿就往前走,竹山的脚力没简玉珩的好,诚然又不敢抱怨什么,只得苦着脸在后面跟着。
也不知道走出去多久,简玉珩突然停在了一条没人的胡同儿里,冷着脸转过身来,一脚踢翻了别人家装土豆的筐子,他的一对眉毛快要拧成结,嘴角也因为气愤微微颤抖着,“你,你,那个女人在骄傲些什么!你看看这京城里,哪个女子见了我是她那副德行,还我是松鼠,我看她才是松鼠,她全家都是松鼠!”
“好好好,她全家都是松鼠,少爷您快消消气。”竹山终于明白了原因,额头上都泌出了丝丝的冷汗,他家少爷还从没在女人手上栽过,这次这气儿生的也不是没由头。
“咯吱,咯吱”
奇怪的声响在竹山脑袋顶上响起,他微抬头,见少爷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正兀自站在那儿错着牙咯吱咯吱地响,那林家的姐不还好,这一倒还真有几分像,竹山想笑,但又寻思少爷是真的动了气,咬咬牙床想忍回去,怎也没料到这一咬出了事儿,竹山感觉到自己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饶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空气一下子变得肃穆,简玉珩眼睛眯起来,快成了一条线,他拳头紧紧地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你想干什么!”
“少爷,您千万别动气儿。”竹山心道不妙,先发制人地跳上前,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儿,心翼翼地伺候着,“我是笑那丫头有眼无珠,珩少爷是何等的人物,屈尊向她示好她还不下跪谢恩,许是那脑子被门夹坏了,过两天就巴巴的来咱府上磕头认错了啊。”
“你真的?”简玉珩袖子拂了拂,气消下去不少,但胸口依然闷得厉害。
“少爷笛子吹了曲儿也唱了,也是完成老爷给的任务了,还去管她的态度作甚,等少爷您今后娶了她,任她再怎么犟,到底还不是您的掌上之物?”竹山的马屁拍的响,这边儿的马蹄子也踏的亮,简玉珩仔细想了想,左右也就是这么个道理,撸了撸袖子,准备和竹山一道回府去。
“少爷,您这胳膊,还是先找个地方洗了,回去让老爷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顿教。”竹山指了指他的胳膊,对简玉珩道。
胳膊上是山竹花了大半个晚上给少爷描上去的谱子,少爷笛子学的仓促,记不住那么长的曲儿,就让竹山连夜抄在了他的胳膊上,可即使是这样,他演奏的时候,还是没能把结尾吹出来,原因竟是结尾的谱子被袖子遮住,当着太多的人,不好意思去撸袖子找谱。
“遮着点就好,这法子挺邪乎,早上我用这谱子练手,品花楼那卖艺不卖身的容雪姑娘多望了我几眼,今晚上再上一趟品花楼,谱子我得留着。”简玉珩一口气儿把话完,心翼翼地将袖口掩好,那样子仿佛是怕劲儿使大了抹花了墨迹。
竹山手揉了揉眉心,身子颇感乏力,两年前少爷撞了头大病一场,太夫人因着他也染了病,重的几乎下不来床,差点就撒手人寰,那时的少爷沉默了好一阵子,在太夫人面前也拿出了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儿,他本以为少爷会长大,没想到他过了两年还是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一点儿没变。
林家后宅,莞尔这儿也气的够呛,念夏在旁边哄,苏染白立在一边儿笑。
“你看看他,哪里来的高傲劲儿,还我都听见了吧,到底是他眼瞎还是我耳聋,姑奶奶站的那么近自然听见了,用得着他一通废话!”莞尔的手一会儿摊开,一会儿又向前伸,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也难怪苏染白笑,她此时此刻的这副样子,就像是老母鸡被掏了窝子里的蛋,急的伸脖子蹬腿儿的,一刻也不安宁。
莞尔心里有火,折了胳膊的缘由还不能告诉眼前这二位,便只能诟病于他的言辞,从简玉珩走了至现在,莞尔的嘴还没停过,且她骂出来的那些个话,压根儿就没重过样。
苏染白到底是忍不住了,左手二指指尖抵住右手掌心,做了个停下来的手势,却不料被莞尔幽怨地瞪了一眼,只听那自称姑奶奶的丫头捏着一副嗓子,怪声怪气儿地道了一句:“左右这琴是你弹得,要嫁也是你去嫁,我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
念夏见自家姐眼冒金光,定是又在什么坏主意了,赶忙走了两步,将身子横亘在莞尔和苏染白之间,以此来挡住自家姐的视线,她抿了抿嘴,好声好气地对莞尔道:“姐,先生是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替你上花轿啊。”
“谁叫他去坐花轿了,七八个精壮的汉子也抬不动他这尊假佛。”莞尔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直接噤了声,苏染白是他的师父,虽平时玩闹地过分些他不计较,但莞尔的心里总得有点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世上哪有闺女暗地里嚼自己父亲的舌根子的。
可她这心里面实在是不太平,只怕用不了几天,那边简家就要来林宅上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是想反抗也没有法子,况且她这命是林家救的,自己到底是顶了人家的身子活着,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顺着自己的私心恩将仇报。
但莞尔不反抗,不代表她就会委屈着自己活得不痛快,这送上门来的便宜夫君,她要,但她这未来的路,也要开始着手为自己点一二了。
送走苏染白,莞尔拉着念夏给她描了个轻巧可人儿的妆,刨出了自己早压了箱底儿的浅绿色裙子,那是林记成寻了京城上好的裁缝给她做的,莞尔穿着也不知道是什么缎子,反正那衣领子划过脖子的时候,仿佛比自己的皮肤还要柔和上三分。
念夏按着姐的吩咐把一切都准备好,一双眼睛露着怯,拽了拽姐的袖子,“姐到底要做什么?”
“去见爹爹。”莞尔踢掉了自己的木屐,登上一对双色孔雀线芙蓉软底鞋,她在铜镜前晃了两晃,一双脚轻柔地像是踩在了云端,裙摆开合,像江南烟雨珠帘前新生出的荷叶。
细软的手指搭上了念夏的手心,莞尔由念夏领着,缓步向林记成办理政事的前宅走去,一路上的丫鬟仆人纷纷行礼,嘴里最后还不忘道上两句恭喜,莞尔均是颔首一笑,娇羞地向人家道谢,那样的娇声细语再配上这软绿色的衣衫,举手投足里庄重不失优雅,倒有了几分嫡长女的样子。
任旁人如何的如沐春风,念夏这儿一身的鸡皮疙瘩就没停过,她家姐一定是脑子糊涂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跳起来,伸脖子瞪眼地撇清关系吗。
林记成听了仆人的通报,从焦灼之中抬起头,撂下了手头的烂摊子,最近朝廷上不太平,先皇驾崩已满三年,皇上的服丧期满,因怕朝廷动荡,故而先册立了太子,后位却空缺至今。
现下朝堂上几家老顽固主张尽早确立后位,免得后宫动荡皇上无心朝政,然而皇上对自己结发妻子情深义重,自她死后也不愿再立皇后,只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皇上懒得多费口舌,就把这一堆奏折扔给了林记成。
“我的莞尔,快进来,让爹好好地瞧瞧你。”林记成双臂张开,让莞尔坐在自己的腿上,下巴顶着她柔顺的头发,林记成不禁有些奇怪,按常理,莞尔是个温婉懂事儿的孩子,就像她生母一样,自己不去找她,她也从没有来主动见自己,于是乎有些疑惑地问道:“莞尔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那倒没有”莞尔在林记成的怀里坐直了身子,水灵的眼睛眨啊眨的,竟然包出了两包泪来,她咬着嘴儿,身子依旧坐的端正,看的林记成一幅心肠唰的一下就软了下来,他伸手去抹莞尔脸上的泪,“到底怎么了?”
“莞尔来了家里两年,这两年来,不挨饿不受冻,实在是不愿意离开,可眼下哥哥姐姐们都成了家,莞尔知道,马上就该自己了,可莞尔实在是不舍得爹爹,您就像是一道墙,把外面的狂风暴雨割开,给我温暖的家,我舍不得...莞尔舍不得爹爹。”
莞尔这一通下来,句句都是实实的大实话,林记成怀里抱着她,都快要掉下眼泪来,两年,长不长短不短,才刚刚和她熟悉了些,就要看着她嫁去别人的府邸,莞尔娇娇弱弱的,在那里受了气,受了冻,哪能不让林记成痛心。
念夏在一旁候着,不禁也拂起袖子抹了把眼泪,可这袖子还没放下来,就听见自家姐肝肠寸断般地婉转声音响了起来,听得她差点没一个不稳掀翻过去。
“莞尔不舍得您,您也不舍得莞尔,所以爹爹,咱们不如找一个上门女婿,我俩一起在跟前儿服侍您,岂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