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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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茵茵再回大殿,皇上和高位妃嫔都不见踪影, 朝臣们似乎也不大高兴, 全都面色凝重。没一会儿便有内侍过来,安排大家早早的退场。

    茵茵头一回入宫, 什么也不懂,只听到旁边有不懂事的公子, 问怎么今年这样快, 不用留下逛园子吗?然后便是大人的呵斥声。

    陈颖婷一回头,正瞧见茵茵,颇有些诧异问道:“你怎的在这里?”

    茵茵眼神一闪, 抬头已是无辜:“我……我就去换了身衣裳, 要不了多久啊,这还因为宫女不见了耽搁了时辰呢。”

    陈颖婷心中一慌,往三皇子座次看去, 没见着人, 更是焦急不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茵茵低着头, 跟在陈媛媛后头往外走。相比入宫前,这会儿陈媛媛的步履,显然是要轻松得多。

    前有狼后有虎, 着实艰难。

    这样一想, 茵茵倒是认真思考起来嫁给煜王的可能性。外面都传煜王何等可怖,但是他容貌非凡,比三皇子都好一些。不对不对, 陈媛媛早就见过煜王的,可得知自个儿被点选为煜王妃,她可是毫不犹豫悬了梁。

    直到这时,茵茵的背上才出了一身冷汗。从前她不认得煜王,只以为少桓是普通贵公子,又觉他虽然脾气不似很好的样子,对她却是极好,不曾将少桓与煜王联系上。

    便是刚刚,已然知晓那是煜王,却因从前两次见面的关系,她压根没觉得害怕。可传中的煜王,是个性情不定之人,若遇着他心情好,尚能有条活路,若心情不好,便是死了,也无人敢半句。

    细细想来,她总有些恃宠而骄,自认为煜王对她不错,便不当一回事。不准这会儿新鲜,回头想起来觉得是冒犯,她岂不是命不保?

    总算是到了宫外,茵茵照例与陈媛媛同乘一辆马车。许是她脸色太难看了,陈媛媛倒不曾乱话,只浅浅了句。

    “你可要心些,陈颖婷不是那般轻易就放弃的人。”

    茵茵不屑的看她一眼,冷笑道:“不过是三皇子的媵妾与煜王妃的区别,依六姐姐看,哪个更好?”

    陈媛媛侧过头,只当没听到,也并未觉得茵茵言语难听——她都这样艰难了,只能用言语来发泄发泄。

    不过这样的难题,谁都无法择选。玉明宫的媵妾,上头有正经的主母,还有两位侧妃——其中一位是感情极差的亲姐姐,将来入了宫也是受磋磨的。至于煜王府,除了个王妃的称号,便没一丝一毫的好处,听闻那煜王在床笫之间极其可怖,因自幼厮混于妓馆一类的地方,手段自不能与寻常郎君相较。

    陈媛媛只觉得光是想一想,脖子就有些发凉。一个丝毫不在乎人情往来之人,还指望嫁进去当真能恭敬一生?不旁的,就前年薛贵妃送了两个女儿家与他做妾,堪堪半月,那两个便都横躺着被抬出了府。

    贵人们也只敢私下讨论,据两个女孩子全身就没一块好皮,私密的地方更是惨不忍睹。

    陈媛媛抬眼看了看茵茵,道:“祖父心疼你,不准,是八妹妹……”

    茵茵恰好一抬头,正见到她脸上一丝快意的微笑,见茵茵望向她,陈媛媛一愣,忙低下头掩饰住面上的表情。

    茵茵若有所思,若是没有陈媛媛,或者在祖父强烈相护之下,大伯父会让八妹妹嫁去煜王府。但陈媛媛此人,面慈心冷,她从前与祁晋贤有一段过往,一定会成为陈媛媛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想尽法子,都会叫她入了那煜王府的。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装怂装乖,却得不到一刻太平。可她投鼠忌器,有祖父在,到底是不能当真将陈颖婷与陈媛媛怎么样,真是吃亏呀。

    回了府,茵茵没有立刻回浮曲院,只一路往祖父的院子走去——祖父今日撑着病体入宫,想必到现在,已然是支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等茵茵到的时候,三房的男眷基本上都到齐了,女眷马车靠后,自然是来得慢一些。

    厮见茵茵过来,急忙行礼道:“姑娘,老太爷晕过去了。”

    茵茵唬了一跳:“怎么回事?大夫呢?”

    厮道:“大夫已经去诊视了,常伯让奴在这里等姑娘,老太爷晕过去之前,一直喊着姑娘的名字。”

    茵茵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也顾不得其他,只急忙随着厮一道往里屋去。倒是叫后头来的陈颖婷气红了眼。

    里屋药气熏人,老大夫拿着针正在刺祖父手上的穴位。

    常伯走到茵茵身边,声道:“姑娘,刚刚老太爷醒了,将三位老爷都轰出去了。”

    茵茵努力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外间,大老爷冷哼一声:“我家闺女都乖巧听话得很,没一个惹事的。这样的篓子,是你家闯出来的,要送就送你闺女去。”

    陈劲松鼓着劲儿道:“从前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会儿倒分了你我了。父亲还未过世呢,你倒是好,急吼吼的是要分家不成?”

    大老爷更是气闷,嚷道:“分家?这些年是你们掌家的,我们可没捞半丝好处,分家就分家,我可不怕。”

    何氏踏进来,听了这话只嚷嚷:“大伯这话好没道理,难不成弟媳我掌家这些年捞了好处不曾?也不曾想家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开销有多大,纵使金山银山,也是不够的呀,而且……”

    大老爷不耐烦道:“反正我不管,这事是你家媛媛闹出来的,谁家闺女不是亲生的?娇娇本就身子弱胆子,我是绝不会让娇娇去做那劳什子王妃的。”

    何氏瞪着眼睛分辩:“娇娇身子弱胆子,难道我们茵茵就不是吗?同样都是闺女,也都是庶出,怎的,只能我家茵茵嫁过去,你家娇娇就不成?”

    大老爷怒道:“平日到不曾见你怜惜茵茵半丝,这会儿装什么慈母?”

    陈劲松冷笑连连:“只要父亲还在,这个家就轮不到你做主。而且如今父亲病着,你是真的想要气死父亲不成?”

    大老爷道:“你还在乎父亲?父亲不许你站队攀枝,你又是怎么做的?来去,你们夫妻不就是怕父亲出了事,婷儿入不了玉明宫。陈劲松,我话放在这里,你家婷儿那个性子,便是入了玉明宫,做了侧妃,也没多大本事……”

    常伯听外头纷争不断,眉头皱了又皱,直拿眼睛看向七姑娘,七姑娘却是全神贯注,跪在地上扶着老太爷的手,眉间未见半丝不悦。

    许是外头声音太大了,茵茵招手示意常伯替她,这才走出去,冷声道:“你们吵够了没有?祖父还病着,你们若是要吵,且出了院子再吵。”

    何氏气急败坏:“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我们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茵茵冷笑一声:“为了我?你们自己且摸着良心问问,到底是为了谁。出去出去!”

    大伯父撇撇嘴,道:“我不管,明儿我就将娇娇送走,谁也不许她的主意。”

    罢,率先出去了。

    陈劲松迟疑片刻,到底是上前道:“茵茵啊,你且好生照料你祖父,剩下的交给爹爹,爹爹一定会保护你的。”

    茵茵冷然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何氏想要斥她不孝,陈劲松忙拉住她,道:“走吧走吧,别闹腾了,叫父亲好生歇着吧。”

    何氏瞪他一眼:“都是你,纵着陈媛媛,现下可好了吧?”

    陈劲松被父亲大哥斥一通,连女儿都敢不敬他,这会儿正一肚子火,索性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何氏傻了眼,急忙跟上去,一起走了。

    三老爷这才抬头看了看四周,对自家夫人道:“走吧。”

    三夫人咂舌道:“得亏孩儿们不曾长大,不然老爷您是庶出,咱们的女儿,还不是任她们揉搓了。”

    茵茵听着外头静下来,抬起头,让快要出来的眼泪回转去,这才走到常伯身边,继续跪下扶着祖父的手。

    常伯迟疑片刻,安抚道:“姑娘,老太爷一定会护着姑娘的……”

    茵茵许久没做声,半晌抬起头:“祖父若是护着我,岂不是要八妹妹去送死?那倒还不如我去。”

    常伯心中一疼,老太爷之所以最疼七姑娘,自然也是七姑娘太过懂事。倒是可惜,二老爷与二夫人都太过自私。

    茵茵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很羡慕娇娇,大伯父再怎么不好,但对堂兄与堂姐妹们,都是极好的。”

    她也明白过来,为何书中的陈媛媛登上高位,连自己亲爹都不管不顾,却肯留下大伯父与大哥。概因大伯父再不成器,对待子女却是一心一意,而她们的爹爹,一味只晓得为了自己。

    同样是宠爱庶女,爹爹对陈媛媛好,更多的是因为陈媛媛名声好,给他挣了面子。

    老太爷这时转醒过来,看着茵茵:“他们不疼你,我却是疼的,茵茵,我们回老家吧。”

    陈家老家是在湛州,不过陈家近百年扎根洛城,虽有旁支留在老家,却几乎与本家不怎么走动了。

    哪怕是暮年思乡,祖父也不可能还想回湛州去,想来,还是因她。

    茵茵将脸埋在祖父手中,轻声道:“祖父,若女儿家不用嫁人该有多好,我倒想要一辈子陪在祖父身边。”

    大夫见老太爷转醒,便起身与常伯开方子,再注意保养的事情。

    老太爷则支撑着要起来,茵茵急忙扶着他,将褥子抱在他身后,让他能好生靠在床上。

    老太爷道:“茵茵,我管不了他们,可你也受你父亲所累,现下,我也毫无法子……就娇娇到底也是我的孙女,即便偏疼你,我也不能真的昧着良心,要她去填你姐姐那个坑。”

    茵茵点点头。

    老太爷又道:“我思来想去,算明日亲自去煜王府请罪,一应的罪罚,我自己承担便是,决计不要你嫁过去。”

    茵茵流着眼泪拼命摇头:“不,祖父不可,那煜王……大不了,孙女嫁过去便是,煜王模样好看,虽是性情差了些,孙女忍让着,想来也能安稳无虞。”

    老太爷摇摇头:“傻丫头,若当真这般好,便也轻松了。可那煜王就是地狱里的魔鬼,你莫要被他那副皮囊迷惑,以为不过是他从前荒唐。他并不是几年前才传出残暴的,早在他七岁之时,在内宫之中,就杀过皇上的妃嫔,若非德妃娘娘护着,只怕皇上早就容不下他了。”

    茵茵不再争辩,若不是真有其事,祖父也不会这般固执。这样听下来,恐怕煜王就是个偏执神经病,还是个暴力狂,若如此,嫁进去恐真的凶多吉少。

    老太爷叹了口气:“你父亲愚蠢至极,如今薛将军功高盖主,皇上未必容得下他,太子尚未被废,三皇子无论如何,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你父亲还真以为攀上三皇子,便能安稳无虞……”

    茵茵蹙眉,薛将军是三皇子的外祖,驻扎悦城十数年。据传北漠对他是闻风丧胆,这些年压根不敢有任何动作。但何至于他功高震主?

    老太爷睁开眼:“西边不太平,章家轻敌,今日求援的战报直接送上大殿了。听闻章家,死了个儿子。”

    茵茵眼皮子一跳,难怪今日换了衣裳回大殿,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的模样。若不是事态紧急,也不至于圣上万寿之时奉上这样的战报。

    章家,是惠妃娘娘的母家,惠妃娘娘死了个侄子,想来很是不甘心的。书中写的是,皇上疑心极重,觉得薛家位高权重,这才封赏新武将章家。

    她眯着眼想书中的情节,实在是想不出来,那章家到底是个什么将军,西面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想了想,问道:“可是,这章家战败,与薛家何干?”

    老太爷忧心忡忡:“听闻皇上有意让薛家前往援助,但薛家以北漠有动作为由,拒绝了。”

    茵茵略略沉吟,这薛家果真是拥兵自重,半丝都不管其他。其实换个角度想想,章家是皇上提拔用来制衡薛家的,薛家怎可能心甘情愿去帮章家。情虽如此,理却不对,为国为家,怎能以个人得失而论。

    茵茵抬头看着祖父蹙起的眉头,心头微微一跳。她是女儿家,这些事与她无关。但祖父不在朝多年,这样的事情,本也与他无关。

    果真祖父还是心系朝廷天下,并不能全然放下。

    茵茵劝道:“祖父,如今您身子不好,便不要操心这些。这些事离我们好遥远,现下您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

    老太爷却只看着她,半晌才道:“茵茵,你可知我担心的是什么?”

    茵茵不解。

    老太爷道:“你那外面的三哥哥,从了军,去的正是西山。”

    茵茵瞪大了眼,原来祖父与林希一直是有联系的。

    老太爷叹了口气:“我怕那孩子走了歪路,便找人一路跟着他,知晓他不愿接受家人的照拂,索性便让人接近他,得了他的好感,又让那人假借家中有些关系,带着他一道从了军。前阵子得了消息,你那哥哥,已经当上了百夫长。”

    茵茵点点头,明白祖父的担忧,若是战事突起,只怕死伤严重,首当其冲的,便是像林希那样的新兵。

    只她并不是很担心,书中的林希,可算是了不起的人物呢,若非跟错了人,跟着大魔王煜王,绝不会落得身死的结局。

    跟着煜王?

    茵茵不由得愣住了,既然煜王是大魔王,那就绝非是人们口中的残暴易怒,只知享乐,拿女人不当人的魔鬼了。更何况,贺源与林希,都非不分清白之人,他们肯依附煜王,或多或少,也能肯定煜王的品性。

    她心中噗通直跳,这样算下来,煜王所有的一切,全都是障眼法,那她即便嫁过去,也当是无碍才对。

    可若是真的如此,煜王何必选她做正妃,总不能真的是一见钟情,心仪于她吧?虽则这古代的身体长得却是不错,但从来祸国殃民红颜薄命的女人,只会被昏庸之人瞧上,她绝不会做这样的绮梦。

    老太爷见茵茵发呆,只以为她是担心太过,便摇头道:“罢了,我也是尽了力了,那孩子将来如何,全看他的造化。时辰不早了,茵茵,你早些回去吧。”

    因着老太爷的病,决定送哪个女儿送煜王府之事,倒是耽搁下来。索性无人来催,陈家上下提着脑袋,只假装这事儿并不存在。

    茵茵呆坐在书桌前,流云则急得团团转,直道流年不利,原来不止是茵茵的亲事困难,那锦云书行传了话,庚戌先生若再不继续写,往后便不必合作了。

    流云略略听一番,才知垂文先生得了名气便傲起来,价钱直往上升,锦云书行的老板气不过,又不敢得罪如今的财神爷。三翻四次想见从前的财神爷庚戌先生吧,偏偏庚戌先生又不出面,又不出稿,这可叫锦云书行急坏了,便索性下了最后的通牒。

    流云愁云满面,茵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写稿子也要看心情的,如今她成天心绪不宁,哪里写得出来?写得不好,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流云上前摇了摇发呆的姑娘,道:“姑娘,您不是不管怎么样,稿子都是要写的吗?哪怕是没日子了,钱也必须挣,因为不论何时,银钱比什么都重要的吗?”

    茵茵呆滞的面庞,这才有了一丝表情,只那表情甚是复杂,看了流云许久,问道:“你不担心我到煜王府,被他给折腾死?若是真的死了,还要钱干嘛?”

    流云想了想:“可是,奴婢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啊,何况如今还没定下来呢。唉姑娘,您不是与贺家郎君关系好么?不如您再去与他,哪怕贺家长孙的妾室,也比嫁入煜王府要好的吧?”

    茵茵无语的道:“敢情你想你家姑娘上赶着做妾?”

    流云坐在桌前,认真思考一番:“姑娘,奴婢觉得,贺家郎君风度翩翩,听闻未来的主母,是他的表妹,门楣并不高。依着咱们陈家的门楣,您嫁过去便是贵妾,等闲也无人能拿捏。姑娘,虽然只是贺家妾室,但可比当煜王妃要好得多啊姑娘。”

    茵茵翻了个白眼,取了纸笔道:“快给我磨墨。”

    流云忙不迭走过来,欢喜的道:“姑娘要写信给贺家郎君?”

    茵茵伸手拍拍她的头:“写你个大头鬼,你刚刚不是了嘛,锦云书行要稿子,我这不得赶紧写出来嘛。”

    流云一愣,心翼翼问道:“那……您真的不考虑贺家郎君?您不是与他……”

    茵茵道:“得了吧,贺家郎君贺家郎君,你也要人家看得上你家姑娘啊。”

    流云心一沉,姑娘这意思,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姑娘模样可算是天地无双,哪儿还能着灯笼去找这样的妾室啊。

    茵茵执笔想了片刻又道:“我自个儿来磨墨吧,你去通个信,问锦云那边,先前的不写,写新的,是否可以。”

    流云满不在乎:“嘿,只要姑娘您写,他们当然会收,还管新的旧的?您肯写就谢天谢地了好不。”

    只瞧着姑娘斜眼的模样,她还是弱弱的道:“奴婢这就去,毕竟……也要尊重人家不是?”

    锦云书行得知庚戌先生肯继续写,哪里还在意是写新书还是旧书,当然点头,且价格给得比从前还要高,甚至连噱头都想得十足。庚戌先生重出江湖,誓要夺回第一,且看垂文先生将如何应战。

    茵茵得了这话,只无奈的摇摇头,罢了,她只管写稿子,旁的事便由得锦云去折腾吧。

    她下意识的将笔头放在嘴里啃咬,按照少桓从前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在写文,所以他一直在看她的文?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也不知怎的,茵茵竟对将来嫁入煜王府,有了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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