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老爷心中烦躁,不肯让步, 索性直接道:“父亲, 儿不同意。父亲,宫里的赏赐已经够多了, 您还这样抬举她?她不过是个庶女,即便嫁入王府当上王妃, 也不晓得是何光景, 将来若是……若是……那嫁妆岂不是了水漂?”
老太爷冷冷看了他一眼,亏他是茵茵的生父,茵茵还不曾出嫁, 他便想着茵茵死了。
他淡淡道:“起这个, 我倒是想起来了。茵茵将来是要嫁入王府的,总被人拿庶出话,也是不妥当。老大, 你选个日子, 将茵茵记在你名下,是为嫡出。”
大老爷一愣, 虽很是不愿,却也不敢什么,忙不迭应了。
老太爷又道:“老大媳妇, 我给茵茵准备的嫁妆……”
余氏乖觉, 瞧着如今的架势,茵茵势必要成为她的女儿。罢了,反正自家老爷庶子都没算往上攀枝。等茵茵出嫁了, 他们也要回老家了,将来是个什么情况,也都不用管了。
便忙点头应了:“父亲放心,既然茵茵是媳妇的女儿,媳妇一定尽心竭力,安顿好她的嫁妆。”
陈劲松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分个家而已,竟然少了个女儿,还有那样多原本他以为,会是他们二房能得的,如今竟全都没了。
若是三弟,他也不介意,三弟没什么头脑,只知道依附于他。但是老大可不一样,胆懦弱,从来都不晓得为了家里钻营,仗着父亲在户部有些关系,混了个户部员外郎,整日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想法子上进或者提携提携他这个弟弟。
偏生他听父亲的话。
陈劲松咬咬牙,三个侄女和一个侄子,全都听了父亲的话,配得家世普通,一点都帮不了家里,有什么用?将来整个陈家,还不是要靠他的女儿?
这么想着,陈劲松便往儿子的院子走去,儿子年岁大了,何淼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见天儿将何家那个庶出女往家里带,做梦。他的长子,他的嫡子,未来的岳家怎么样也得是高门大户才行。
他走到院子里,只见守门的婆子慌神的看着他,也不晓得行礼,直往院里跑。
陈劲松一喝:“站住!”
那婆子抖如筛糠,跪下支支吾吾喊道:“老爷……”
陈劲松心知不对,院里没什么下人,他往卧房走去,堪堪走到门口,就见一旁的厮躲躲闪闪探头探脑,转头往书房奔去。
他怒不可遏,三步两步跑进书房,只见儿子慌里慌张站起来,衣衫不整,身旁的丫鬟更是衣裳半褪,还来不及拉扯起来。
陈劲松大怒,抬脚便往那丫鬟身上一踹……
……
茵茵坐在院里,夜幕降临,心中思索着,也不知流云的事情,办得妥不妥当。估摸着陈媛媛今晚就会想法子服陈劲松——毕竟家里有个失了名声做姑子的女儿,也不是很好听,倒不如早早的嫁出去。
银心忙累了一天,因知道姑娘不喜欢旁人进她的卧房,平日都是流云伺候的。只这个时辰,流云还没回来,她犹犹豫豫走进来,见姑娘没反对,便开始给姑娘铺床。
从前没做过,到底有些战战兢兢,做起来格外慢一些。
茵茵见她慢吞吞的样子,只以为她是累着了,便问道:“今日如何?”
银心笑道:“挺好的,不过没想到原来管个院子事儿这么多,从前还不觉得,原来流云姐姐这般能干呢。”
茵茵笑了笑:“流云也是没办法,我身旁就她一个贴心的,还有那么多吃里扒外的东西,她若不能干些,吃苦的便是我了。好在往后,多了一个你。”
银心一愣,眼圈不自觉就红了,忙又调整了姿态,应道:“是,姑娘从今往后,多了奴婢,便不用那般辛苦了。”
茵茵抬头看看天色,蹙眉道:“便是要忙,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你且去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银心只以为流云是去她表哥那儿,便应道:“许是她那个表哥出了什么事儿吧,姑娘别担心,奴婢这便去问。”
没等一会儿,流云与银心一起回来了。起出门时气温尚可,流云穿得单薄,这会儿已然是瑟瑟发抖,但她眼里全都是激动与兴奋。
银心去了衣裳替她换上,正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茵茵喊住她:“你别出去了,既然要学,什么是都要跟着流云学。”
银心点点头,立在一旁。
流云却是欢喜道:“姑娘可知,奴婢去了哪里?”
茵茵斜睨了她一眼:“你知道今日事多,还不早些回来?”
流云讪笑片刻,方道:“奴婢就是想着今日事多,恐银心一人处置不来,傍晚时分便回来了。只是奴婢刚好想到,姑娘还有一箱书册没拿,便绕去西苑,想着免得回头差人去拿……谁知,竟叫我发现一件惊天大事了。”
她神神秘秘,茵茵习惯了她这奇特的爱好,并不在意,只银心心中痒痒的,催道:“什么事儿?你倒是快啊。”
流云平日与姑娘讲这些个八卦新闻,姑娘总是爱搭不理。今日难得有个银心好奇,她恨不得立时奉为知己,便又娓娓道来:“奴婢才进西苑,便见着二夫人急匆匆往二哥儿院里跑。奴婢一时好奇,就偷摸摸跟着去了,谁知竟叫奴婢看到……看到……”
她眼珠子转了转,方才道:“看到二老爷怒气冲冲,二哥儿身上都是血……那不是二哥儿的血,是二哥儿房里的棉桃。据棉桃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平日里藏的好。今日二老爷突发奇想去看二哥儿,却见二哥儿正与棉桃在书房缠缠绵绵……二老爷一时气盛,一脚就踹向棉桃,然后……”
银心瞪圆了眼:“那孩子……”
“没了。”
银心念了句“阿弥陀佛”,道:“真是造孽啊,四个来月呢,若是生下来,是二哥儿的长子呢。”
流云“呸”了一口:“叫我,那孩子落得好。棉桃那蹄子,从前就仗着二哥儿宠爱,是耀武扬威的。人家正经的高门大户,怎么能容忍主母未过门,庶出的孩儿就出生的理?我呸!”
茵茵心中一滞,到底是一条生命啊,棉桃固然有错,最有错的还是陈禹宏。一个渣男只顾着自己快活,一个贱女以为宠爱便能登高攀枝。在这个社会,等级如此深严,她真以为自己能脱颖而出不成?
流云一双嘴如同炮仗一般,继续噼里啪啦道:“姑娘,奴婢偷偷从房间后头的窗户往里瞧,瞧见棉桃那个样了,竟然还哭哭啼啼朝二哥儿抛媚眼,叫二哥儿怜惜她呢!只可惜咱们二老爷是什么人?当下便叫人将棉桃拉去乱葬岗。”
银心倒吸一口凉气:“这才落胎啊……”
流云点头道:“是啊,二哥儿哭得死去活来,跑去求二夫人。但二夫人从前估摸着还顾念她腹中胎儿,这会儿胎儿没了,她自然是什么都不顾念,不仅让人快些处置,还叫人将棉桃一家子,全都找了人牙子,发卖得远远的。”
茵茵后知后觉“哦”了一声:“难怪我每次瞧见母亲看着何家那庶女,眼中带花的模样,还很好奇,那庶女也没啥特别的,怎的她就那般喜欢,还常邀人家过来,让人家见二哥哥。我还奇怪,依着母亲那嫌贫爱富的性子,怎么会甘心让儿子娶何家的庶女。”
流云点头道:“可不是嘛,姑娘且等着,过了今晚,下回何家庶女想要上门,只怕要被二夫人出去呢。”
银心忙皱眉道:“流云姐姐,如今这院子咱们初来乍到,下人都是新来的,莫要再胡了。”
流云忙吐了吐舌头,应道:“哎呀,都怪我一时忘了形。”
茵茵瞥她一眼,知道她除了喜欢到处听消息之外,别的问题都不大,平时也谨慎得很,便也没有斥责,只继续问道:“所以你这么晚回来,是跟着他们去看,如何处置那棉桃了不曾?”
流云缩缩脖子,道:“姑娘,您得太可怖了,纵使奴婢平日胆子大,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嘛,处置棉桃那样的事情,奴婢可不敢看。”
银心笑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叫流云姐姐害怕的事儿呢!”
流云嗔她一眼,继续道:“奴婢是偷偷跑回来的途中,遇着另一件事。”
她又神神秘秘的讲道:“奴婢从二哥儿院里出来,往内院去的时候,不期竟遇上六姑娘了。奴婢自然不敢叫她看见,便躲在一旁的花坛后头,想着等六姑娘过去了,再出来。谁知,她竟然不走了,衣裳单薄,与秋雨一道拎着一柄纸皮灯笼,那模样,就跟戏台子上的女鬼一般,冷不丁能吓死人的呢。”
茵茵心中一想,可不是么,陈媛媛这朵盛世白莲花,平日穿戴都是素色,更衬其飘飘欲仙的风姿。但也因此,晚上着灯笼来瞧,可不就是如同女鬼一般。
她还记得大学时,有天晚上熄灯后,她爬起来上厕所,正好遇到好友丽丽拿着手机从厕所出来,那手机的光在脸上,吓得她尖叫连连……
只可惜再回不去了。
“奴婢当时蹲在那儿,腿都蹲麻了,心想这冷风呼呼吹,怎的六姑娘穿那么少,也不冷的吗?又不是会情郎,这么晚呆在外头不回院子,是做什么。结果,竟等来了二老爷。”
“六姑娘见了二老爷,立马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盈盈落泪。可是二老爷低着头,许是刚亲自处理了棉桃,正低着头心里发怵,冷不丁一个悠然的女声,抖抖索索的跪地请罪,可把他吓的连连告饶呢……”
茵茵想不出陈劲松告饶的样子,只示意她继续。
“后来二老爷发现是六姑娘,生了大气,一脚准备踹她,却突然收回了腿——奴婢也不知道,为啥二老爷收回了腿,反正看样子不是心疼自己闺女。二老爷收回了腿,却更是暴怒,嘴里辱骂六姑娘不守妇道,夺人夫婿,不知廉耻……额,还有好些个难听的词儿,反正得六姑娘简直要羞愧自尽了,他才甩了甩袖子,走了。”
银心咂舌半晌,道:“若是如此,估摸着六姑娘没选好时机,本想着趁老太爷还没将她送走之前,叫二老爷给她定下。没曾想,二老爷受了二哥儿院里的刺激,只觉得各个儿女都不要脸得很……”
茵茵轻笑了一声,道:“自乱阵脚。等过几日,外头的传言传出来,再看陈媛媛要如何立足了。”
原本依着茵茵的推测,她书写的那些半真半假的东西,要到四五日,才会传遍洛城。本还想着,若是这四五日内,陈媛媛若是服了陈劲松,让祁晋贤前来求亲了,那只能是给他们添一添堵。
只没想着到了第二日,洛城新的短文童谣,传遍了大街巷。
原来,这短文童谣,的是一国太子,与名门贵女之间的故事。那太子与白家女白莲相恋多时,但却被红家女芍药嫉妒,横刀夺爱。芍药并不是真爱太子,只不过是看中了太子的权势,便设计陷害,将原本未定太子妃从白莲,换成了自己。
而那太子虽知心爱之人被换,却因红家权势更甚,他选择了妥协。
这便罢了,虽然太子妃成了芍药,太子却对白莲心心念念,不能忘怀,偏偏白莲是个有骨气的,绝不肯入东宫做妾。芍药心中恨急,便设计将白莲许给一个乡野村夫。
白莲乃绝色容颜,如今却要嫁给一个乡野村夫了,这是何等的可怜。正好这白莲身边有一个书生,虽是寒门学子,但上进好学,又一心爱慕白莲,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当他得知这件事,毫不介意白莲已然定亲的消息,向白家求娶了。
白莲心中记挂太子,又不愿拖累爱慕者,便只能独自在家自苦。
这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故事里白莲的凄惨,芍药的恨毒,太子的懦弱以及爱慕者的坚持,全都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若是寻常百姓听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高门大户里头那点子事情,谁人不清楚?这分明的,就是三皇子,陈家两个女儿,还有祁家郎君啊。
陈颖婷气得牙痒痒,在房里连着摔了三四个瓷瓶,怒不可遏道:“陈媛媛这个贱人,竟想出这等子阴暗的法子。叫世人以为我就是那阴毒的芍药,她却是苦命的白莲。”
采青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姑娘可别再扔了,这几个花瓶价值不菲呢……”
倒不是她真的心疼这几个花瓶,实在是夫人脾气不好,五姑娘摔了东西,夫人就会怪她们下人不当心,没劝着些。罚月例银子还不是很要紧,关键是动不动就泡冷水,罚站等等,实在是叫人苦不堪言。
上回老爷发脾气,将其他人都发卖了,好在她老子娘保下她,可也收受重罚,现下还没完全恢复呢。若再要受罚,她可真是扛不住啊。
正求着,便见夫人气冲冲走进来:“你发什么神经?外头都传你嚣张跋扈,你还不知收敛,回头你爹爹若是再罚你,我可不管了。”
陈颖婷啼哭不止,道:“娘,您难道没听今日的消息?如今大街巷都传遍了,那狠毒的芍药就是我,又是我破坏了三皇子与陈媛媛的好事。”
何氏脸色凝重起来,坐在一边沉着脸想事情。
陈颖婷见母亲不理她,更是伤心,上前摇着她的手道:“娘,您快怎么办啊,那些什么劳什子话本,分明是陈媛媛那个贱人干的,我呸,还自个儿是白莲,我看她就是臭不要脸!娘,我都成了整个洛城的笑柄了。”
何氏不耐烦的扫了扫乱糟糟的地面,冲采青吼道:“还不快将这儿收拾收拾,姑娘身边就是有你们这起子不中用的,才会被人这样算计,滚!”
采青身子一抖,什么也不敢作声,急忙收拾碎片,因太匆忙,手上被划拉一个大口子,她不敢吱声,只收拾了赶紧出去。
何氏心烦意乱,伸手拍拍陈颖婷道:“婷儿啊,那陈媛媛果真是个妖精,连这等法子都想得出。她分明是不顾惜自己,也要将整个陈家拖下水啊。”
陈颖婷尚不能明白母亲的意思。
何氏解释:“如今谁人都知,这故事里什么劳什子红家势盛,白家势微,分明是你是嫡女有外祖何家撑腰,所以三皇子才会选择你而弃了她。婷儿你想,这些若是落入三皇子耳中,会如何想?”
陈颖婷显然是想不过来:“这又不是我传扬出去的,这分明是那贱人……”
何氏叹道:“可是三皇子也被卷入这旋涡中,他如今不理会这流言的话,只怕流言愈演愈烈,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怎能出岔子?若理会这流言,不纳你做侧妃,又等于是坐实流言,摆明他自己是个不负责任之人……”
陈颖婷一慌:“不会吧,娘,三皇子不会反口不娶我了吧。”
何氏烦躁的道:“现如今是他还娶不娶你的问题吗?如今是咱们陈家的缘故,惹他陷入这流言之中,还是尽快得想想法子,怎么尽快平息这场流言吧。”
何氏罢,急忙出了门,正看见采青在廊下低着头摆弄着双手。
她皱皱眉喊道:“采青,你怎么老是偷懒,还不快去喊车夫,我要去一趟何家。”
采青慌张的应了,伤口的血还没止住,回头不知会不会化脓红肿。她忍了眼泪,不自觉想到,那流言所言非虚,六姑娘温柔良善,瞧她身边的秋雨冬霜就可见一二了。
却陈颖婷看着娘亲出了门,只咬牙切齿。陈媛媛,原本我想着,你既然自甘堕落,寻了法子与那祁晋贤勾搭在一处,我便放你一马。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待我,还将你要嫁入煜王府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叫你这般轻易就安稳出嫁的!
而陈媛媛则是瞪大了眼,激动的握住秋雨的手腕,问道:“你什么,外头……外头怎会有这样的传闻?”
冬霜昂起头,不明所以:“姑娘您着急什么?这事儿不是该那边院儿着急吗?”
陈媛媛慌神的道:“蠢货,我怎能不急?若单单只指陈颖婷,我当然不怕!偏偏那故事涉及到三皇子殿下,惹急了三皇子,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秋雨眼神一闪,问道:“姑娘,会不会是大房的七姑娘?”
陈媛媛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陈茵茵对祁晋贤喜欢得紧,若是她所为,即便不书写她自己,也不会将祁晋贤写得对我那般痴情。”
只她心里隐隐不安,觉得哪里不对。
秋雨想了想,道:“姑娘,奴婢担心,五姑娘会对您不利。”
陈媛媛缓缓靠在椅上,闭了眼久久不曾话,许久之后才抬头:“你偷偷去探探,尽量能探到她身边的人,事到如今,我除了多些防备,也无其他的法子……”
秋雨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陈媛媛算是明白过来,昨夜是哪里觉得不安。
因着爹爹不帮她出头,她不得不自寻法子,写了书信送与祁晋贤,邀其夜晚相见——实在不是她不爱惜自己,非要与男子夜间相会,但是如今爹爹看管得严,陈颖婷又虎视眈眈,她压根无法出门,只能到了晚上,假装成丫鬟,偷摸摸的出门。
而她写给祁晋贤那样多缱绻的书信,久不得回音,终于在这日得到回信,是今夜得空,约在觅河东岸。
陈媛媛有些迟疑,那觅河东,正是七夕时分,祁晋贤与陈茵茵相会之处。没想到只隔数月,这相会之人便易了主。
机会难得,她没多少时辰去迟疑,入了夜便与冬霜换了装束,偷偷跑出府去见现如今唯一能救她的祁晋贤。
只是那祁晋贤站在觅河东,再不如从前见她时的热情激动,眼神晦暗不明,瞧着她许久不话。
陈媛媛身着丫鬟的衣衫,疑神疑鬼,觉得他是嫌弃她,身为名门贵女的尊严,叫她臊红了脸,可祁家不上门求娶,她心内着急,只耐着性子,将祖父要把她送回老宅,送进庙宇这事和盘托出。
原以为祁晋贤定然慌神,会答允回家想法子,怎奈他依旧沉着脸,站了许久。
毕竟不是七夕天正暖的时候,十月底的秋风萧瑟,一阵风过来,陈媛媛的身板便抖了三抖。
她不自觉嘤咛出声:“贤哥哥,我冷……”
祁晋贤一阵恍惚,似乎七妹妹从不这样称呼他,七妹妹胆儿,也守着礼,不像她这样大胆外放。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六妹妹,你心中……是不是一直有三皇子殿下?”
陈媛媛大吃一惊,方后知后觉,那戏文里的白莲最后,虽然更倾向于那爱慕者,但那是无奈之举,迫不得已而为之。
她急急摇头道:“贤哥哥,你莫要听那传言胡啊,我……”
她往前一步,祁晋贤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是呢,七妹妹从来都不会离他这样近。而陈媛媛每次在他面前都失了端庄,若有若无的抬眼看他,若有若无的咬着下唇,叫他以为,她是爱他不能自拔。
可如今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个笑话。她是高高在上的洛城第一美人,他不过是门户祁家子弟,仰仗着她的祖父才能落下脚跟。
连与七妹妹一起也是他高攀,何况名声在外的她呢?
她那不是爱慕的眼光,她那根本是没了退路,所以才故意勾引他!
陈媛媛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只这么一瞬,眼中便蕴满了泪水,昂头道:“贤哥哥……不,祁家郎君既然如此,媛媛也无力反驳。原本我也接受了祖父的意思,今夜……今夜只是想在走之前……看看你好不好……”
她哽咽着,偏又轻轻一笑,月色下格外动人:“祝郎君万福。”
罢,她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那祁晋贤面上犹豫动容,虽戏文的童谣如同一根刺,但陈媛媛本就在他无法企及的高度,是难得一亲芳泽……
她那样动人,他为何还要疑她?
陈媛媛虽然心惊,但她怎会就这样放弃?第二日,秋雨便跑到祁晋贤跟前,不留情面的将他狠斥一通。
这样的斥责,当然也是有技巧的,不能随意斥责,万一将祁晋贤吓跑了反而不美。
所以秋雨的斥责之中,带着三分哀求,三分伤感,三分绝望,最后那一分才是斥责。话里话外,都是自己主子如何哭泣绝望,却不肯为自己辩解半分。而她作为主子最贴心贴身的丫鬟,又怎能看着主子自苦?
然后又冷哼,依着主子洛城第一美人的招牌,什么样的学子找不到,如何会守着他不能自拔。更主子与七姑娘姐妹情深,若非是他,她又怎会放着亲妹妹不顾,也要与他在一处。
最后再他狼心狗肺,既然不喜欢,为何从前要撩拨?左右主子要去庙里做姑子了,请他永生永世,不要再搅了主子的亲近清净。
祁晋贤被她珠炮一般吼一通,心中却是无比震惊,是啊,她乃端庄大方的洛城第一美人,为了他已然变得如今这般田地。听七妹妹已经不理她了,那五姐又跋扈异常,她的处境这般艰难,他竟然还……
秋雨自不会管祁晋贤的捶足顿胸,完之后,便急急假做要走的模样。
祁晋贤拉扯着不许她走,连连又道:“好姑娘,贤昨日真的是昏了头了,才会那般言。其实贤心中亦是真心实意喜欢你家主子的,可……可你家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不肯接我的拜帖啊。”
秋雨听到消息,原来并非祁晋贤不主动,而是老太爷从中作梗,当下便松了口气,只责怪他为何不主动,白白害自家主子伤心。
祁晋贤扭扭捏捏,倒是了实话。因着七妹妹被点选做煜王妃,他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觉得是自己失诺之过,这便病倒在家中,休养了些时日,才没有回信给六妹妹。
秋雨心中愠怒,到底什么也没,只行了礼,表示会好生劝安抚自家主子,就离开了。
那祁晋贤浑浑噩噩,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而西苑的陈颖婷,已经数次对陈媛媛出手,只不晓得为何,陈媛媛总是能堪堪躲避开来,仿佛事先便能知晓她的计谋一般——可她的计谋,除了母亲和贴心的采青,是无人知晓的啊。
还没等这边纷争搞明白,陈家便收到朝阳乡君的请帖,是邀他们上门赴宴。
这么个时节,天寒地冻的,除非是大节庆,哪一家的女眷愿意分神搞宴饮?树叶差不多都掉光了,看无可看,冻手冻脚,更是无法写诗弹唱。既然不能比试,难不成真的全都坐在堂中烤火饮茶?
不过,这个朝阳乡君,却并非一般的乡君,她生母乃是大齐的长公主,皇帝的长姐。偏生长公主与岐山王乃一母同胞,皇上登位之后,岐山王一脉尽数被灭,索性长公主与驸马只得一女便是朝阳,倒是逃过一劫,只驸马从此再与仕途无缘了。
朝阳原是郡主命,奈何生不逢时,从就机敏懂得瞧人眼色。也是她生得玉雪可爱,是半分不像生母与岐山王,皇上便渐渐的,就不怎么关注长公主府了。
直到后来,朝阳给自己寻了个商户做夫婿,此事在洛城,可算引起轩然大波,但她铁了心要如此行事,还去皇上跟前痛哭,言这世间鸟蝶皆双飞,人间有情人却不能得眷属。
皇上感念他们感情至深,便挥挥大手,允了。不止允了,还封了朝阳做乡君,又让她心爱之人做了皇商。
人人都道朝阳任性妄为,不顾皇族体面,竟然如此作践自己。只茵茵却是晓得,书中多年之后,却是叫人唏嘘不已。她也才明白,朝阳乡君不过是为了自保,高门大户压根不敢选,生怕触了当今圣上那根敏感的神经,才嫁给一个貌合神离的商户子。
不过朝阳即便出嫁了,也不改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本事。又因她夫家仗着她的势成了黄商,家中银钱甚多,便如这广阔的厅堂,全都装置地龙,燃起炭盆,容纳百人也能行走自如。
只是今日这宴请,恐不是朝阳自己的意愿,而是受人所托吧。
茵茵这回,是跟着大伯母余氏一道去的——如今可改口喊她母亲,而何氏则变成了二婶母。
若是从前,何氏还要生气,觉得茵茵太不晓事,家里如何,在外头都当遮掩一二,哪有人像茵茵这般,见了二房的人,如同见了瘟神一般,有多远躲多远。
可她如今为了两个女儿的纷争闹得焦头烂额,被夫君训斥好几通,又晓得今日是赴鸿门之宴,自然没精力去管茵茵了。
如今茵茵是大房嫡女,余氏知晓她不喜热闹,也不喜陈娇娇,索性给她安排了独自一辆马车。茵茵深感满意,对着这位新的母亲,便格外温顺乖巧些。
上了马车,流云偷偷与她咬耳朵:“姑娘,这次摆明了是三皇子设的宴席,他怕是因为那话文童谣的事儿,想要狠狠的给陈家一个教训……但是奴婢担心,那三皇子一直觊觎姑娘您,会不会不死心,这回也设下暗桩,叫咱们防不胜防呢?”
她担心也是正常,像这样规模的宴请,客人都不可带奴婢,全都由主家的下人伺候。流云不能跟着茵茵,自是更加担心了。
茵茵轻笑摇头:“不必慌张,冲着这流言,三皇子也不会怎么样。今日他就是为了平息流言而来,势必要好生待陈颖婷,与她举案齐眉一番,又要待陈媛媛温柔,彰显他疼爱姨不逊于亲妹妹的体贴。”
流云愣了愣,便也反应过来。那流言纷纷,端的是他们之间的恶语纷争,若是坦荡置于人前,反倒叫人无法再行诟病。
茵茵又道:“至于我,你更要放心了。那戏文之中,可半丝半毫都没影射到我自己,如今那三皇子自顾不暇,你若是洛城又传出他与他弟弟未婚之妻的流言,会是如何?”
流云秒懂,点点头轻笑:“三皇子殿下自然不敢,本就流言纷纷,再闹出一事,他可要头大不止一倍了。”
到了席间,果然见温润如玉的三皇子殿下带着随从大步流星走进来,面色如这殿上一般温暖如春,仿佛丝毫不被外物影响——今日,薛家没人来,当然是想要陈家五姐一展风华。
不然那薛家女儿到来,若表现好了,抢了陈五姐的风头,三皇子自然不好在将来的正妻面前,与侧妃来一出琴瑟和弦。而若薛家女儿表现得不好,将来又如何有嫡妻正妃的派头?
陈媛媛自从做过梦,便晓得那薛家姐方是三皇子殿下心中最爱之人。当下只掩唇轻笑,与陈颖婷笑道:“五姐姐,薛家姐姐不曾前来呢,不然你们姐妹提前相聚,倒也是美事一桩。”
若依着陈颖婷平日的性子,被陈媛媛这样挑衅,当下便要拍掌而起,痛这笑面白莲花一顿才好。但偏偏上有三皇子,前有爹爹娘亲虎视眈眈,她怎么样,也只能忍着气,笑语嫣然。
“六妹妹得是,不妨事,有六妹妹作陪,姐姐便高兴。”
二人娇耳软语,落到不知情的贵人面前,便要叹一句流言不属实啊,这陈家姐分明的姐妹情深,一个端庄一个温柔,哪有丝毫剑拔弩张之感。
而机敏些的,则感叹这姐妹二人,竟如雅趣阁的戏子一般,背地里撕破的脸皮,人前也能缝补得完完整整。
其实今日陈颖婷晓得要与陈媛媛充好姐妹,自也不介意陈媛媛的挑衅。真正让她介意的,却是刚刚从车中出来,跟着她们一道入朝阳乡君府邸的陈茵茵。
原本上车时,陈茵茵罩着一件烟灰色皮毛大氅,虽是价值不菲叫人侧目,但到底还算是低调。如今入了大殿,将那兜头的大氅脱去,却让人移不开眼光。
头上并无许多钗环玉饰,但乌木绸缎一般的长发,就能波动人的心弦,更加之正红色长裙曳地,行走间的风流体态着实让人难忘。她本就高挑,这会子举手投足,数不尽的女人味儿。
更叫人气恼的则是,从前的茵茵,不论什么场合都不肯妆饰,如今对镜花黄,可不知贴了有没有半宿,整个明艳不可方物,着实叫人惊叹,原来陈家七女长大成人,退尽稚嫩之后,会是这般模样。
连陈媛媛都晓得今日是她陈颖婷的主场,陈茵茵这低贱之出生,竟敢如此招摇,实在是叫她忍无可忍。
何家狗腿的庶女便寻了时机,上前斥之:“七妹妹怎的如今越发不懂事儿了,堪堪一个贱妾生的,竟也配穿红着绿?”
茵茵眼看她一眼,抿唇并未言语。
只陈家出嫁的二姐,却看不下去了。她是余氏嫡次女,原本听了父亲的话,只嫁了个普通员外郎邵家的次子,但那邵二郎是个上进的,如今也官至从七品——这般年轻儿郎,着实不错。
陈二姐知晓娘家恩怨,又觉得茵茵既然记在娘的名下,被人这般践踏,实在是看不下眼。当下便冷哼:“何家妹妹自个儿是庶出,便看着旁人都如你一般上不得台面。茵茵妹妹如今可是正经的嫡女,别穿红着绿,便是日日新衫,陈家还能短了她的不成?”
何家二姐面儿一红,想要寻求嫡母表姐们的支持,可如今是为了平息流言,谁也不愿起纷争。陈颖婷的眼中,甚至还显出不耐烦,是觉得她多事的模样。
偏生陈家二姐嫁入邵家,是三年抱俩,儿女双全,她婆母夫君正疼她疼得紧呐。有家人撑腰,她当然是没有怕的。
只她如母鸡般护着茵茵的模样,落入陈娇娇眼中,却是落寞万分——那原是她的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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