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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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乡君府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至少关于三皇子与陈家的流言, 到底是压了下来。余氏再不曾去拜访过朝阳乡君, 茵茵自然也没得机会再去探一探实情。

    不过正逢东苑采买仆妇,朱氏特意绕道来茵茵的院子, 笑道:“七妹妹上回短缺了人手,这次采买, 正好也让七妹妹亲自去挑, 挑些合意的才好。”

    茵茵也不推拒,将来去了煜王府,总不能就流云与银心两个吧?东苑虽给她安排了其他人, 但她用着也不放心, 不如自己采买,自己调.教好了,带过去用着也顺手些。

    到了院里, 人牙笑得谄媚, 道:“大奶奶,七姑娘, 这一波下人,全都是鼎鼎好的,因为是年底, 都是留着的。等到开了年, 这等子中用的可就难得啦。”

    大嫂也不与她多,只让她叫人上来。

    先上来的是三个嬷嬷,人牙介绍着, 有两个都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年纪大了才被放出宫。这样的嬷嬷,多半在宫里只是个低等婆子,选了稍微勤快合适些的,才会往世家里送。虽是低等婆子,宫里的规矩严苛得很,等闲也是了不得的,自然也有人愿意要。

    剩下的那一个,据是西南方城主的奶嬷嬷。如今各地情况动荡,驻地将军的权利可比城主大多了,估摸着那城主易了主,从前的下人便都被发了。

    不过那样的事情,她们这种内宅妇人与姐,自是不清楚具体经过的。

    大嫂满意的看着这三个人,示意茵茵先挑。

    茵茵则从左到右,一个一个看过去。每到一个,那嬷嬷就会乖觉,几句好听的话,又几样自己从前做过的事。

    倒像是现代的面试。

    等她走到最后一个嬷嬷,却见那嬷嬷抬手理了理鬓发,举止很是不俗,不卑不亢道:“姐,奴从前跟着主子,从最低贱的倒夜香,一直做到管家理事嬷嬷,便没有奴不曾做过的。”

    前两个嬷嬷,是将自己会做的里头,寻两样最出众最合适的来。这个嬷嬷倒直接,上来便她连夜香都倒过。

    茵茵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正好看到她抬起的手腕,衣袖上有一个浅浅的“火”字型,是甲骨文的火的样式。她见过,少桓衣服上便有。

    她深深的看了看那嬷嬷,勾唇笑了笑,问道:“嬷嬷可会梳头?”

    梳头的事情,一般是贴身的丫鬟或者妇人子来梳,茵茵脱口便问嬷嬷,倒是有些让人诧异。

    只那嬷嬷眉眼未动,答道:“禀姐,奴会,洛城时兴的倭堕髻,西南时兴的朝云髻,还有姐们梳的元宝髻,双平髻等等,奴都能梳。”

    大嫂不由得也看了看这嬷嬷,西南的朝云髻,是新近才传到洛城这里,便也有人爱梳,但是会的人不太多。可见着嬷嬷果真是从西南过来的。

    茵茵“唔”了声,便只看向大嫂。

    大嫂忙笑起来:“这个嬷嬷不错,就留下吧。”

    人牙忙笑道:“少奶奶与姑娘好眼光,这位夏嬷嬷虽然是西南过来的,但因主家与洛城有往来,她也是个常常跟着走动的,本事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夏嬷嬷依旧宠辱不惊,走到茵茵面前行了礼,又站在她身后。

    等剩下两个嬷嬷退去,又上来一众丫鬟,大的不过十五,的堪堪十岁。照例是让茵茵先挑。

    茵茵沉吟片刻,对夏嬷嬷道:“夏嬷嬷初来,总得让我瞧瞧本事。且先去选两个丫鬟吧。”

    不多时,那嬷嬷便从里头选了两个,都是十二三的年岁,乖巧伶俐,眼睛也绝不乱看。茵茵满意的点点头,又选了个看着不满十岁的,这便点头够了。

    朱氏也选了几个,方问道:“茵茵不再选选?你院里人太少了。”

    茵茵笑道:“左不过就我一个人,用不着那么多。倒是大嫂费心了。”

    朱氏眼神一闪,只笑了笑。她们这样的人家,嫡女一般都是二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论起来七妹妹才两个大的,两个二等的,现下采买的年岁太,也充不了二等丫鬟。不过她看样子是想自个儿培养,便也随她吧。

    等回了院子,茵茵对流云银心道:“你们且将三个丫鬟带去住所,等会儿带她们熟悉熟悉院子。我今天累了,夏嬷嬷服侍我睡会儿吧。”

    进了屋,夏嬷嬷关上门,便乖觉的跪在茵茵面前。

    茵茵冷冷的看着她,问道:“你是煜王什么人?”

    夏嬷嬷答道:“奴是美人的奶嬷嬷,美人去后,奴一直陪着王爷。这些年奴都在西南,今年才回洛城,在王爷的庄子上。是前阵子,王爷命奴来姑娘身边伺候。”

    茵茵见她和盘托出,心中的愠怒才微微平息了些,又有些好奇,这个夏嬷嬷既然少桓的贴身嬷嬷,怎么会放道西南?又怎么会回来只呆在庄子上?茵茵扫了扫她,道:“虽然我马上要成为煜王妃,但可不代表,我现在就应该受他管制。”

    夏嬷嬷勾头跪在地上,既不辩白,也不告饶。

    茵茵不由得勾起唇,倒是个聪明的,一奴不忠二主,哪怕这两个主子将来会是夫妻。这夏嬷嬷知道她再怎么表忠心,自己都不会相信,倒不如承认忠于煜王,是奉命来服侍她的。

    “他让你来做什么?”

    夏嬷嬷应道:“王爷,姑娘身子弱,身边没有懂事的人调理者,就差奴婢来服侍。姑娘,奴婢旁的本事没有,给人调养身子最是能干。从前在宫里,王爷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奴婢一手调养的,总算是没让王爷底子太虚。”

    茵茵颇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我身子虚?”

    夏嬷嬷老脸一红,跪在地上没做声。

    茵茵瞧她这副非礼勿言的表情,想了好大一圈,才想到,莫非是上次他觉得她的手很凉,就认为她身体虚?但是眼前这老奴,很显然不觉得事情这样简单。

    偏偏,她也不能在夏嬷嬷面前分辩,她与他什么都没有啊。

    百口莫辩的感觉,真的是不舒服。

    茵茵想了一圈,想着这原身从身子的确是弱,又一向体寒,月事到现在都还没来。有个经事的老嬷嬷来照料,也是好的,便点点头,不再多言。

    却这个夏嬷嬷,确实有几分本事,不仅将整个院子理得清清楚楚,还悉心调.教流云银心二人。不过相较而言,她更喜欢银心一些,总觉得流云的性子太过跳脱。

    也因此流云对着夏嬷嬷,也很是喜欢不起来。

    茵茵从不调解,一方面,这夏嬷嬷总归不会一直陪着她,另一方面,流云的性子,确实该稍稍磨一磨了。

    年关将至,再无什么大事发生,日子倒是平顺得很。

    倒是听章家节节败退,城池险些要失守之时,却有一名新晋的千夫长脱颖而出,带领千余骑兵另辟蹊径,将贼将耍得团团转。章家得以喘息之时,自是拼死围攻,那千夫长又独自一人突出重围,将贼人将领只头颅斩下,登时大齐军士士气高涨,捷报连连。

    消息传回来,洛城人心振奋。但皇上的表彰之上,却只有忠勇伯章家,并不曾见那千夫长的名号。

    流云有些不理解,问道:“姑娘,您若是章家不准备给那千夫长请功,为什么战报上会有千夫长挥斩敌军将领的事情?”

    茵茵喝了口茶,想起书中的情节,征西将军林希,最厉害的便是能千里单骑取敌将首级——那千夫长,会否就是林希?

    书中并不如实际里这般错综复杂,若她没有猜错,是三皇子一派从中作梗,才叫那章家不能将功劳全给吞了。但是很显然,皇上如今是格外忌讳薛家,如此那战功,到底还是依着章家的意,给了章家。

    这样一来,章家算是真正的与薛家能分庭抗礼了。就是不晓得三皇子后面,该如何行事。

    七皇子尚未长成,但皇上春秋正盛,似也不曾有退位的意思。更何况前面还有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当着——书中皇上是被已经废除的太子逼宫受伤,现今对于太子被废,约莫还有两年余的时辰。

    书中的男主角三皇子殿下,一路披荆斩棘,先是废太子,再是日渐强盛的章家,最后才是大BOSS煜王。不过目前看来,这章家分明是蠢蠢欲动,即便废黜太子,也未必是三皇子当得储君了。

    茵茵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又思索着少桓的话,年前他都不在洛城——他去了哪里?他身上为什么那样多的伤?会否他也不愿蛰伏,干脆是将洛城这滩水搅得更浑浊?

    腊月二十,宫里来了消息,是薛贵妃请各家女眷入宫。按道理,等除夕那日宫内会有宴请,命妇自会入宫,这还差好些天到除夕,命妇们各有各的忙碌操持,怎么突然就要入宫呢?

    茵茵下了马车,侧眼看了看各家的车马,心中微有些讶异,最前面的,是姜国公家的女眷。姜皇后不理庶务之后,姜囿也致仕归家,姜世子尚在朝为太子少傅,并未兼任任何官职,也就是,他没有任何实权。

    这姜家避世多年,怎么会这个时候入宫呢?跟在姜家后面的,是从来都与姜家一处的清平伯严家。这严家虽还在洛城行走,但也早早的失了势力,不过是左右逢源,支撑着诺大家业罢了。

    还有许多,之前在宴饮上不曾见过,或者太过低调的人家,茵茵也并不认得,估摸着都是与姜家相熟的。

    茵茵跟着余氏往宫里走,眼角量着那些人的脸色,发现她们脸上,亦是一片茫然。尤其是清平伯严家,严夫人脸色极其难看,行走有些踉跄,而她身边跟着的,分明是宫中内侍——不像是被召入宫,更像是被押解入宫的。

    茵茵眼皮子狠狠一跳,心中更是不安稳,又心看了看,薛家等几家走得近的,并不在受邀之列。薛家一派,除了邹家,似乎只有他们陈家在入宫的队伍里头。

    便是连何氏都有些诧异,开口与邹家攀谈起来。

    只是邹家夫人三缄其口,复又换了话头笑道:“听闻薛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我们这些亲近的,早就该递了牌子进宫的。陈夫人您是不是呐?”

    原本余氏才称得上陈夫人,何氏只能被称作陈二夫人,但邹夫人很显然并不想顾及余氏的情面。

    何氏尚在沉吟,陈颖婷便出口问道:“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么?我们不曾听呢……”

    何氏狠狠的瞪她一眼,她方不敢继续问。而邹家女眷的脸上,都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及不屑。

    茵茵心知有异,但到底她是陈家人,薛贵妃想要做什么,应当也不会对她动手。只是若是想要那岐山王的书信……不会的,若当真如此,不会这样的大动干戈,将这样多的女眷都邀请进宫。

    她抬眼往前看,正瞧见乐平伯贺家姐贺凌雪回过头,二人目光相触,贺凌雪立刻冲她吐了个舌头,似心情很好的模样,茵茵不自觉也笑起来。

    后头传来一阵喧嚣,邹夫人便撇了撇嘴,拉着何氏话:“章家是户出来的,这与章家关系好的,也全都是那些个乡野村妇,一点子教养都没。”

    茵茵侧耳听了听,应是与章家亲近的那些女眷,都不甚服气,吵吵嚷嚷的闹腾着,有宫人细语安慰,许久,这喧嚣才被压下去。

    入了宫,命妇们先依次去薛贵妃宫里见过,才各自去了各自要拜访的娘娘宫中。陈家,自然是去了陈淑妃宫里。

    刚到宫门,只见一位年长的姑姑早就立在门口,见了他们就迎上来行礼:“夫人姐们可算来了,娘娘盼了许久了。”

    淑妃,是陈家独女,比陈劲柏还要年长两岁。她入宫的时候,余氏堪堪嫁给陈劲柏,还不曾生下子嗣,而何氏还不曾嫁入陈家呢。

    因陈淑妃不得宠,宫苑显得格外冷清一些,见了娘家人,便多了些热情。面前这位姑姑自幼在陈家长大,见了陈家人,自是更高兴些。

    上回皇上万寿,陈淑妃这位姑母来去匆匆,茵茵都不曾仔细看过她,这会儿一瞧,果真见她容貌不俗,有陈家一脉的好颜色,虽年岁大了,许是保养得当,又不曾生养,竟比余氏何氏看着年轻许多。

    只目光中带着些许顾影自怜。

    茵茵坐在余氏下首的一个绣花墩上,对面则是何氏带着陈颖婷与陈媛媛。

    淑妃娘娘抬眼看了余氏,在闺中时,她与这大嫂感情不错,便也露了些许笑颜。了几句,又看向茵茵:“本宫记得大嫂膝下只剩一个娇娇尚未出嫁,她是……”

    她与陈家如今,不过是年节时能看到个把女眷,父亲弟弟们,是一概瞧不见。初初因貌美,还曾想过法子固宠,后来父亲不理,大弟弟不上进,她便也冷了心,只安生过日子。

    前些时候陈家分家的事,也并无人告知她一声——也是正常,如今陈家有什么事,她都是从何昭媛处得知呢。

    余氏忙略作解释,又叫茵茵上前见礼。

    陈淑妃看着美艳的茵茵,仿佛又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场景,那时候也是人间娇花一朵,洛城儿郎谁人不知她陈家女?可惜韶华易逝,入了宫墙,那些五颜六色,便再不复存在。

    她招招手,颇有些欢喜的看着茵茵:“恭喜大弟妹又得一女。”

    又抚了抚茵茵的长发,叹道:“美人如斯……”

    她伸手,从自己发间抽出一根金簪,插入茵茵发髻之中,端详道:“嗯,美人若是稍稍装饰,就更添姿容。”

    只余氏眼中微急,忙上前推却,她不甚会言语,脸涨红了也不出合适的话来。

    朱氏见状忙上前一步笑道:“娘娘,茵茵如今的赏赐太多,这钗环带不过来,恐浪费娘娘的一片心意呐。”

    茵茵心下好奇,但母亲与大嫂都这么,她自是不能接,忙跪下道:“娘娘乃国色天香,这金簪精巧华丽,更衬娘娘姿容。臣女蒲柳之姿,确实浪费此宝簪。”

    陈颖婷便有些看不惯,觉得茵茵惯会讨好,忍不住冷嗤了一声。

    陈淑妃仿佛没听见,只仔细端详茵茵,叹了声:“这枚金簪,是本宫入宫承宠时,波斯国进贡之物,上面的猫眼石如今已不多见了……罢了,松脂,去将本宫的羊脂玉圈拿过来。”

    那羊脂玉圈成色颇为普通,茵茵瞧着余氏脸色未变,这才道谢收了。只不过陈颖婷、陈媛媛与陈娇娇所得的,便差了一等,而三房的丫头们,则更差了。

    陈媛媛与陈娇娇倒还好,陈颖婷的脸上,简直可以是有明晃晃的三个字:看不上。

    陈淑妃也懒得应付,只摆手道:“二弟妹想必是要去昭媛那里,本宫便不多留了,松脂,你且送陈家二夫人。”

    何氏却也不曾推却,只了几句吉祥话,便带着陈颖婷与陈媛媛准备出去。

    陈媛媛磨磨蹭蹭,她如今处处被陈颖婷掣肘,着实艰难,在陈淑妃宫中,总算是自己的亲姑母,何氏尚且不敢如何。若去了何昭媛宫中,那是何氏的亲姐姐,自也是一样看不惯她,不晓得要受多少挂落。

    她期期艾艾,陈淑妃到底是不忍心,开口想要挽留。

    只何氏怎会这般轻而易举的放过陈媛媛?当下言这庶女也是女儿,哪有庶女入宫,只拜见自家姑母,不去表姑母那里拜会的?

    又言语挤兑,若她有本事,便如旁人一般,被认作嫡女,倒也可以为所欲为。

    茵茵听了这挤兑的话,连眼皮子都不曾掀起一点。陈媛媛此刻才后悔得要命,她作何要妥协嫁给那劳什子祁晋贤?虽然祖父快要松口了,但这辈子,她只要回娘家,就要被何氏这个嫡母压得死死的。

    可如今,除了祁晋贤,她又哪里再去找个靠山呢?

    何氏一走,陈淑妃眼泪就要落下来。余氏忙上前跪在她膝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娘娘莫要伤感了。”

    陈淑妃死死握住她的手:“弟妹,大姐心中……苦啊!”

    朱氏急忙拿出本事来,道:“娘娘,咱们一家子团聚的好日子,娘娘这样子,岂不是叫咱们晚辈不好自处?丫头们还在呐。”

    陈淑妃忙擦了擦泪,笑道:“松脂,你带姐们去花厅玩,宫里有些吃食,想必孩子们也是爱吃的。”

    在场的姑娘数茵茵最大,便带着娇娇和三房的三个堂妹,跟着那位松脂姑姑往花厅走去。

    只还未到门口,陈淑妃又道:“茵茵快要出嫁了,便不去与妹妹们贪吃了,来,到姑母跟前来,叫姑母好生瞧瞧。”

    茵茵迅速看了眼陈娇娇,她脸上有片刻不悦,很快又恢复原状。陈娇娇不是个会藏心事的,想来陈淑妃对大房的姐姐们都是这样。从前她不在大房之列,如今也是在了,陈娇娇习以为常,但并不乐意陈淑妃待她好。

    茵茵回到绣花墩上坐好,只听余氏、三婶和大嫂与陈淑妃些家里的趣事。

    三婶也是个会看事的,见余氏总抬头瞧她,便起身不好意思道:“娘娘恕罪,臣妇起多了些茶饮,这会儿……”

    陈淑妃了然,便喊了个丫鬟带她下去。

    她一走,余氏忙从袖子里取出个匣子,往陈淑妃怀里递,而陈淑妃则一直往外推。

    余氏道:“娘娘且放心,如今分了家,老爷晓得轻重,虽进项不丰,但慢慢经营,总是好的。阿杰蠢笨了些,却也知事孝顺,阿杰媳妇您也是知道,聪明伶俐得很——娘娘,老爷,您自幼最疼他,如今也不指望旁的,只望娘娘能安稳无虞,我们在宫外也就安心了。”

    陈淑妃又是痛哭了一场,方开那匣子,里头全是细碎银子,最下面还有两锭金子。宫里银票是不方便的,尤其是陈淑妃这种手头没有得用之人,不能去宫外换的,当然是现银更合适。

    茵茵愣怔半晌,原来这些年,大伯父在接济姑母。那么,大伯父就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窝囊混玩——不过不得不承认,大伯父一直是看重亲人的,比她那个亲爹爹不晓得要好多少。

    也难怪姑母要送那枚金簪时,余氏立刻制止了,是晓得姑母手头不丰,今日那首饰,想必是为了见她们,才舍得戴一戴的——四贵妃之一的淑妃娘娘,竟然过得这般简朴吗?

    在朱氏的劝慰下,陈淑妃这才止了泪,细细问了问关于分家的事,看着茵茵长叹一口气:“我可怜的茵茵,煜王那个……唉。”

    余氏又道:“娘娘且莫要发愁,茵茵这孩子,向来是个有造化的,不准等她入了煜王府,那煜王殿下便收起胡作非为来,懂得成家后的责任了。”

    朱氏也笑道:“是啊娘娘,这整个大齐,乃至外域,哪里有咱家茵茵这般模样的姑娘?不准煜王殿下迎了她之后,便一心一意起来了呢。万一不成,咱们便多寻些容貌不错的女子,做陪嫁一道送去王府便罢。”

    虽是安慰的话语,但到底叫陈淑妃好受了些许,也不那样悲春伤秋了。

    余氏问了些淑妃的饮食起居,知道她也不算很差,便松了口气,至少回府能好生与夫君交差。

    又问:“娘娘可还是与珍妃娘娘一道?”

    陈淑妃点点头:“偌大的宫中,除了何昭媛,也就珍妃能得上话——你也知道,何昭媛被称性子高洁,深受皇宠,我也不好与之太过亲近。倒是珍妃性子更好接触些,不过,不论五皇子如何,她好歹是有个儿子,不像我。”

    余氏忙又劝慰着。

    陈淑妃道:“原本你们来了,我也是会邀请珍妃过来,她与娘家一向无什么往来。只今日贵妃娘娘了,各宫都守在自己宫里,便也不好叫她晾着贺家,跑到我这里来了。”

    话间,便到了半下午,从来入宫到了这个时辰,若不留晚宴,便要告辞依着顺序离宫——哪怕是命妇,也是不可留得太晚。但今日,请贵人们离宫的内侍久久未来,连陈淑妃也觉得诧异起来。

    松脂得了令,出门往膳房去问,是否晚上要留贵人的膳食。只是往膳房的路却堵得死死的,侍卫守在门口,只放了话,让后宫娘娘与贵人们且先歇着。

    松脂诧异的转回来,又往何昭媛宫里去听消息,只她的宫人也是一片茫然。松脂不放心,往各宫都去瞧了瞧,才发现,各宫都让宫女内侍出来听消息,除了薛贵妃宫里紧闭大门,就是邹嘉妃宫里有姑姑出来,让大家稍安勿躁,待在宫室内便成。

    松脂犹犹豫豫,回到陈淑妃宫苑时,却见贺家女郎站在门口。

    虽然陈淑妃与珍妃关系好,但因珍妃与娘家贺家没什么往来,这贺家女郎与陈淑妃,更是没任何联系。

    贺家女郎不待她相寻,主动上前道:“姑姑,我是来寻陈七妹妹的。”

    松脂微微一愣,贵女之间的交往,她并不清楚,但从前似乎并未听,陈家哪位姐与贺家姐有联系的。她按捺住好奇,将贺凌雪领了进去。

    只贺凌雪进去便跪在地上,支吾半晌才明来意,她并非是来寻陈茵茵的,而是想探五皇子的消息。

    陈淑妃道:“可是本宫这里,也什么都不清楚啊。”

    茵茵心下好奇,寻了借口将贺凌雪带出去,问道:“贺姐姐偷偷跑出来的?”

    贺凌雪点点头,眼中的焦急丝毫不掩:“是啊,我娘她……她总咱们贺家不站队,便是与我表哥也离得远远的。可是茵茵,我听东三所那边,围满了侍卫,我表哥他身子不好,我好担心他……”

    茵茵见她得快要哭出来,心中有些不安,这个贺凌雪,已然年满十七,却还不曾定下亲事。她原本以为,是贺家不肯站队,才拖着不让女儿随意定亲,如今看来,似乎,她对五皇子有情。

    可那五皇子,是不可能生有后嗣,且不晓得那方面行不行,贺凌雪若嫁了她这位表哥,不准,是要守活寡的呀。

    贺凌雪扯了衣袖擦擦眼角,道:“七妹妹,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明知道你也没法子,偏要来叨扰你……如今整个洛城,因着我家的情况,我是没什么朋友的,只有你……”

    茵茵明白,只有她,虽然面上是三皇子一党,但陈家二房关系不睦,她又被迫要嫁入煜王府,倒成了似乎中立的队伍了。所以贺凌雪才会想要求她来探探消息。

    贺凌雪仰望天空,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早些,这会儿天色已然渐暗了,远远的,还能看着东面似乎亮起了灯光——东面?比东六宫还要往东的,只有东宫,玉明宫还有东三所了。

    茵茵眼皮子重重的一跳,不知怎么,总是想起少桓的话,年前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已至年关,除了巡守的将士,洛城将军们都要回归洛城的。薛家似乎有几年不曾回来了,今年听是要回来的,而章家了胜仗,自要回洛城领赏。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若七皇子八皇子死了呢?

    茵茵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心,那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抚上贺凌雪的手,道:“你放心,五皇子殿下一向低调,便是有什么,也与之无关。”

    贺凌雪欲言又止,低声道:“我哥……今日也入宫了。”

    茵茵心中好奇,问道:“他入宫做什么?”

    贺凌雪颤抖着道:“三皇子殿下让他入宫。茵茵,我哥哥幼时被选做太子伴读。”

    茵茵笑道:“那是幼时,贺家郎君谁人不知?自不是太子一派的。”

    话一完,茵茵心中咚咚咚直跳,她知道贺源是煜王的人。但是贺凌雪这么,表示今日三皇子想对付的,不是七皇子,而是太子。

    书中的太子逼宫,难道提前了这样久吗?皇上没有丝毫病弱之症,太子又如何能逼宫?这事又关贺源什么事呢?

    只这么一会,似乎四周灯火通明,薛贵妃宫里,也都亮起了灯火。外头似乎传来一群人急促的脚步声,惹得人心惶惶。

    内侍匆匆走到宫苑门边,往外探了探头,急忙将门严严实实的关上,让人守了,这才回来复命。

    据是侍卫,包围了皇后与严贤妃的宫苑,还有几个贵人美人所处的宫苑,也被包围起来,形势似乎格外严峻。

    茵茵只觉得理不清楚,若太子逼宫,会选在这时候?他拿什么逼宫——那五十万大军?即便那五十万大军在他手中,薛家章家都快回洛城了,洛城里的御林军骁骑营也不是养着看的,那五十万大军过了这么多年,还剩多少?又能抵抗多少?

    再者,薛贵妃只手遮天,即便目前被惠妃分了权,却也不是姜皇后等能相较的。她实在是想不通,太子究竟是怎么个逼宫法。

    松脂出来请茵茵与贺凌雪进去里面。

    陈淑妃道:“贺家姐莫要担心,此刻外头人来人往,等一会儿安静下来,本宫自会命人知会珍妃。”

    茵茵带着贺凌雪去花厅,但贺凌雪坐立不安,到底是红着脸声道:“我……我去方便……”

    茵茵原想跟着,只她不必,便自己跟着宫女走了。

    三房的两个的正在架,最的那个欺负姐姐,还要哇哇哭,是姐姐欺负了她。陈娇娇软言好语,二人却没有丝毫收敛。

    茵茵兜自发呆,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妹妹欺负姐姐,却还要将罪名安在姐姐头上。或许太子没有逼宫,是三皇子,为免夜长梦多,他安排好一切,做出太子逼宫的模样。

    若三皇子救了皇上,又将太子光明正大的解决。那新太子,就非他莫属了。毕竟七皇子年幼难当大任,太子犯事,二皇子早就夭折,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都非三皇子莫属。

    茵茵胡思乱想,若要做得像,不留把柄,势必要太子真的逼宫,那么,三皇子到底是如何让太子逼宫的?

    这时内侍宫女急匆匆往这边跑,是贺家女郎不见了,茵茵腾的站起来,往正殿跑去。

    地上的宫女与太监哭丧着脸,原来,贺凌雪借口出恭,偷偷从后面溜走,又声东击西,一忽儿就从狗洞里钻出去了。

    陈淑妃脸色大变,靠着松脂不敢言语,泪水忽儿就流下来,拉扯着余氏道:“弟妹,这可要怎么办啊弟妹。外头这样乱,若贺家女郎出了事,我也难逃罪责啊。”

    茵茵看着厅内乱成一团的人,不由得蹙了蹙眉,也难怪这个姑母不得宠,年纪不轻了,却毫不经事,身边的姑姑总管内侍,竟也都与她一般,慌神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能顶着四贵妃第三的淑妃,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被人干掉,倒也是福气大的。

    屋里到底只有个总管内侍卓公公算得上半个男人,鼓起勇气道:“娘娘,不然奴且先偷摸摸出去寻着?”

    陈淑妃忙点头:“快去快去,莫要惊动了人……务必要将贺家女郎找寻回来啊。”

    卓公公抖抖索索应了,便挑了灯笼,要出去寻人。

    茵茵趁大家不注意,跟着那内侍走到外面,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道:“我晓得她在哪里,你带我去。”

    卓公公哪里敢,只抖如筛糠,求姐留在主子身边。

    茵茵摇头道:“不,我要出去,你且给我寻身内侍衣裳。”

    卓公公心中害怕,有心想要去娘娘面前问问,可眼前的贵女很显然是堵着不要她去。他抬眼看着茵茵,之前只觉得这陈家贵女惊艳绝伦,这会儿才发现,她眼神坚定,眉头微蹙,脸上的威严不容人拒绝。

    他琢磨片刻,点了点头,带着茵茵往后头内侍居住的地方去了。

    茵茵换了衣裳,又收拾收拾,细皮嫩肉的模样,倒像个俊俏的郎君。

    待走到外面,却并未见士兵围绕,卓公公不由得举起灯笼,想寻一寻往哪个地方去寻比较合适。

    茵茵一把将灯笼扯下,迅速踩熄了火。

    卓公公轻呼:“姐这是作甚?这……”

    茵茵忙“嘘”了声,将他拉到角落蹲下,没一会儿便有一队侍卫匆匆跑过来,又匆匆跑走。

    卓公公心中恍惚,虽然不晓得那些侍卫是要做什么,但这会子到处都乱糟糟的,万一不心被砍了脑袋,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茵茵压低声音道:“咱们举着灯笼,岂不是活靶子?还是偷偷寻吧,你晓得东三所如何走吗?”

    卓公公此刻整个人都是慌了神,自是茵茵什么,他就点头认什么。听了茵茵问话,他忙不迭点头:“奴认得路,奴在宫里三十余年了,闭着眼睛也能走遍宫里每个地儿。”

    二人便一道往东三所跑去。茵茵心中扑通扑通,贺凌雪一定是去寻五皇子了,但是这件事情,与五皇子有什么关系?

    五皇子因身子差,是很少出现在人前的。据前次点选皇子妃,五皇子以自己体弱,不愿意耽搁贵女为由,给拒绝了。

    茵茵皱着眉头,她还记得那时候陈媛媛便点选为煜王妃之后,她有一次去见祖父,路上遇着两个丫鬟嘴。

    “六姑娘也太可怜了,若是五皇子肯选正侧妃,怎么样都比去煜王府要强的……”

    卓公公虽然胆子,做事却是个机敏的,很快就带着茵茵从东三所的角落里混进去,竟丝毫没引起侍卫的注意。

    前面吵吵嚷嚷,茵茵不敢贸贸然过去,便顺着宫宇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五皇子的宫殿。

    卓公公犹犹豫豫:“姐,这后门锁死了,咱们进不去。奴寻着那边有一处矮墙,不然您在这里等奴,奴翻墙进去寻贺家女郎?”

    茵茵沉吟片刻,即便他找到贺凌雪,贺凌雪也未必会随他一道出来。更何况,出来也是个难事。

    她摇头道:“不,我跟你一起翻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