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卓公公不敢不应,只寻了合适的地方, 有一棵矮树, 他先助茵茵爬上树,再让茵茵爬上那矮墙。不过茵茵不是真的古代贵女, 此刻穿着内侍服,也不用讲究仪态, 三下两下, 便翻过那矮墙。还寻了个矮凳,让卓公公下来更方便些。
卓公公心中咋舌,这陈七姐, 倒与他以为的全然不一, 竟然比他还要有想法一些。
宫内没什么下人,二人顺着廊下一路往前殿赶,悄默默路过一间空置的下人房之时, 却听里头有动静。茵茵立刻低着头猫着腰, 示意卓公公噤声,她想要听听这屋里的情况。
卓公公机灵, 瞧着里头微弱的灯光,便寻了个边角的窗户,偷偷将窗户戳了个洞, 让茵茵可以看得清里头的情况。
茵茵探头一瞧, 却大吃一惊。贺凌雪竟然在里头,此刻她正一脸冷峻的坐在桌前,显然是极不高兴的模样, 而角落中蹲着个女人,正是陈媛媛。
茵茵扫了二人一眼,陈媛媛身上披着贺凌雪的大氅,此刻正楚楚可怜的啜泣着,而屋内并未烧地龙,贺凌雪的外氅给了陈媛媛,她似乎有些冷,身子微颤。
屋内的灯光并不亮堂,茵茵只能看到贺凌雪不高兴,却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许是又冷又怕,陈媛媛微微的哭声颤抖着,忽而了个嗝。
贺凌雪不耐烦道:“这儿就咱们两个,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以为我表哥会多看你一眼吗?不要脸!”
陈媛媛止了哭,还是哽咽着道:“贺家姐姐,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慌乱到了这里……”
贺凌雪冷笑一声:“一时慌乱?东三所这么多宫殿,怎的你就跑到我表哥这里了?而且来就来了,怎么你会钻进我表哥的寝殿?衣服竟也没了踪影!”
陈媛媛自知理亏,也不纠缠,只呜呜轻泣。
贺凌雪更不耐烦:“若非是我去寝殿寻表哥,今日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事情来。陈媛媛,你先前勾引茵茵的夫君,现下是你瞧不上那男人,还是那朝秦暮楚的男人不要你了,你竟做出这下贱事情来?”
陈媛媛的哭声更大了。
茵茵暗自咋舌,这陈媛媛,想必是最近被陈颖婷闹腾,深觉祁晋贤门楣低了些,不能叫她扬眉吐气,今夜动乱,就想了这么出歪门邪道,想要赖上五皇子。
她正思索着,忽儿后面一只手,将她翻过身就定在窗上,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她惊讶的瞪圆了眼,那人亦与她大眼瞪眼,只眼中的凌厉与戒备,在发觉她并非内侍,而是个女人之后,稍稍有些减弱。
里头二人听到动静,便止了声,贺凌雪站起来拉开门,瞧着这阵势很是诧异,待上前看清楚茵茵的脸,方吃惊的喊了声:“七妹妹?”
五皇子听是熟人,这才松了手,茵茵捂着脖子连连咳嗽,眼睛却是骨碌碌一转,带她过来的卓公公倒是机灵,不晓得溜哪里去了。
贺凌雪连忙将茵茵拉进去,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茵茵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我为什么来这里?你那脚底抹油跑了,钟粹宫可是人仰马翻了!”
贺凌雪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这才对来人介绍道:“表哥,这是……茵茵,陈家七姐。呃……与她可不是一道的。”
后面这个她指的是陈媛媛,陈媛媛听了,脸色更白了,她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茵茵。心中又不自觉疑惑,今天会否是茵茵设局陷害她的?可是也不通,茵茵又不知道她会来这里。
五皇子面无表情,略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将手中的衣服扔给陈媛媛,道:“将衣服穿好,我命人将你们送回各自宫里去。”
陈媛媛咬咬牙,今日都怪这个贺凌雪,若不是她先进了五皇子的寝殿,不准,这会儿五皇子已经与她……
她抬起头,一双眼眉目含情,咬着下唇娇柔的喊了声:“殿下……”
只是茵茵立在五皇子旁边,目光中带着戏谑,仿佛在对她,你继续?
陈媛媛到底算得上名门贵女,当着人前,尤其是与之不和的妹妹面前,实在是没脸继续勾引五皇子,便只兜自不甘心的低着头。
五皇子冷冷的道:“今夜之事,孤不追究,但若你再这般不要脸面,孤也不会再替你留了。”
陈媛媛瞪大眼,一双眼瞬间就红了,那模样让人一见,就心疼不已,哪里舍得再她分毫?
但五皇子不曾看她,早就甩了袖子要出去。
贺凌雪急急追过去喊道:“表哥,您要去哪里?我不回去,我担心……”
五皇子瞥了她一眼道:“贺姐,你我虽为表亲,但自便无什么往来。更何况如今年岁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贺姐也当懂得,往后莫要来孤宫中了。”
贺凌雪鼓着嘴,只见着表哥生气的模样,也不敢再,默默的跟着他出了门。
虽则屋内也是冷如冰窖,但至少没有风,这会儿站在外面,冷风一吹,贺凌雪不自觉了几个喷嚏——她大氅还在陈媛媛那儿呢。
五皇子将外氅解开,扔给贺凌雪,冷然道:“回头若生病了,莫还要怪是孤的母妃亏待你。”
贺凌雪得了衣裳,却被表哥讥讽一通,心下更不愉快,只默默披了大氅不做声。
茵茵跟着走出来,见她尴尬,便开口岔开话题对五皇子道:“殿下的门户不甚深严呐。”
五皇子上下量她,轻笑一声:“毕竟无人与王嫂一般,喜好攀屋爬舍。”
茵茵摸摸鼻子,心道旁人不是这位五皇子身体弱,性情也软绵么?今日相见,倒不曾发觉他有哪一点软绵的性子。不仅讥讽她爬墙,还明白的喊了王嫂,她可还没过门呢。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兵戎相向的声音,五皇子面色大变,道:“你们等着,不要乱跑!”
贺凌雪心下焦急,想要追上去,又迟疑着不大敢。
这时,卓公公跑了出来,看着二人安然无恙的模样,松了口气道:“二位姐,时辰不早了,且赶紧随奴回宫吧。”
茵茵有些好奇,问道:“你刚刚是去哪里了?”
卓公公不大好意思,挠头讪笑:“奴瞧见有人过来,拉了您好几下,您不理奴……奴想着,您是姐,与贺姐关系好,想来也是无事的,便……便……”
茵茵道:“我也不是问你这个,是瞧着你衣裳破了,刚刚去哪里了?”
卓公公神神秘秘:“奴刚刚去外头探消息去了……东宫带了大量侍卫去了乾清宫……”
茵茵心中诧异,不是是三皇子围了东宫么?太子带侍卫去乾清宫做什么?难不成,他真的去行刺皇上了?
贺凌雪脸色更白,拉着茵茵语无伦次,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陈媛媛这时走了出来,茵茵瞥她一眼,将贺凌雪拉到一边,声劝慰着。陈媛媛紧咬牙根,人人都贺家人自命清高,不好亲近,七妹妹倒是厉害,一下子便与贺姐成一片了。
贺凌雪抓紧茵茵的手,道:“七妹妹,我哥他……我哥在东宫。”
茵茵更是不懂了,贺源跑东宫去做什么,他不是煜王一党的么?还有刚刚五皇子的表情,也很不一般,这都是为什么?难不成,煜王是太子那边的?
书中只,三皇子解决了太子,又解决了章家,最后煜王才显出狼子野心,与三皇子了好几场仗,这才战败而亡。
所以有没有可能,煜王根本没算夺位,他一直都在暗中支持太子,是太子死后,他才悲愤反抗,算替太子报仇?若如此,也得通,只是现在,这一切好似都提前了。
可若当真如此,煜王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那么,他费尽心思娶她,是不是也因如此?毕竟能得到他口中所,证明三皇子乃岐山王之子的东西,三皇子落败岂不是须臾的事情?
茵茵分析完,心中有一丝怅然。是啊,煜王那样的人,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书中那陈媛媛的第一世,他要娶她,定也是这个原因。只不过如今跑出来一个她,陈家七姐还没死,深得陈老太爷的喜欢,所以煜王想方设法,将自己的王妃换成了她?
她苦笑一声,这些高位之人,哪里会有纯粹的感情,来来去去,都不过是利益罢了。
贺凌雪的眼泪依旧哗啦啦流,抓着茵茵的手越来越紧,倒是让茵茵回过神。
她还记得书中,皇上也是因为太子的行刺伤了身。可是按道理也不大可能,今日是薛贵妃命她们入宫的,等同于将朝中命妇都禁锢起来,朝中那些大臣想要动作,便也要好生思虑一番。
皇上身边自然是高手如云,太子又如何能接近且行刺他?
茵茵心中一惊,若三皇子想要一石二鸟,将皇上身边的人支开,且设计让太子去接近皇上。那太子会否真的行刺?还是三皇子早就将皇上……
她深吸一口气,对贺凌雪道:“我要去看看。”
贺凌雪虎了一跳:“你要看什么?”
茵茵咬咬下唇,想起少桓身上的伤痕,既然已经可以判断,少桓是在替太子做事,那么他所做的事情,一定是万分危险,而且对三皇子不利。贺家从不站队,可贺源却在太子身边,那么,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完全不能操控的。
就算是帮他一把好了,左右她是个世家姐,自己心一些,不去侍卫多的地方。万一被人发现,就亮出身份,是于宫中不熟——这会儿借一借三皇子的东风,至少性命无虞。
这样想着,茵茵叮嘱贺凌雪几句,便带着卓公公又偷偷出了东三所,往乾清宫跑去。
乾清宫外面围满了侍卫,分不清是太子的,还是三皇子的,茵茵沿着墙根,往皇上的寝殿走去。
她猜得分毫不错,皇上寝宫周围,竟无人把守,若要行刺,简直是轻而易举。
茵茵混进去,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瞧着屋里的动静。
皇上躺在床上,抬起浑浊的眼睛问道:“外头为何那般喧哗?”
在他身边服侍的内侍心翼翼的道:“皇上,太子反了,意欲逼宫,得亏三皇子及时赶到。这会儿外头乱成一团……”
皇上露出害怕的神情,道:“护驾,护驾……朕的侍卫呢?护驾……”
内侍道:“皇上,太子带了精兵闯宫,您的侍卫都……皇上别急,三皇子已经在外头了,您会无事的。”
罢,他抬头焦灼的看了看外头,见走过来一个太监,忙欢喜的道:“唉,怎么这样久?皇上的药呢?”
太监端起托盘:“皇上,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皇上咳嗽两声,不耐烦道:“这个时候喝什么药,扶朕起来,朕要去看看外头的情况。”
总管内侍扑通跪下:“皇上万万不可啊,外头形势不明朗,皇上还是留在寝宫才安全。”
皇上骂了两声不孝子,便接过药,预备一饮而尽。
茵茵瞧着总管内侍与太监眼中欣喜的模样,便有了思量,举起手边的瓷瓶,往皇上手中一砸。皇上吃痛,手一松,那碗药就泼在地上。
茵茵掏出内侍先前给她防身的剑,上前勒住总管内侍。
皇上唬了一跳,他虽病着,但也有几分功夫,立时便往床里头一滚,爬起来哑着声音喊道:“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茵茵抖抖索索,到底是不敢真的动手杀人,只道:“皇上,你看看那药!”
皇上低头一看,果然见那药在地上,噗嗤冒着气,是有毒的模样。他这才反应过来,指着总管内侍喊道:“你要害我?”
这时,地上跪着的太监爬起来,掏出短刀,往床上扑过去。皇上已经反应过来,取了护身的刀,一下子便将那太监给刺死了。
总管内侍原本看着茵茵细皮嫩肉,还想要反抗,见皇上杀了太监,便一咕噜滚下哭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皇上用力咳嗽几声,到底是精力不济,只指着总管内侍问道:“为何,你为何这样对朕?”
这时只听“唰唰唰”的声音,外头全都是火光一片。
皇上心中一慌,手中的剑一偏,刺中总管内侍的肩膀,他一吃痛,嗷叫一声,就滚倒在地上。
茵茵急忙松了手,上前挽住皇上喊道:“皇上快随臣女走,这里太危险了。”
皇上心中焦急,心中并不相信这穿着内侍衣裳的女娃,但他身子不好,这会儿受了惊,一时半会,是提不起半点力气。
茵茵火急火燎拖着皇上,一路沿着廊下往旁边跑,那火势显然是被人处理过,蔓延得极快,若非茵茵来得及时,皇上此刻要葬身火海了。
而皇上本有的片刻迟疑,这会儿见着那火光,只觉得万幸,有这么个女娃娃来救她,哪里还有半丝疑心?
等二人钻到一个凉亭,卓公公已经候在那里,心急如焚喊道:“皇上,姐,你们可算出来了……”
茵茵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卓公公着急的应道:“姐,恐怕咱们出不去了,整个乾清宫都被……被围住了。”
茵茵蹙眉:“是谁的人?”
卓公公摇摇头:“奴也不知是太子殿下的,还是三皇子殿下的,可是那些人,很明显是冲着皇上来的。皇上,那边下人房无人,恐只能委屈皇上,去那边躲藏躲藏了。”
皇上冷哼一声:“还问是谁的?除了齐宸逸,还能有谁?朕就该早点废了他。你……你是钟粹宫的内侍,那你是谁?”
卓公公忙道:“皇上,这位是陈家七姐,未来的煜王妃。”
皇上听到煜王二字,稍稍愣了愣,量茵茵一眼,沉吟片刻道:“你们陈家,果真衷心。”
茵茵眉头紧蹙,想要解释,只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卓公公带着二人沿着墙根,一会儿便跑到那下人房中,许是御前侍奉的姑姑临时歇脚的地儿,倒也算得上干净暖和。
卓公公也不敢点灯,让皇上与茵茵歇着,他又出去探消息去了。
皇上低声道:“回头,朕定会好好赏你救驾之功。”
茵茵斟酌片刻,明白皇上的意思,是想她主动出,为何她会在这里。
“皇上,臣女并不是想要赏赐,只是机缘巧合,为了寻好友去到东三所,无意中听是太子与三皇子闹起的事情。只是臣女觉得有异,若是太子逼宫,他何德何能?太子殿下如今已然失势,中宫等同于冷宫,他们是如何能在宫内掀起轩然大波?”
皇上素来疑心重,立刻反应过来:“是老三设的局!”
茵茵应道:“臣女无法揣测太子与三皇子殿下,只觉得心下不安,假若是三皇子殿下设局,太子殿下狗急跳墙,势必会伤到皇上您。而且还有一事,皇上您周围原本该被保护得万无一失,可是……臣女一路过来,竟是畅通无阻,很显然有人想要太子殿下对皇上您一击即中。”
皇上审视的看着茵茵,问道:“你们陈家不是要与齐宸泽定亲么?可朕听你口气,似乎并不维护他分毫。”
茵茵心中咯噔一声,皇上固然会疑心三皇子,可连带着也要将陈家拉扯进来。她当机立断,跪下道:“皇上,臣女自幼受祖父教诲,忠君爱国乃大齐子民们的责任。论亲,三皇子将是臣女之姐夫,可论国家大义,难道臣女猜测到皇上有危难,就能不顾国君之危机,只顾我陈家荣华吗?皇上,若祖父知晓臣女关键时刻退缩,只怕臣女也不配为他孙女了。”
她句句只忠君爱国,又句句只提祖父,不曾提陈劲柏陈劲松兄弟二人,在皇上听来,却有了计较。
虽则她祖父冥顽不化,但这样想想,倒是更符合她这法。当初她祖父不就是一心为先皇吗?没想到教出的孙女也这般优秀,只是她的父亲,似乎并不是个成器的。
这时,卓公公又钻进来声道:“皇上,三皇子殿下擒住太子了!”
皇上听了茵茵的话,虽则暂时没有想通到底是哪个儿子要伤他,但自是不能叫老三杀了太子,便跟着卓公公一道往殿前走去。
到了前殿,果真见太子被擒,而三皇子已经着人灭了火,亲自进去寻皇上去了。
等三皇子得知皇上还活着,立刻欢喜的跑出来,顾不得身上被烟火撩过的气息,扑倒在皇上脚边,哭喊着:“父皇,父皇,得亏您没事啊父皇……”
他抬头一看,却见父皇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劫后余生与儿子抱头痛哭的感慨。
他心中咯噔一下,刚刚在房内没有找到烧成黑炭的父皇,这会儿父皇安稳无虞的站在这里,很显然也没喝那让人无力的毒药。
只这么一瞬,三皇子跳将起来,指着太子道:“父皇,是太子哥哥放的火,是太子哥哥!”
太子面露绝望,仰天狂笑:“是,是孤放的火,是孤放的!都是你,是你逼迫孤放的!你不配为皇帝,不配为人父,你的皇位,是孤助你得到的,可是你是如何待孤?孤是你的长子啊……”
他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孤多希望,孤出生平民,哪怕父亲不爱孤,至少能平安一生,可是父皇,您屡次紧逼,不止要儿将位置送给老三,更想要儿的头颅!父皇,孤好恨你,若有来生,孤绝不要做你的儿……”
他话音一落,便往押着他的侍卫刀上撞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仓促,皇上与茵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待众人有了反应,想要上前之时,便听远远一声怒吼:“皇兄……”
茵茵抬头,只见远远的鲜衣怒马,那人披散着发,举着长刀,血气淋淋似毫不在意。有想要阻拦的侍卫,立刻被他斩首于刀下。
是煜王。
皇上吓了一跳,顾不得地上奄奄一息的太子,只连连后退,躲在茵茵后面。
煜王翻身下马,奔上前抱住太子,喊道:“皇兄,你不是答应过要等我的吗?皇兄……”
太子口中血漫出来,只凄凉一笑:“宸璧,我解脱了,终于……”
皇后此刻才跌跌撞撞跑过来,见着这一幕尖叫一声,跌在女官怀中,再不晓得动作。
煜王泪流满面,抱紧太子喊道:“皇兄,你答应过我,要好生活着的,皇兄,你过,将来去了封地,要带我巡山看水,快活一生的啊皇兄……”
只是太子已然没了声息。
煜王抹了一把血泪,拎着长刀,阴阴的看着三皇子。他头发散下来,眼神更是阴郁,仿佛随时都要砍下对方的头颅。
三皇子知道他是个混不吝的,不敢与之讲道理,只连连后退。
煜王又转眼看向皇上,发现皇上面前的是茵茵,更是呵呵干笑两声,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咕噜出来,叫人更觉害怕。
他冷笑一声,到底没有上前,却拎起长刀指着皇后:“都是你,全都是你,若非是你整日撺掇皇兄,皇兄怎会如此?”
皇后这会儿倒是清醒过来,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摇头:“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皇兄……”
煜王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步一步朝皇后逼近,但无人敢上前阻止。连皇后身边的女官,也想要逃离,奈何她被皇后紧紧拉住,一时也无法挣脱。
煜王双眼微眯,走到皇后面前,举起了长刀。
“殿下……”
茵茵开口喊道,一颗心狂跳不止,可她知道,若少桓这一刀下去,明日弹劾的折子便会如雪花一般飞向朝堂。即便煜王不在意名誉,皇上也得想法子平息流言,不得不给他处罚,对他却没有丝毫好处。
煜王听了这一声喊,才回过头,冷冷的瞥了一眼茵茵,冲着皇后劈刀向前——劈中的不是皇后,而是皇后身边的女官。
他回头翻身上马,又绝尘而去。
皇上并未下令,侍卫都恍然,不敢动作,所有人都这样,看着煜王远去。
便有内侍轻呼一声,原来是皇后看了贴身女官在身边被砍杀,因惊惧竟然失了禁,这会儿正瘫在地上,全身抖动,似中风的模样。
皇上不悦的挥挥手,立时便有内侍将她抬回中宫。
皇上冷冷的看着侍卫内侍们处置乾清宫的事宜,侧头看了看陈茵茵,道:“来人,陈家七女茵茵,救驾有功,着封烈阳郡主。”
茵茵立刻跪下谢恩,三皇子愣怔片刻,上下量茵茵,却见她只是个内侍的装扮,并不似有其他异状——那她今日是如何机缘之下,到这里救了皇上,毁了他的好事的?
天色太晚,皇上着实疲倦,宣他最亲近的护卫过来:“今日起,关长宁宫大门,无朕之允,不许任何人出入。姜国公全家上下,抄家关押,男押大理寺,女充没液庭。”
长宁宫,是皇后的宫殿,本就等同于冷宫,这会儿怕是更没了声息。
护卫拱手应了,便有内侍过来相问:“皇上,天色已晚,皇上可要去惠妃娘娘宫中?”
皇上沉吟片刻,瞥了茵茵一眼,道:“去钟粹宫。”
……
茵茵跟着余氏回陈家之时,已过子时,虽然余氏有无数话想要问,但到底看着太晚了,不曾问出,只让她先去歇着。
等第二日,封郡主的旨意下来了,余氏才知昨夜茵茵去找那贺凌雪,竟然去御前救了皇上。只她没有丝毫窃喜,待宣旨的内侍一走,便拉过茵茵上上下下的量。
“哎呀茵茵啊,往后可再不要这样冲动了,昨日听闻你去寻贺家女郎,可把娘娘与我们给担心坏了……”
茵茵微微一笑,点点头应道:“是女儿莽撞了。”
从前茵茵知道余氏待陈娇娇好,但那时只以为,陈娇娇比几个嫡出姐姐年级太多,受宠也是正常。如今看到余氏这样关心她这个原本的外人,心中却是无限唏嘘,头一回有家人的感觉。
她不曾注意,一旁的陈劲松一家子,却是瞪圆了眼,久久回不过神。尤其是陈媛媛,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茵茵运气会那样好?哪怕是被许了煜王妃,也能平步青云,从庶出变嫡出,现在还成了什么郡主。
而她呢?将来只能嫁给祁晋贤——这还是她费尽心思,还不一定能得到,毕竟陈颖婷还时不时给她添一添堵,祁晋贤的庚帖,现在也无人送过来呢。
而陈颖婷可算是最气恼的,原本两个嫡出堂姐出嫁之后,她是陈家最尊贵的嫡出姑娘。即便陈茵茵记在大伯母名下,成了嫡女,知根知底的又谁人不知,这是故意给陈茵茵抬身份,好与皇家匹配?可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老太爷颤颤巍巍站起来,看了一眼儿孙的神情,便知他们各自心中在想些什么。他招招手,示意茵茵随他回院子。
到了老太爷的书房,茵茵便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了出来。不过为了祖父的身体,她特意略过陈媛媛那一段没有提,只是贺凌雪担心贺源,偏她从前受过贺源一点恩情,心中不安,这才去乾清宫探情况的。
老太爷久不言语,良久才道:“你亲爹不肯听我劝告,陈家气数恐怕要尽了。茵茵,无论如何,玉明宫,你绝不能入。”
茵茵不明所以,要进玉明宫的是陈颖婷不是她,而且三皇子对她,看样子是不抱希望了啊。难道因为昨天的事情,三皇子又算继续叫她做媵?不可能啊,她如今都是郡主了,除非是正妻,但三皇子正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薛家女儿了啊。
等入了夜,流云才气喘吁吁跑回院子。明日茵茵要入宫谢恩,银心正在准备明日的衣物之类。
流云声道:“姑娘,听闻姑娘都是郡主啦?奴婢不过是出了趟们,去了趟……”
她是去锦云书行送稿子,银心还不知道,她也不好当着银心的面,只继续道:“对了姑娘,今日外头突然都是传言,是薛家姐病重了。”
银心好奇的回过头,问道:“是不是咱们姑娘当了郡主,五姑娘水涨船高,三皇子殿下算让五姑娘做正妃了?”
流云撇撇嘴,嘟囔道:“哼,虽姑娘被封郡主,很是值得高兴,但奴婢可一点都不想那边得了好处。”
银心亦是连连点头:“今日奴婢瞧着二房那些人的表情,恨不能将姑娘给生吞活剥,将郡主的赏赐弄到他们自个儿身上。哼,亏咱们姑娘还是二老爷的亲生女儿呢,他眼里可没有一丝儿高兴的模样。”
茵茵浅浅一笑,他当然不高兴,当郡主的,是那个被他放弃的女儿,且收都收不回,族谱上她的名字,已经记到大伯父名下了呢。
银心想了想,又问:“姑娘,既然您是救驾有功,皇上论功行赏,许是会让姑娘您自己讨赏呢。”
流云一听,也忙站起来道:“不错不错,姑娘,若真的如此,姑娘便请求皇上将您的婚事解除吧。那煜王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啊。”
茵茵想到昨夜的煜王,那样绝望与肃杀,书中的煜王是否也经历过这一场?所以书中的煜王,最后变成了大魔王,拼尽全力与三皇子一斗,是为了太子报仇么?
可能她是冷情之人,并不能想通煜王与太子的关系,毕竟从前也没听过太子与煜王有任何牵连。只她不自觉抓紧了手,是啊,所有人都只以为煜王是个名声太臭,嚣张跋扈之人,包括三皇子。
那么昨夜那一出,依着三皇子的心机,又如何猜不出煜王是在藏拙?所以只怕往后,三皇子的矛头,会对上煜王。那少桓,他准备好了么?
书中的煜王,似乎与章家并不是一伙的,现如今,他是否是孤军奋战?
有那样一瞬,茵茵很想去问祖父,那让三皇子致命的东西,是不是还在,能不能给她,让她交给皇上?
只她很快消了这个念头,祖父的性子,她太了解了,之所以不肯原谅陈劲松,就是因陈劲松不听话,执意要站队投靠三皇子。她与煜王私下的往来,并不曾告诉祖父,祖父的身体已然不行了,书中祖父是开春之时过世的,若她这时候提出来,岂不是让祖父的病更重了?
第二日一早,茵茵收拾妥当,余氏引着她往门口走。今日,她们要入宫谢恩。余氏从前入宫,最多不过是与贵妇们一起面见薛贵妃,还从不曾单独面圣,这会儿心中很是忐忑,没话找话劝茵茵不用担心。
只是她抬起头,总觉得这个新得的女儿,与从前她以为的那个胆懦弱的庶女完全不一样。此刻茵茵云淡清风,压根没有因为要入宫而激动或者害怕。
二人出了东苑,正遇上陈颖婷喜形于色,上前与她们见礼。
茵茵心中了然,昨夜那未来的三皇子妃重病的消息传得那样快,预示着三皇子与薛家的决定。水涨船高的陈家,是他们的唯一人选。而这头一个,当然是未来的侧妃陈颖婷了。
故而陈颖婷这是特意上前,来与茵茵拉好关系。昨日那些初闻茵茵封郡主的醋意,已经全然不见了,全都换成了真心实意的恭维。
茵茵眉目只是淡然,依着她的推测,陈颖婷这般无脑的美人,是入不了三皇子的眼。否则当初与陈媛媛的是正妃,到了陈颖婷头上,则变成了侧妃?哪怕是如今她得了脸,三皇子看中陈家,也绝不会让陈颖婷当正妃。
入了宫,坐在乾清宫殿上的,除了皇上,还有薛贵妃。茵茵眉眼未动,如今薛家权势滔天,即便皇上有心除之,也非一夕之功。皇上都不着急,她着急什么?
谢完了恩,薛贵妃笑语嫣然,对皇上道:“皇上,臣妾看着烈阳郡主如花年华,不由得心有感叹,当年臣妾也是这个年岁入王府伴驾的。佳人如斯,郡主也将要成为王妃了……可是皇上,郡主救驾有功,若将郡主嫁入煜王府,似乎……对她也不甚公平。”
茵茵心中冷哼,所有人都觉得论功行赏,茵茵也该解除婚约。但恐怕薛贵妃的不止是这个主意,昨日皇上的态度,三皇子不是不清楚。如今她陈茵茵,成了皇上最信任的人,所以三皇子妃,若是她才最好。
至于陈颖婷,若皇上介意二女同嫁,大不了如同薛家那个女儿一样,病重不能出嫁不就成了?
这么思虑一瞬,茵茵跪地道:“臣女感恩皇上与贵妃娘娘,但是臣女自幼得祖父教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已定下亲事,又岂能随意更改?煜王殿下将是臣女之夫,那臣女便终生将是煜王妃,绝不会因任何原因而推却!”
这冠冕堂皇的话,若是一般人,皇上也不会相信。但昨日茵茵救了皇上之后,也是借口国之大义,倒叫皇上认为,她与她祖父都是这一类人,没什么稀奇的。
因此皇上唏嘘之时,又斥责薛贵妃,怎能以利断人心?又大把的赏赐命人送往陈府,点名是送给烈阳郡主,将来的煜王妃。
他有心想要将煜王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喊来教训一通,但想到平日他就不顾人伦,昨日又当着众人面想要砍杀皇后的模样,到底是忍住了——比起他如今最喜欢的这个烈阳郡主,还是自个儿的性命更要紧,自己那个儿子完全就是个疯子呢。
礼毕,皇上挥手道:“皇贵妃身体有恙,你们身为皇贵妃母家人,且去看看她吧。”
余氏稀里糊涂,这宫中不曾有皇贵妃啊?
茵茵心中了然,抬眼看了看薛贵妃,只见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挑了挑眉。
茵茵赶紧低下头,跟着余氏告退出去了。
内侍领着二人,一路去了钟粹宫,余氏才恍然大悟,原来如今的皇贵妃,是陈淑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