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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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日起,茵茵每夜回院子, 就听流云银心两个给她八卦后续的事情。

    据第二日一早, 何氏就套了车赶往何家,而那何家据是将庶子断了腿不能行走, 又远远的送到庄子上,再不许回洛城了。

    茵茵严重怀疑, 那何家庶子与陈颖婷欢好之事, 是何家大舅母故意而为之——至少是推波助澜的,听闻何家大舅父很是疼爱那个庶子呢。

    至于陈媛媛也是迅速,很快便换了庚帖, 只寻了借口, 祁家老祖母病重,拖延不得时机,索性便将陈媛媛提前给嫁过去, 这日子, 便定在四月初九,也就是只剩下不足一个月的时辰了。

    虽是仓促, 倒也得过去。毕竟依着太医们的话,祖父的身子也不行了,陈劲松现在发愁的是陈颖婷, 宫里不发话, 这婷儿也不晓得要耽误到什么时辰了。

    没过几日,陈府迎来了一名贵客,是贺家长孙贺源。

    虽按照辈分, 贺源算是陈劲柏陈劲松的晚辈,但二人受宠若惊,哪里会自认长辈?便连忙带着各自的儿子出来相迎。

    陈劲松最会谄媚,当然是走在最前面,挽住贺源的胳膊道:“贤侄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贺源抽回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倒是叫他心中一愣。不是着贺家郎君最是温润如玉,从不与人生恶的吗?

    陈劲柏看着弟弟吃了冷眼,也不敢上前,只拱手笑道:“到不知贺家郎君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贺源淡淡道:“年初出门,昨日才得以归家,听闻家妹贵府老太爷病重,烈阳郡主曾上门托求过。刚好我对于风疾有所研究,想着老太爷与我祖父的情谊,便思索着能尽一尽心,也算是了却祖父的心事。”

    陈劲柏一愣,不曾听贺家郎君对于医术上还有造诣的啊,而且茵茵怎么是与他认识的?

    只他也没多想,立刻回头问儿子陈禹杰:“你七妹妹在哪里?”

    陈禹杰忙道:“父亲,七妹妹白日都在祖父跟前尽孝。”

    陈劲柏领了贺源往里走,便走便客套:“皇上亲赐太医过来,也给我父亲瞧看过,却是只剩熬日子了。倒要郎君你风尘仆仆,昨日归家,今日便过来,我等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贺源这会儿,便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只笑道:“无妨,既然烈阳郡主所托,源定当尽心竭力。”

    茵茵得知贺源这样快就赶回来,激动得衣裳也来不及换,急匆匆的迎到垂花门处,便碰见陈劲柏带着贺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陈劲松与大哥二哥。

    茵茵来不及行礼,只欢喜的上前喊道:“贺家郎君,你怎么回了?”

    贺源面色僵硬,颇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茵茵,道:“凌雪飞鸽传书与我,将郡主求助我一事告诉我了。”

    茵茵一算,这不过才十日,贺源这是赶回来的吗?她抬眼量片刻,有些感动,更多的则是不好意思,道:“是茵茵耽搁郎君了。”

    又忙一五一十,将贺凌雪的方法都与他了,又道:“我瞧着祖父这些时日确是要好一些,只不晓得可否再好转。”

    贺源跟着进了屋,屋里长久不通风,一股子霉味与浊气,可茵茵仿佛闻不到,只赶紧招呼常伯与随从,一起让祖父平躺下来。

    贺源瞧了瞧陈老太爷行将就木的面容,又瞧着茵茵希冀的眼神,不忍的敛下眼眸,开始替陈老太爷诊视。

    诊视完,他只略略沉吟,道:“老太爷这时内外风邪入体,长久阳气不能内敛而生,肝阳上亢,又冬春湿冷,外风侵入人体,便成了如今这样。”

    茵茵也听不大懂,只问道:“有没有法子可治?”

    贺源道:“若要治好,却是并无可能,但是依着老太爷如今的情况看来,我开个方子,再行针灸通络通络筋脉,总能让他清醒过来。后面再多注意些,不长久,一两年,总归是无虞的。”

    茵茵大喜,忙不迭拉住贺源,谢了又谢。

    贺源又细心在陈老太爷脸上脖子上捏了片刻,迟疑的看向茵茵,道:“郡主可否回避,我要替老太爷仔细看一看。”

    茵茵不明所以:“这些天,白日都是我料理祖父的,祖父的情况,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贺源咳嗽一声,道:“我需要检查老太爷的身体,郡主是女眷,自是不方便的。”

    茵茵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才起身出了门。只她并不放心,隔着门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到,却还是努力勾起头往里看。

    常伯与随从按照贺源的吩咐,将老太爷的衣裳一层一层的解开。

    贺源微微有些惊讶,道:“老太爷的身上倒是挺干爽的,不见旁的病人那般味道沉重。”

    常伯笑道:“是咱们七姑娘,不止叮嘱着人日日给老太爷擦身换衣,而且让我们每隔一个时辰,便将老太爷翻个身,换个姿势躺着。”

    贺源点头道:“应当如此,不然时日长了,身上该生疮了。”

    常伯犹豫着又问:“郎君,敢问您,奴家老太爷是当真有得诊治吗?这来来回回,太医院诸位太医,还有奴家七姑娘不知哪里寻来的各种大夫,全都风疾是绝症,无救的啊。”

    贺源道:“因我祖母是风疾过世,我便着意寻了这方面的医书来看。却是是无解,但我发现针灸与护理得当,便能延长染风疾之人的寿命,且能让他们舒适,至少不那么难过。不敢能让老太爷身体无虞,改善总是没问题的。”

    常伯这才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贺源又道:“不过,我瞧着着屋内常年累月的不开门窗透气,却与病人无益啊。”

    常伯道:“奴家的七姑娘也如此过,但因三位老爷怕老太爷伤了风更是病重,执意不许。哦,先前老爷们也是不许时时挪动老太爷的身子,也不许给老太爷更衣擦洗,怕着了风寒。奴……奴从前也不曾听,这风疾竟然还可开窗……”

    他不过寥寥数语,贺源却明白过来,想必如今这样子,已是茵茵据理力争,想法设法才能达到的。

    他只点点头:“这生病之人呼吸间的浊气都是不良之物,若长久留在屋子里,自然不利于病人的康复。不过从前无人肯提出这个观点罢了,这样看来,七姐与源倒是不谋而合。你且放心,回头我会与你家家主好生探。”

    等所有的事情交代完毕,贺源又对茵茵拱手道:“郡主,源有私事相寻,不知郡主可否借一步话。”

    茵茵本就不是古代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又心知他的,定然与少桓有关,哪里会不应?当下与陈劲柏过,便带着贺源到园子中间池塘的亭子里就坐。

    之所以是在这里,是因四周一览无遗,既不会有人偷听,也坦坦荡荡,不至于叫人他二人是孤男寡女。

    只是他二人一走,陈劲松的眼神便转了又转,拉着大哥道:“大哥你瞧,这贺家郎君与茵茵,仿佛是很早便认识了一般。”

    陈劲柏不耐烦的拽回自己的袖子,道:“认识又如何?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什么主意,茵茵是被皇家定下的人,是板上钉钉的煜王妃,你可别忘了,从前的煜王妃该是你家媛媛,是茵茵填了这个坑。若你还想换掉茵茵,即便我舍了娇娇出来,也要看煜王殿下肯不肯罢休。”

    陈劲松道:“大哥又怎知煜王殿下不肯罢休呢?婷儿马上就是三皇子侧妃了,那薛家女儿的病这样久,也没听好转,婷儿不准很快就能从侧变正呢。有三皇子在,还怕煜王殿下不答允不成?”

    陈劲柏怒道:“陈劲松,你长点脑子行不行,如今的局势你还看不明白吗?皇上明显是厌弃薛家,这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抬举章家,你现在是要上赶着给你那未来的女婿惹事吗?”

    陈劲松撇撇嘴:“大哥,你这话就没良心了啊,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茵茵。当然了,茵茵不是你亲生的,你当然不在乎她的死活,可她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我不能不管她的死活啊。”

    陈劲柏气急败坏,怒道:“你现在顾念她是你女儿了?好好好,我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算不得什么,我也不管了,你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吧。最好啊,把茵茵记回你的名下,省得将来出了事,我大房还要陪着你一块儿死。”

    陈禹杰见父亲二叔闹腾起来,忙互相劝解着:“这都是一家人……”

    只话还未完,就听二叔阴阳怪气:“一块儿死?等我家婷儿母仪天下,恐怕大哥你还要上赶着求做亲戚呐。这阵子来寻大嫂的人那样多,穿了,都是我的茵茵得脸,才让你家娇娇也门庭若市起来。”

    陈劲柏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陈劲松,今日我陈劲柏便将话放在这里,将来无论你二房得了什么样的好处,我陈劲松丝毫都不屑。茵茵那劳什子郡主,我当真是不稀罕,从前不过是心疼她无人怜罢了。”

    他往那亭子里头看了一眼,唾道:“一个二个都这样,不知检点。回头我便跟你大嫂清楚,咱们娇娇一个都不许,等将来回了老家许个普通人家!”

    等陈劲柏气冲冲走了,陈禹宏才呸了一口:“牛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仗着你比我爹早出生几年嘛。”

    茵茵给贺源上了茶,这才道:“数月不见,贺家郎君清瘦了不少。”

    贺源抬眼看了她数眼,忽而冷哼一声:“日夜照顾病人,郡主也清瘦了不少。”

    茵茵沉默片刻,方反应过来,抬头问道:“你是,少桓他病了?他要不要紧?”

    贺源讥讽道:“我还以为郡主如此冷心冷肺,是绝不会关心他的死活呢。”

    茵茵嗫嚅片刻,也不再解释,只问道:“还请郎君告知于我。”

    贺源吸了口气,道:“他让我给你带话,想要与你退亲,从此一刀两断。”

    茵茵眉眼未动,苦笑一声,也不再客套,直道:“贺源,即便要死,也得知道为什么吧?我自问不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任何事情,退亲之事事关重大,难道他只一句,便叫我主动退亲不成?”

    贺源长叹一口气,道:“那日宫变,我被五皇子绊住,不曾去乾清宫。只后来便沸沸扬扬,都是你烈阳郡主护驾有功。郡主,我着实不明白,你怎么会跑到乾清宫去了?”

    茵茵抬头问道:“若我,我是去找你的,你信不信?”

    贺源抚了抚额,道:“凌雪也这么。但是少桓亲口告诉我,是你挡在皇上面前。郡主,若你不是早就知道,你怎会那样巧,救了皇上?”

    他焦躁的站起来,来回走动片刻,道:“是,我想问的是,你为何要救皇上?”

    茵茵有些糊涂,问道:“难道你们都希望他死?”

    贺源迅速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蔑的道:“还真是个忠君的好姑娘呢。”

    茵茵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才反应过来,宫变那日,少桓根本是想要将计就计,将皇上直接干掉。只是为何事情有了变化?即便她没有救皇上,太子也是要死的——太子难道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贺源见她当真不解,又道:“其实算起来,也不能全怪你。那一日本来都是计划好的,只消再等一等,可惜姜囿不听,竟想一箭双雕,这才被薛家发现了动作。等到少桓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茵茵一想,若太子能沉下心按兵不动,有少桓的帮助,即便皇上死了,太子也不会受到半分危害。只是姜囿为何要冲动行事呢?

    她转念一想,依着少桓的行事,那姜囿未必会知道他的实力,只怕是自作主张,妄想一击即中,结果竟然全军覆没了。倒是可怜了太子,来来去去,都只算是个傀儡。

    只是这与她并不干系,少桓为何要怪罪于她?难道少桓以为她是三皇子的人?所以真正想要皇上死的,并非是三皇子,而是少桓?

    她猛的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贺源。

    贺源不曾看她,只远远的看着湖面,道:“少桓年幼时是极其可怜的,生母早逝,他不被皇上看中,几乎可以是在冷宫里长大。那时候我是太子伴读,经常都是在宫里的……太子,是个温和良善之人,只可惜少了杀伐果断的决心。”

    “那时候太子总是拼命学习,想要被皇上多看那么一眼,夸赞那么一句。然而皇上的眼神,从不曾在他面上停留。他不仅自己用心,还总是教少桓,识字,念书,习武,练功……少桓的第一个师父,便是他。”

    “后来少桓长大了,机缘巧合被皇上见着了,知道还有这么个儿子存在,这才带出冷宫,请了正经的师父。但是世人都是拜高踩低之辈,又谁能看得到少桓?甚至宫里的什么坏事,都要栽赃是少桓所做……”

    “他十三岁那年,秦家旁支一个少儿是他的伴读,出言不逊,不仅他身份低微,甚至言他生母该……他当即暴怒,抽出长剑将其刺死在马场。”

    贺源见茵茵不吃惊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问道:“你不害怕?”

    茵茵摇摇头:“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倒是很羡慕他,旁人如何我生母,我都不敢吭声,苟延残喘的活着太过艰难。”

    贺源脸色这才有了些许松动,道:“我先前觉得,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软弱的黄毛丫头,现在才发觉,你自是有你的好处。”

    茵茵没做声,贺源又接着讲:“当时惠妃盛宠,秦家依附惠妃,自然势大,又怎会善罢甘休?少桓被逼得走投无路,举着剑一路逼上朝堂,唇枪舌战辱骂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谁再敢他生母半分不是,除非砍杀了他,不然拼死也要将那人的舌头割下。”

    茵茵沉默的听着这些。祖父过少桓七岁就砍杀宫妃,现在想来应该是别人栽赃的,可怜他当时那般年幼。

    如今贺源将少桓的这些往事一一讲给她,她竟觉得心中抽抽的疼起来。少桓原来,过得那样苦。她原以为穿越成这么个贱妾所出的庶出女儿,已是够可怜了。

    原来残暴煜王的名号,根本就是他的保护色。若他不是这样残暴,若他不是这样专横,只怕早就被那些人,啃得渣都不剩。

    贺源道:“等他十五岁,皇上迫不及待将他封了郡王赶出了宫,大齐数百年,哪里有皇上的亲生子,被封郡王的?这便罢了,郡王府是邹家所造,一草一木皆是邹家安排的,地势偏僻且不提,里头全都是薛家安插的棋子……”

    茵茵心中疑惑,既然少桓被皇上这样讨厌,按道理是不会让三皇子忌惮的啊。不过,三皇子自己言不正名不顺,自然是忌惮其他皇子。五皇子不能有嗣,且不提,少桓却是正经的皇上亲生子。

    想要对付他,自然也不能明着来,只能暗暗的下手。难怪少桓身上伤痕会那样多,三皇子为了皇位,什么都干得出来。

    贺源又道:“但是他要扮做纨绔,很多事情便能不能去操作。我也没多少本事帮他,人脉也是不够足的。他只能去刑部领了闲杂事务,借口有事,也能时不时的离开洛城。”

    茵茵恍然大悟,三皇子或许并不曾想过赶尽杀绝,但少桓不肯乖乖听话,当个闲散王爷,非要展现才华,这才让三皇子忌惮——虽多一个弟弟不多,但少一个,也更让人放心些。

    贺源瞧瞧时辰,也不早了,便告辞道:“该交代的我都交代清楚了,回头自会派会针灸的学生上门,替老太爷针灸。”

    茵茵忙也起身谢了。

    贺源想了想,还是道:“我知道他明明是喜欢你的,得了凌雪的信,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执意要我赶回来。陈茵茵,若你有半分良心,真得记着他待你……唉。”

    茵茵心中堵着一口气,连日来照顾祖父,已经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可是今日贺源的话,却叫她久久不能平静。

    少桓一直都是记着她的,可她从来都在质疑他,质疑他不是个好人,质疑他对她有所图。

    她想要上去拦住贺源,却着实迈不出去。眼睁睁看着陈劲松又迅速迎上去,将贺源带出府。

    她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竟晕倒在地上。

    待她再醒来,已经到了自己的床上。余氏坐在床边,正关切的看着她。

    见茵茵醒了,余氏忙冲着外头喊:“快,药熬好了没?七姑娘醒了,快将药端进来。”

    流云与银心急忙扶茵茵靠起来,余氏又道:“茵茵最近也太疲惫了些,日日守着你祖父。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但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往后也好了,贺家郎君既然觉得有救,那你祖父便不会有事的。你呀,就安安心心在院里好生休养着,知道吗?”

    茵茵苍白着脸,点头道:“谢母亲关心。”

    只是余氏笑得有些勉强,似乎挣扎着想要什么,半晌又不曾出口,只给茵茵掖了掖被子道:“我还有些事情,就不陪着你了。吃了药好生睡一觉,别再想旁的事情了。”

    茵茵也没空去思量她的神色与话语,只闷闷的想着,贺源少桓要她退亲,是为什么?按照贺源的法,以及她自己的感受,少桓这样待她好,是绝不会退亲的。

    若是宫变那日,她乱了他们的计划,但到底她也是无心而为之,压根也起不了决定性的因素。甚至,这回惊动了三皇子一派,少桓的处境比之从前更危险,而幸而她救了皇上,至少让目前的三皇子,忌惮皇上而不敢再随意对任何皇子出手了。

    她一下子惊坐起来,所以少桓根本不是因为怪她而要取消婚约,而是为了她的安全。从前的少桓有把握可以不让她陷入危险之中,但是现在很显然,是不可能了。

    所以少桓只能放她走,让她重新寻找自己的未来。

    夏嬷嬷端着要进来,就瞧见茵茵下了床,流云银心都跪在地上拦着她,不让她出去。

    夏嬷嬷沉吟片刻,道:“姑娘,不论有什么事情,也不缺喝药的时辰,姑娘身子不好,便是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倒不如安安稳稳将这药给喝了,再想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