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日一早,贺源赶着马车走到西郊, 却见绵绵细雨中, 立着一名少女,正是如今洛城最炙热的烈阳郡主。
他颇有些好奇, 下车问道:“郡主,你怎会在此处?”
茵茵嫣然一笑:“我想请你带我去找他。”
贺源迟疑片刻, 犹豫道:“可是郡主您就这样跑出来, 岂非是让人生疑。”
茵茵道:“无妨,我已经都安顿好了。”
贺源看了她几眼,忽然抚掌笑道:“从前总觉得陈家七女太过软弱, 不明白少桓是看上你哪一点。现下才明白, 你骨子里并非是软弱无能之辈,反而与少桓正正相配。”
他伸出手,将她拉上马车, 便一同往西南方奔去。
即便贺源日夜兼程, 带着茵茵一路飞奔,也足足跑了五天, 才来到一个叫做彩墨镇的地方,是镇,其实与村庄也大不了多少。来到镇子尽头有一座庄子, 贺源早已不是洛城那个翩翩公子的装扮, 而是一副商人的模样。
里头一名老仆审视的看着茵茵,到底是没有做声,带着二人一起穿过长长的蜿蜒的路。
这里的屋舍, 倒与洛城大不相同,若是不熟悉的,只怕立时便会绕在里头,出都出不来。甚至路也是用石子铺就,偶尔有地方,甚至只是普通乡间路的模样。
茵茵跟在贺源身后,胡思乱想着,心中格外忐忑,她与少桓其实也没见过几回,可此刻,她仿佛是去见一个相处许久的老友。不,用恋人二字,仿佛更合适。
茵茵的耳朵不自觉全红了。
院子里,一株高大的榆树,微风吹过,那树枝微微晃动,远远看去更像是一幅美丽的画。而树下站着的长发男子,黑衣白发,长发与衣袂时不时被风吹起,宛若谪仙。
那老奴迅速走到男子身边,低声着什么,男子旋即回头,却是一脸不悦的看向二人。
茵茵站定,怎么都没办法前进,不知不觉中,眼泪已经漫过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衣襟之上。
少桓行得极慢,宫变那日他骑在马上,下马又是飞奔,茵茵压根没注意他腿疾竟然还不曾好。
她早已知道,少桓并不是传言所,为了与人争花魁才落下腿疾的,定然是被三皇子殿下暗害。
她再忍不住往前奔去,跑到他跟前,却是哽咽半晌,怎么都不出话来。
少桓哪里还有半丝不快?只笑起来,伸手挑了一缕她散下来的额发,挑眉一笑:“茵茵即便风尘仆仆,也不掩绝色之姿。”
茵茵不由得怒目狠狠瞪了他一眼,复又明白过来,他是故意戏弄,想要叫她不那样伤感。
“你倒是瘦多了。”
少桓深吸一口气,将她拥在怀中,轻声问道:“你跑来做什么?”
茵茵倚在他怀中,道:“夫君既然要退亲,我总得亲自来问个清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要叫夫君这般心狠……”
她语气娇软,眼中噙了水雾,少桓低下头吻住她,许是日思夜想,这会儿见了真人,反倒有些不真实,总想要一亲芳泽,确认一下面前这少女,是不是他的茵茵。
等着绵长温软的亲吻结束,茵茵如同做偷一般,贼眉鼠眼四处偷看。
少桓道:“不用看了,非礼勿视,我们这般,他们岂会等着偷看呢?”
茵茵瞪他一眼,看着他消瘦的面庞,脸上的伤痕许是在好转,红彤彤的看着更不舒服。而脖子间一道刀伤深入衣领里头,看不到有多长,只能臆想,它是否触到心脏,他是不是险些没了性命?
少桓领着她进了屋,给她倒了水方问道:“不是你祖父病重么?你这样跑出来,家里怎么办?”
茵茵道:“不必担心,我与夏嬷嬷她们叮嘱过,就我重病,需得关门修养为由关闭院门。”
少桓皱眉道:“你家人不会去看你吗?”
茵茵笑道:“你且放心,除了我如今这个母亲,没有旁人会去看的。但是母亲她耳根子软,我又非她亲生,多一,便无事了。”
少桓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将头埋在她脖颈之间,想要亲吻,又怕她害羞。
茵茵轻轻推开他,嗔道:“少桓,我与贺源连日赶路,不过睡了几个囫囵觉,这些天都不曾洗漱,身上脏得很。”
少桓反倒将她拥得更紧:“你是天上的仙女,哪怕从来不洗漱,也不会脏。”
茵茵挣不开,索性放弃,只道:“你不是要取消婚约么?作何还这般亲近,没得毁了我的名声,叫我后半辈子都嫁不出去。”
少桓握住她的手轻笑道:“被我亲过的女人,还想嫁于谁?想都不要想。”
许是见着女人那般远,不顾一切的跑来寻他,少桓心中荡漾,从前只觉得爱她不能自拔,奈何她一向冷言冷语,是个没良心的。现下看来,却并不如此,她那颗芳心,似乎也在他身上呢。
只这样一想,少桓似乎怎么都亲吻不够,连手都忍不住想要动作了。
不过茵茵也不是真的古代闺秀,大学时代也跟着姐妹们看过一两部擦边的电影,虽不曾实践,也多少懂一点事情。
她索性推开他,也不言语,只侧过身去生闷气。少桓不再动作,站起来走到门口,唤来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人抬了水进来。
少桓跟着走出去,道:“你且好生洗漱,放心,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会进来,这里不会有人扰的。”
茵茵一向爱干净,见那热水干干净净放在屏风后面,四周也没有人。想着少桓与她单独相处了这么几回,都是守着君子之礼的,便犹豫着走到屏风后解开衣服。
这应该是少桓的卧房,空旷简洁,空气中混杂着少桓身上常有的独特香气,以及淡淡的药味。
茵茵将整个身子都泡在浴桶之中,不由得又胡思乱想起来。这浴桶,是不是少桓的?那他们岂不是共用一只?
她脸红起来,又想着,这里没有少桓的允许,谁都不会进来,那少桓呢?他会不会趁她现在……
虽这样想不好,但她还是忍不住遐想,其实若是少桓,她并不介意。少桓长得那般好看,俊美的容颜还带着些许不好亲近的冷峻,身上的味道也格外好闻。若非是外面将他传得如同阎罗爷一般,怕是会招引不少狂蜂浪蝶的吧。
少桓却压根没想过茵茵的想法,他出了门,靠在门上许久,都缓不过劲来,还示意随从不得出声。
等缓过来,随从才心翼翼的扶着他走到贺源住的房间。
贺源不满的嘟囔:“我回来连口热乎饭都没,你光顾着跟你那娘子卿卿我我,完全不管我的死活呀。”
话音才落,就发现少桓的不对劲。他急忙上前,将少桓扶到躺椅上躺好,又细细给他切脉诊视一番。
“你不听我的话,了那药一定得一直喝,一日都不能断。”
少桓不语。
贺源蹙眉道:“我走后这十多日,你去哪里了?”
少桓依旧不出声。
贺源站起来,怒道:“行啊你,我什么都不肯听。什么陈茵茵是你最后的牵挂,分明是要将我支开,你好去西山大营,好去与林希继续筹谋?”
少桓这才道:“长风,你知道如今的局势有多紧张吗?若是稍有不慎,我们都会全军覆没。太子哥哥生前托付过我,一定要保住姜家的性命,我不能不……”
贺源无可奈何,又坐下道:“那你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身子啊,若是你出了事,姜家那两个儿还能活?我知道你做事有自己的想法,从来都不肯听我的劝告。但如今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得多。”
少桓苦笑一声,点头道:“我知道,长风,从前无牵无挂,做什么都不必害怕,如今……心中有了思念,总是巴望着能快些,能将那些全都解决。”
贺源替他解开衣裳,重新替他上药包扎,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往他伤口上按了按,他一声闷哼,喘了两口气。
“你是有了思念,可你替她做的那些事,她全然不晓得。罢了,我也不了,从今日起,你必须听我的,待在这里那里也不要去,好生养病。你这身子,起码还得将养三个月。”
少桓微微蹙眉,问道:“三个月?不行,长风,若我再不回洛城,依着老三那样的性子,只怕洛城一池水,都会被他搅得彻底了。”
贺源道:“还有章家在,依我看,你干脆投靠章家得了,有惠淑妃的支持,你也不会这样辛苦。”
少桓摇头道:“章家家主头脑简单,比之薛家还不如。是皇帝故意纵容章家,不然根本就是螳臂当车。再者,除了太子,我那几个兄弟,没一个称得上天下之主。他们只知道尔虞我诈,只知道剥削百姓,不论他们哪一个登上皇位,换来的绝对是大齐加速的凋零。”
贺源替他包扎完,又扶他躺好,这才严肃的道:“宸逸那人虽则心怀天下,但实在是少了几分杀伐决断。少桓,现下什么都太晚了,旁人你都不信任,那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少桓抬眼看他,他虽不曾将后面的话出来,可是他懂,这数月,他亦是不止一次那样想,那想法如同春天的花草一般,早就在他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少桓回到房间,只见茵茵正用大大的巾帕裹着长长的秀发,许是平日都有丫鬟们服侍,这会儿她需得自己将发丝绞干,有些手忙脚乱。
她身上穿着是他的衣裳,来去匆忙,带的衣裳都已经弄脏不能再穿。衣裳宽大,更显得她玲珑瘦。
少桓有那么一瞬,都不想进屋,只想站在门口,仿佛是欣赏一幅画,或是欣赏一首舞曲一般。
只是顾忌着茵茵的身体,他还是上前,伸手接过她的巾帕,替她绞尚湿的头发。
茵茵本正在嘟囔着,心道古代就这点最不好,湿哒哒的头发,没有吹风机,只能硬生生的用帕子绞干再晾干。之前有流云银心,如今她一个人,绞了这么久,手都酸了,还没全干,真是难受。
只是一双大手,将她手中的帕子接过去,她吓了一跳,看到少桓,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你……怎么来了?我自己来就好。”
少桓也不言语,只继续给她绞干头发。二人倒是静静的,再没有话。
其实茵茵来之前,有好多好多多的话,想要,有更多更多的话想要问。可是到了这里,似乎什么也不出口,问不出口。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起来,少桓顿了顿手中的动作,问道:“你饿了?”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饭店,加上风餐露宿,她早就饿坏了,只没好意思。
少桓将她并未全干的个头发,随意挽起来,又拿过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牵着她一路走到正厅。贺源已经坐在桌前,而仆从鱼贯而入,将备好的膳食放在桌上。
贺源瞧见一前一后一对璧人,不由得笑起来,揶揄道:“我呢,我早就饿了,也不见你传膳,原是要你的娘子开口才算数?”
茵茵害羞的行了礼,才依着少桓坐了。若是不熟的人,绝对要觉得这绝代佳人,是位守礼的大家闺秀。
只是贺源与之一同这么些时日,早知这女子并非面上那般娇柔,分明是个彪悍的娘子,可不能被表象所欺骗。
茵茵落座便想要将大氅解开,方便吃喝。奈何少桓一双手将她按住,只轻轻将大氅松开些,让她一双手可以出来拿碗筷。
贺源一双白眼翻上了天,倒也懒得与这心眼的煜王多,只嚷着“开饭了”,便举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
茵茵没有扰他们,低头吃饭,听他们似乎在严肃的讨论什么。茵茵心下好奇,似乎是在谈论怎么对付三皇子,但她是陈家人,他们竟一点也不担心么?
用完膳,天色已经暗下来,茵茵回到少桓的房间,坐在桌前端详着他画了一半的山水图。
少桓见她看得仔细,不由得笑起来:“闲来无事画着玩的,我平素不擅长丹青,让你见笑了。”
许是平日接触的都是霸道的他,这会儿他这样斯文,让茵茵极不适应,只嗫嚅两下,站起来让他:“不然殿下……接着画?”
少桓摇摇头:“今日有你,用不着这东西来发时光。”
茵茵脸又一红,觉得他这话,与那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很是相似。但她更怀疑,是自己如今满脑子黄色废料,人家分明端正得很。
她复又坐下,因觉得不好意思,便伸手又往笔洗处摸。
少桓取了笔与砚台,问道:“你可是要作画?”
茵茵忙不迭摆手道:“不……我不会……不会画画。”
少桓“哦”了声:“我猜也是,毕竟你的字写得不好,画也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茵茵一愣,心道果然,这人温柔不过三秒。哼。
她嘴巴一鼓,索性将笔搁回笔架。只是衣裳宽大,一不心,竟将整个笔架都带倒了。她急忙站起来,想要挽救,没有挽救成功,反而将镇纸一并推到在地上。
她面红耳赤,着实尴尬,愣愣的看着少桓发呆,是连道歉也不会。
少桓则伸手将她拉过来,瞧见她无事,这才放心。
茵茵挣了挣,没挣脱开,不好意思的道:“我……先去整理整理,不过笔和镇纸,看样子是摔坏了。”
少桓拉住她,不让她去捡:“无妨,等明日我自会让人收拾。”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暧昧在空气里流淌着,叫茵茵很有些不适应。她轻轻后退了一点,眼神也不敢看他,只四处瞟了瞟,却瞧见那原本笔架挡住的角落里,放着一只荷花灯。
似乎很眼熟。
茵茵挣开他,上前拿过那荷花灯。可不是眼熟嘛,分明就是去年七夕那日,她与祁晋贤一道放水祈福的荷花灯。
她拿着灯,审视的看着少桓,问道:“你……没什么想的么?”
少桓微微摸了摸鼻子,笑道:“这……有什么好的?我捡的。”
茵茵瞪圆了眼,捡的?没事捡荷花灯做什么?就算捡了,放在洛城煜王府便是,他怎么千里迢迢带这么远来?
少桓用手掩住嘴干咳两声,反问道:“就是捡的,只是个普通的灯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吗?”
茵茵问道:“里头的纸条呢?”
少桓佯装不知:“什么字条?我不曾见过。”
茵茵冷哼一声:“你骗鬼呐,这分明是我的东西,我放下荷的时候,里头放着一张纸条,上面还写着我许愿的字。你把它捞上来,我的愿望可要不灵验了呢。”
少桓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将那荷花灯放回桌上,低头勾起她的脸,脸上恢复从前的冷峻,道:“愿望?平安顺遂吗?谁放进河里就会应验的,我可不许你跟旁人一起放荷花灯。”
茵茵狠狠瞪他一眼:“你搞搞清楚,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是谁我都不知道,而且那天……那天……”
少桓挑了挑眉:“那天怎么样?”
茵茵哼了一声,推不开他,索性不推了,只撇过脸道:“罢了,反正我与祁晋贤没有结果,这灯在不在河里,本就是个无所谓的事情。”
少桓在她额上狠啄几口:“你个没良心的,只记得你的祁家哥哥,可曾记得那日是我救了你,可曾记得后来的那些日子,都是我护着你的?”
茵茵撇撇嘴:“谁我记得他?像那样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我才不喜欢呢。我不过是有些怀念从前,时候的烦恼,没那么多罢了。”
少桓拉她走到床边,一起坐在床沿,道:“陈茵茵,你要记住了,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王妃,将来站在你身边的,只能是我。你的心里也只能是我,不许再有别人,知道吗?”
茵茵心中一惊,生怕他会提出同床共枕的要求来,虽不介意,但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也不好接受。
她想要站起来,偏偏少桓将她拥得紧,她站不起来,只支支吾吾问道:“王爷……那我晚上睡……睡这里吗?”
“嗯?”
茵茵陪着笑脸:“我是,我睡这里,那王爷您……睡哪里啊?”
“这是我的卧房,我自然是睡这里了。”
茵茵大惊失色,靠,这怎么像是她千里来送某某啊,不行不行,她不能让事情就这样发展,古代的人保守,没得让他以为自己是个随便的人呢。
只茵茵还没组织好语言,少桓已经将她推上床,熄了灯,自己也翻身上去。
茵茵一咕噜爬起来,用被子裹住自己,战战兢兢道:“那个,王爷……你听我哈,我虽然吧……我们虽然已经定了亲,但是但是……毕竟还不曾大婚,我们……有些事情吧,成亲之前做总是不妥当的……啊……”
少桓见她拉倒在床上,整个人欺身上前,摩挲着她发抖的躯体,轻笑道:“你想什么了?只是旁的房间,都不曾收拾,我懒得让他们收整罢了。你放心,我从不喜欢强人所难,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茵茵腹诽,什么懒得让人收拾,若是真的,你怎么不去与贺源睡一起?非要与我同睡?鬼知道你半夜会不会心血来潮,要行云雨之事?就算你是个正人君子,明日出去,还不知道旁人怎么看她呢。
只她也不敢,默默的将身子往前拱,尽量不让自己太过于接触到少桓。
少桓自是不满足,伸手将她往怀中一按:“乖,别动,你若乱动惹了火,可别怪我。”
茵茵心中更惊,哪里还敢动?只缩在他怀中,整个身子绷得紧紧地。
少桓感受到她的不自然,才微微松开些许,道:“我受伤了,就算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茵茵心中诧异,没想到少桓这样坦诚,她反倒心中愧疚起来,实在是她太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许久,又听少桓开口道:“少桓这个字,是太子哥哥给我取的。”
茵茵不明所以:“嗯?”
“我喜欢听你喊我少桓。”
茵茵想了一圈,明白过来,他是不满,刚刚她喊的那几声王爷。
她心中有些甜滋滋的,鼓起勇气,又喊了声:“少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