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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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烟滚滚,屋内祖孙俩呛咳不止。茵茵将茶壶里最后一点水全都倒在棉帕子上, 替祖父捂着口鼻, 让他能微微好受一些。

    她不由得感叹,刚穿越的时候无数次想死都死不了, 如今想活着,想与少桓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没想到竟这般就要交代了。上天还真是喜欢开玩笑, 只不晓得死掉之后,会否回到现代去。

    虽然那个现代,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正想着, 窗户被人推开来, 闪进一个人,带着怒气吼道:“窗外一切都安顿好了,你怎的不逃出去?”

    浓烟之下, 茵茵看不大清楚来人的模样, 听着声音才反应过来。她激动的喊道:“少桓?”

    少桓挥挥眼前的浓烟,咳嗽两声, 迅速跑过来,皱着眉头又问:“你怎么不出去?”

    然而面前那少女仿佛完全听不懂似的,也不知是否烟雾太大, 她此刻竟是眼泪婆娑, 哽咽着又道:“少桓,你来了?”

    少桓心中一软,道:“你快些从那窗户爬出去, 外面有人接应。”

    茵茵忙站起来,将窗边的几都清空了,等着少桓把祖父背过来,这才先爬了出去。外面果然有两个侍卫一般的人守着,将茵茵与老太爷依次接了下去。

    三人都出来之后,两个侍卫带着他们往树林里跑去。北苑是陈府最偏僻的院落,又因常年只有老太爷一个人,后面大片的林子荒芜着。

    烟火并未烧到这里,侍卫拿出水囊给老太爷喂了水,老太爷方慢慢苏醒过来。

    而此刻,茵茵如同花猫一般,对着少桓不知是哭还是笑:“你……你回来了?你为什么这么久,什么都不告诉我?你……”

    少桓见她脸颊全都被烟火熏黑,可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里面闪着高兴得光。他不自觉伸出手,想要将她的脸蹭干净。

    只听一声咳嗽,少桓回过神,才发现陈老太爷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

    茵茵不好意思的扭捏片刻,关切的问祖父:“祖父可好些了。”

    陈老太爷上下量煜王,轻笑一声道:“不知煜王殿下大驾,是老夫有失远迎,但此乃陈府内宅,煜王殿下这般,是否有所不妥?”

    煜王微微一笑,明白陈老太爷这是担心茵茵的名誉。也难怪茵茵处处想着祖父,实在是她这个祖父,也是最关心她的人。

    他拱手笑道:“老太爷无需担心,本王进来是经过侍郎大人准允。”

    其实他贵为亲王,若是真的强行要进来,自然也无人拦得住。只是如今觊觎人家的女儿,多少得给些颜面。

    北苑火势越来越大,煜王眼眉稍凝,问道:“老太爷可好些了?”

    陈老太爷身虚体弱,这会儿却只摆手:“老夫无妨。”

    煜王也不要侍卫帮忙,自己将陈老太爷背起来。

    陈老太爷还要推拒,煜王道:“老太爷,往后我就是你的孙女婿了,只是背一下又何妨?”

    老太爷瞧着茵茵娇羞的模样,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看样子自己这个孙女,是陷进去了,只求上天怜悯,这煜王并非传言那般残暴才好。

    此时北苑门口挤满了人,余氏一壁着人救火,一壁催着陈禹杰送大肚子的儿媳妇回去,可陈劲柏只呆呆的看着这场火,一点焦急的模样也没有。

    他还在思考在书房见到煜王的场景,这场火,到底是谁放的?谁想害死父亲,又害死茵茵?

    二房的陈劲松坐在一旁,手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他眼神微闪,若是父亲就这样过世了,是不是一切都烟消云散?

    昨夜薛家递了东西过来,是婷儿与何家庶子暗通款曲的书信。三皇子知道了,他是要他们主动处置婷儿,婷儿如今,何止是正妃,连侧妃都当不成了。

    陈劲松脸上有一丝裂缝,他明明离从龙之功那样近,突然又变得那样远。他有嫡子,嫡女,还有一个名满洛城的庶女,可是他们什么都没让他得到,反而是自己抛弃的陈茵茵,一跃成了郡主。

    都死了,就好了。

    娇娇双手紧握,心中忐忑不安,祖父与七姐姐,都出事了?那以后会怎么样?郡主府他们还能住吗?或者,她还是不是郡主的妹妹呢?

    她透着烟雾缭绕往里看,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有条不紊的水提水去救火,那不是家里的护院,倒像是操练过得兵将。

    似乎有几个影子,由远及近,等她看清楚的时候,才发现那竟然是陈茵茵。陈茵茵正心翼翼扶着身旁一个高大的男子,那男人仿佛天神一般,背着祖父前进,嘴角还留有一丝温柔的笑——天下哪里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儿?

    陈劲柏脸上这才有了欢喜的表情,走上前拱手道:“多谢王爷相救。”

    北苑后院全都被毁,只剩下前厅。陈劲柏忙着人将祖父抬去前厅歇息,又将煜王正厅饮茶。

    “多谢王爷临时调拨人手,不然这场火灾,恐怕一时半会没法停歇。”

    煜王摆摆手道:“现下这些还早,本王已经安排人去调查此次火灾之事。”

    陈劲柏忙又谢了,只皱眉看着发呆的弟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向王爷请罪,要先着人去请大夫给父亲诊视身体。

    茵茵立刻站起来,开口道:“爹爹,烦请去贺家,祖父的身子,是贺家郎君看好的,若是能请到他过来,想必对祖父的身子会更好。”

    陈劲柏大吃一惊,拿眼睛去看煜王,心道这个茵茵,就算真的要请贺家郎君,等煜王殿下走了再请也好啊。那贺家郎君,可是在煜王被传身亡之后,要与茵茵做亲的人啊。

    他也不敢明,只含糊点头,让下人赶紧去。

    煜王坐在上首喝茶,也不多言,陈劲柏手足无措,实在是想不通,这火也灭得差不多了,殿下怎么还端坐在这里?

    他嗫嚅半晌,总算是开口道:“王爷……前阵子洛城传言,王爷……当时茵茵险些不能自持,如今见到王爷安然无恙,臣等实在是替王爷高兴啊。”

    茵茵脸一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爹爹这是什么呢?但她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她与贺源在洛城被传得沸沸扬扬,爹爹以为少桓并不知情,又怕他日后从旁人嘴里听到,会生气,这才提起当初她的糗事,想要让少桓将来不至于雷霆震怒,误会了她。

    煜王“唔”了一声,戏谑的看了看茵茵,道:“可见本王选的王妃,确实不错。”

    陈劲柏踌躇片刻,点头又道:“王爷,只不过臣当初做了些糊涂事,还请王爷降罪。”

    他隐晦的将当初贺家来娶茵茵的事情了,只不过并非贺家主动求娶,而是他有意与贺家结亲。

    复又道:“但是王爷,当初茵茵言不相信您的传言,自然是拒了这事,臣……臣……”

    余氏见煜王只把玩着茶杯,并不言语,心中一慌,这个煜王殿下,心情好了一切好,万一心情不好,可就糟了。

    她急忙走上前,跪在地上道:“王爷,请王爷不要怪他,这事实乃臣妇的主意,臣妇是老糊涂,担心茵茵年岁大了担了克夫的名头不好嫁,便自作主张,托人与贺家夫人和。还请王爷降罪于臣妇。”

    煜王见一旁的娘子一双眼要将他瞪穿了,才轻笑一声道:“将来你二位就是本王的岳丈与岳母,这般客气作甚?当初也是事出有因,你们一片爱女之心,本王岂会不明白?侍郎夫人快快请起,叫外人看见,还以为本王不顾念长辈呢。”

    陈劲柏与余氏不敢托大,只连连道歉,又道了谢,这才浅浅坐在一旁。

    这时便有侍卫压着陈颖婷走过来,跪下道:“王爷,属下等查到,此次纵火,是乃此人所为。”

    陈劲松这才大惊喊道:“婷儿?”

    一旁精力不济的何氏这会儿也大惊失色,欲上前给陈颖婷松绑,但那两个侍卫立刻往陈颖婷前面一站,一脸严肃,是谁都不让靠近。

    何氏急忙跪地喊冤,婷儿乃是老太爷的亲生孙女,又怎会做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

    煜王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侍卫又将陈颖婷的丫鬟嬷嬷全都捆了来,还将搜到的火石火油,以及易燃的柴火棉布等全都带了上来。

    侍卫道:“入了秋干燥无雨,不然火势也不会燃得这般迅速。”

    煜王挑了挑眉:“人证物证俱在,二老爷与二夫人,还有什么话想?”

    陈劲松颓然坐在椅上,一语不发。

    何氏跪在地上大哭,指着陈颖婷吼道:“你这是干什么?竟然想要害死你祖父?”

    陈颖婷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吼道:“他哪里配做我祖父?他一心宠爱陈茵茵,对我半分好颜色都没有。是,我就是想他死,想他们都死!凭什么我就要被送到庄子上,而她却要搬去郡主府,当她高高在上的郡主?凭什么……”

    煜王没等她继续侮辱,手势一动,便有侍卫捡了块抹布将她嘴巴给塞住。

    何氏见他们要将婷儿拖走,急忙跪下痛哭,喊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煜王淡淡道:“本王不是判官,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交由刑部处理。”

    何氏一愣,转头拉住陈劲松哭道:“老爷,老爷您难道真的忍心让婷儿去那种地方?老爷,咱们头一个女儿那么就没了,婷儿是第一个……当时老爷您抱着她,高兴的大笑,她是嫡女,是最尊贵的嫡女……老爷,您就这么一个嫡女啊老爷。”

    陈劲松抬头看了看狼狈的女儿,心中也有些不忍,到底是他的亲骨肉啊。他忙跪下道:“王爷……臣之女儿年幼无知,是臣教导疏忽,臣定会严厉处罚之,不让其再犯这样的过错,还请王爷饶过她这一回吧。”

    煜王只低头喝茶,并不言语。

    何氏反应过来,膝行到茵茵跟前道:“茵茵,她是你亲姐姐,你一定不会看着你亲姐姐被抓的对不对?茵茵,不管从前如何,到底你们也是同出一脉的亲姐妹啊,是不是?”

    茵茵低头看着她,只冷冷的道:“二婶若是这样,刚刚我与祖父在房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可曾有人对她,祖父是她的亲祖父,我是她的亲妹妹呢?”

    何氏见茵茵这般冷情,瞪圆了双眼道:“你……你当真这般残忍?是想看着你亲姐姐去死?”

    余氏急忙上前,将茵茵护在身后道:“二弟妹这话好没道理,分明是婷儿残忍,竟想置她祖父与妹妹于死地,怎的倒怪起我家茵茵来了?”

    何氏站起来,指着她俩吼道:“她此刻完整无缺的站在这里,可我的女儿却要被抓去阴冷潮湿的牢房了,若她还顾念半丝姐妹情谊,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煜王此刻才冷笑一声:“本王竟不知,原来本王的王妃,从前竟是过的这种日子。”

    何氏心中一抖,急忙跪下连连摇头:“王爷明鉴啊,当初臣妇并不曾有半丝亏待陈茵茵,是她……是她攀上了王爷您,不满自己是个庶出,臣妇不肯将她记到自己名下,她便怂恿她祖父,与大房沆瀣一气……”

    茵茵无奈的摇摇头,没想到何氏慌乱之时,竟不晓得动脑分析,只这般胡乱攀咬人。

    正在这时,门口一个厮抖抖索索,咬牙道:“启禀各位主子,贺家郎君请到了。”

    茵茵眼睛一亮,哪里顾得上这一室的糟乱,只欢喜的拎着裙摆便往外去迎贺源去了。

    陈劲柏心惊胆战,抬眼觑了觑煜王,也不知他这副模样,到底是被二房一家给气到了,还是因茵茵的高兴而生气。

    他也不敢细想,只拱手示意要出去看望父亲。

    煜王只点了点头道:“老太爷的病要紧,你们且先去……他们就押在这里吧。”

    茵茵带着贺源去祖父歇息的屋子,凝神看他诊视完毕,方关心的问道:“如何?”

    贺源走到桌前,写了张方子道:“方子需换一换,另外往后每日,我亲自来给老太爷施诊。”

    茵茵千恩万谢,道:“耽搁郎君了。”

    贺源摇摇头,回头对陈劲柏道:“敢问世叔,如今这家中,是谁当家?”

    陈劲柏原想是自己,只愣了愣,想到他不日将要搬走,便沉吟片刻:“还请贤侄直无妨,若另需定夺,我自会与我弟弟一同商议。”

    贺源用帕子擦了擦手,勾唇一笑道:“听闻煜王殿下在贵府上,且有煜王亲卫在此,不如世叔请煜王帮帮忙,也免得回头无证无据,不能将恶人绳之以法。”

    陈劲柏与茵茵对看一眼,都明白过来,老太爷这次的病,恐怕不是受了惊吓与烟熏这般简单。

    他急忙将贺源请到正厅。

    贺源来到正厅,行了礼方道:“王爷,源从前受郡主所托来给老太爷诊视过,只是今日发现有些许不对,正巧王爷在这里,不如将亲卫借给侍郎大人,也好断一断这要害老太爷之人。”

    煜王应了:“准。”

    贺源吩咐几许,那些侍卫就分散开来,没一会儿,寻来一堆证据送到厅前。

    陈劲松此刻眼神透着绝望,大滴的汗珠滚滚而落。茵茵贝齿轻咬下唇,原来不止陈颖婷想要祖父死,连陈劲松也这样,简直不配为人子。

    贺源道:“源今日诊视,发现老太爷的身子虽在一天天好转,但精神似乎越来越差,而且正好常伯将老太爷喝过的药算端走,源多了个心眼看了看,这便看出些许门道。源当日开的药方,要么是抓药抓错了,要么是有人掺了旁的药进去。”

    常伯亦站出来道:“王爷,二位老爷,老太爷的药向来是奴亲手熬制,除了七姑娘,从不曾假于人手。”

    陈劲柏道:“但是这药,只是下人去抓,并没有定下是何人去抓。若要追查,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也未必能有效果。”

    陈劲松松了口气,道:“但是如今北苑已毁,药物基本上都毁了……常伯,你那儿可还有药?”

    常伯摇头道:“已经没有了,这一碗,是之前就送到厨房熬制的,药物都是老奴收在专门存放药材的库房,今日已经被损毁了。”

    陈劲松彻底了放心下来,道:“看样子,是追查不到了。”

    贺源看了他一眼,笑道:“也不尽然,源细心诊视,倒是发现些许蛛丝马迹,若源猜得没错,是添了一味曼陀罗。此药并非必死之毒,只是天长日久使用,会让人的精神越来越恍惚,记忆力越来越差,长此以往,会什么都不记得。”

    陈劲柏皱紧眉头:“若是有人要害父亲,怎的不用致死的毒药,要这样磋磨人呢?”

    贺源对煜王拱手道:“王爷,只用去各个院落房间,找到曼陀罗便可。若再没有,查一查府上所有进出药材,看这曼陀罗是何人采买,拔出萝卜带出泥,自然能查得出。”

    陈劲松额上的汗珠又大滴大滴滚落,脚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煜王勾了勾唇:“二老爷这是作甚?论起来老太爷将来亦是本王的祖父,搜查凶手之事,本王自会尽心竭力,二老爷无需行此大礼。”

    陈劲柏如此,哪里还不明白,他上前就抓住弟弟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吼道:“你想害父亲?”

    陈劲松连连摆头:“不是,我没有……”

    陈劲柏将他仍在地上:“陈劲松,我没想到,你对父亲不满也就罢了,竟想要做出弑父的恶行。”

    他对着煜王拱手道:“王爷,还请殿下立时将他抓获,这等残杀父亲的恶行,一定要交由刑部定夺。”

    陈劲松滚在地上痛哭,抓住陈劲柏的衣摆道:“不要啊,大哥,弟弟我知错了。我真的没想让父亲死的,我就是觉得他清醒过来,整日不是斥责我急功近利,就是觉得宏儿不争气……我也是一时糊涂,听人家曼陀罗少量不会让人死,只会让人昏迷不醒……”

    陈劲柏更加气急吼道:“我们都费尽心思,想让父亲活得更舒服些,你不思如何让父亲病好,竟然想要他一病不起?”

    陈劲松哭道:“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哥哥,你知道我的,我向来胆,怎么会做出弑父的举动啊?”

    陈劲柏怒道:“胆?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煜王站起来道:“不必再了,来人,将陈劲松与陈颖婷都抓起来,送到刑部,交由刑部审问吧。”

    何氏下了一大跳,急忙跪下喊道:“王爷恕罪啊王爷,大哥,大哥,劲松他真的是一时糊涂,求大哥饶他一回吧大哥……”

    陈劲柏看着他们夫妻这个样子,心中一软,怎么他也是他的亲弟弟,固然糊涂,但是……

    他犹犹豫豫,看着煜王迟疑着道:“殿下,这……”

    煜王勾了勾唇冷笑道:“到底也是你们家的家事,即便将来茵茵过门了,那也是嫁入王府,若岳父大人想要网开一命,本王自也不好什么。”

    茵茵心中诧异,陈劲柏这个人性子略莽撞,但最是顾念亲情,他想要放过陈劲松也是正常。但少桓什么时候,这么好话了?

    陈劲柏闭了闭眼睛,咬牙道:“臣恳请王爷饶过臣之弟弟与臣之侄女……”

    煜王笑道:“本王都了,这是你们家的家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本王未来的王妃在这样的人家生活,实在是叫本王心惊胆战,今日是本王恰好归城,若往后本王不在的时候……”

    陈劲柏忙道:“王爷放心,皇上已经赐了郡主府,臣将要带着全家去往郡主府居住,茵茵不会再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煜王搬扳了扳手上的扳指,笑道:“侍郎大人,即便分家另居,这年节时分,总也要有往来,本王怎知那年节时分是何等光景?且将来王妃回娘家,还要称仇人做姐妹,岂不是太过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