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余氏冷脸,二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道:“虽则是旁支, 但他们那一支与我邵家不算是依附,族中有本事的, 可比我家那支要多得多。”
陈娇娇咬着下唇,眼圈红红活像受了欺负一般, 只不再开口, 仿佛认命的模样。
朱氏赶紧圆场笑道:“原是如此。二姐莫怪,其实就是弟媳,也有了些许想法, 如今公爹是正三品, 茵茵又是郡主。咱们家身份自然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娇娇还,或许可以再斟酌斟酌?”
二姐从前很是疼爱这个年幼的庶妹, 虽这会儿觉得她嫌弃自己婆家堂弟没有礼貌, 但到底只觉得她是一时想岔了。
便上前坐在娇娇身边,好生劝道:“娇娇, 我知道,如今咱们家的情况不一般。但越是这样,越要谨言慎行。从父亲就教育我们, 守住当下才是最要紧的。娇娇, 邵家门楣低些,但你姐夫那堂弟,是根正苗红家中嫡子, 又是个上进的。如今这个世道,将来什么事情都不准,但若人好肯上进,就已经是最了不起的了,明白吗?”
陈娇娇敛眉,让人瞧不见她眼中的神色,许久,才淡淡的“嗯”了声。
她心中跟难过了,同样都是庶出,她原是良妾所出,自幼与嫡母姐姐一处,教养什么都跟嫡出的姐姐们一个样,可凭什么陈茵茵能成为郡主,将来要变成王妃,而她只能嫁给门楣低下的邵家人?
茵茵则坐在余氏旁边,想着二姐的话。难怪大房一直藏拙,守住当下,确实没错,有时候守住当下,远比奋起前进好得多。
一夜无梦。
昨日忙累了一天,茵茵今日醒得格外晚一些,只是醒来的时候,夏嬷嬷流云银心三个都待在屋里,欲言又止的模样。
茵茵好奇的问道:“今日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么早,这是做什么?”
流云道:“姑娘,太阳都晒破屁股了,哪里还早啊?”
茵茵“唔”了声:“昨日搬家,你们都不累吗?”
流云张张嘴,迟疑片刻,还是直道:“姑娘,昨日咱们府搬家,没听到外头的事情,今早奴婢一起来,就听有人给咱们报喜。”
茵茵莫名其妙,报喜?
流云道:“皇上给煜王殿下赐了忠字,还将从前的清俊王府府邸赐给了煜王殿下,还……”
茵茵一愣,急忙起身洗漱,去了正厅见陈劲柏,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煜王消失了大半年,是潜入漠北内部,据传是九死一生,联合漠北七皇子,将他们如今的野蛮只想侵犯大齐的太子给拉下马。
据煜王亲自挂帅与漠北那些敌军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薛将军不仅不援助,竟还趁机攻击煜王所领的军队,最后是一支百姓组织的民兵支援,才让煜王大获全胜。
更是有传闻,其实薛将军这些年,与漠北皇庭早就勾结一心,互相做做样子罢了,为的当然是大肆敛财。如今被煜王切断生钱之路,当然是气急败坏,想要将煜王置于死地。
但这只是传闻,毕竟薛将军的兵权还在,皇上也不曾对薛家有半分惩罚。事实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只是煜王今时不同往日,却是炙手可热了。皇上封了他为煜忠王,大齐从来都是,只有得皇上看中的皇子,才有资格领双字封号,譬如皇上还在府邸时的清俊二字。且这封号不能世袭,等下一代便只能领其中单字了。
煜王如今变成了煜忠王且不提,皇上竟然将自己从前封王的府邸赐给他,足见对他的看中。
洛城世家尚还没能从这个新贵上位的消息中回过神,又听到一个新的爆炸性消息。一向病弱的卫德妃,病情有了好转,但因日日思念早夭的二皇子,心中抑郁不能释怀。
而煜王因幼时得过德妃娘娘照拂,向来尊重德妃,这回亦是不能瞧着这位娘娘如此自苦,便时时入宫拜谒,将民间各种稀奇玩意儿送入毓秀宫,让德妃能宽慰一二。
德妃怜其自幼失怙,竟开宫门,主动去乾清宫跪求,希望皇上能准允,将煜王记在她的名下。
如今皇上见煜王这个儿子,是十二万分的满意,当即大手一挥,着礼部操办此事。如此,煜王的生母,便由从前一个美人,变成了德妃娘娘。
而沉寂多年,从前与姜国公并驾齐驱的卫国公一脉,也彻底苏醒过来,继续成为洛城的中流砥柱。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等薛贵妃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如今宫中,并非只有一个章淑妃能与她抗衡了。章淑妃主要是仗着母家军功,本身没有多大能力,所出皇子又,薛贵妃一向不是很在意她。
只是如今的卫德妃,家世甚高,卫国公是当年二皇子夭折之后,主动请缨外放至江浙一代,平定当时百姓的动乱去了。如今卫德妃得势,还得了个有本事的儿子,薛贵妃不能不担心,一旦皇上将卫国公召回,不用卫家其他在洛城的子弟出手,整个洛城,就没有能与之抗衡的了。
但皇上已然对薛家起了疑心,她如今是强弩之末,再毫无施展之力了。
至于当初那个民间那个部队的组织者,就是当初薛家征西之时,一人单骑夺了敌将首级的那个千夫长。许是在薛将军面前得不到重用,或者是西面已经安稳了,他为了报效国家,竟转而去了悦城,守在漠北这便救了煜王的性命,自然也是受到重用。
如今已经被封了将军,守在骁骑营里操练新兵。至于他的名号,正是征西将军林希。
茵茵听了这么些消息,只怅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有心想要去找少桓,又不知如今煜王府是不是人声鼎沸,锦上添花的事情,她也不愿意去做。
潦草回了自己的院落,她呆坐窗前,又见流云急匆匆的跑过来,道:“姑娘,听闻锦云书行重新开张了,而且……他们寻到奴婢,想要您继续之前的话本子,接着写呢。”
茵茵愣怔半晌,久久不出话来。
流云犹豫道:“但最近姑娘的事情也太多了,老太爷那边……还有夫人了,您就要出嫁,这管家理事的事情,是要加油学习着,还有嫁妆物件都得准备起来……”
她掰着指头数啊数,还没数完,就看到自家姑娘走到书桌前,铺开稿纸磨起墨来。
“姑娘您……这是算开始写了?”
茵茵笑着点头道:“自然,锦云书行消息了这样久,洛城书局又那样多,若是我不助他一臂之力,恐怕他再难驻足洛城了。”
锦云书行靠着庚戌先生新的稿子,自然是一炮而红,又恢复从前风生水起的时日。许是为了回报,庚戌先生的书稿,从来都是放在最上方,最显眼处,分给茵茵的稿酬,也比从前翻了个番。
这是后话,到了午时,便有人来报,是贺家郎君过来,要替老太爷诊视身体了。
虽则如今贺源是熟门熟路,但茵茵不敢掉以轻心,每日早早的守在祖父身边,不论是药材还是熬制,都要亲自盯着,生怕再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才来到沐春堂,只见陈劲柏匆匆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除了贺源,少桓也来了。
陈劲柏见到茵茵,勉强笑了笑,道:“正好,茵茵啊,你先带王爷与贺家郎君去祖父那儿,我去前面帮你母亲。”
茵茵不明所以,只略略点了点头,看着父匆忙的步履,行礼示意少桓与贺源一同进去沐春堂。
贺源轻笑一声问道:“你怎的不好奇,为啥你爹这样匆匆忙忙的?”
他们身后跟着不少下人,茵茵努力做出淑女的模样来,只浅笑:“贺家郎君笑了,父亲自是有他的事情,若与我有关,等事情结束,自会告知与我。”
贺源干笑两声,道:“嘿嘿,今日宫中来了不少内侍,是替你俩定下亲事来的。”
茵茵一愣,抬头看了少桓一眼,见他一本正经,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贺源啧啧数声,道:“你俩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明明心里头不知道多开心,偏要做出这副令人讨厌的模样来。”
茵茵脸更红了,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少桓瞥了贺源一眼,道:“你今日话倒是挺多的。”
贺源嘿嘿一笑:“那可不?如今你俩有求于我,我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他嘚瑟的往前走,也不管身后的二人。
茵茵踌躇片刻,红着脸冲少桓行了礼,转身追着贺源一道进到里间。
贺源到老太爷面前立刻严肃下来,认真的诊视完毕,又取出针,给他针灸穴位。而茵茵则走到一侧的厨房,验看祖父的药材,连熬药的罐子也都检查询问得清清楚楚。
等一切安排妥了,她亲手将药罐端到炉上,拨了火细细瞧看着。
少桓倚在门边,看着自家的娘子一双葱白一样的手,上上下下收拾着,好似一幅风景画,叫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茵茵的头几乎都要伸到炉子里,眼看着那火苗嗞啊嗞就要嗞出来了,少桓眼疾手快,将茵茵一把拉到身边,道:“头发都要被烧着了,怎的这般不注意?”
他着话,手摩挲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周围的厨娘丫鬟全都低着头偷笑,只也不敢大声笑,更不敢接着看,又偷偷的鱼贯而出,将整个厨房都留给他二人。
茵茵脸一红,嗔道:“你放开,我是要将火苗拨一些,这药材得火慢炖才行。”
少桓上前帮着她将炭火拨弄均匀,方道:“平日这些事都是你自己来做么?”
茵茵老老实实答道:“不是,有时候流云银心会来,我会交给她们做。不过祖父的东西,我自个儿做起来更放心些。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帮祖父的,只能这些事上尽一尽心。”
少桓嗯了声,与她一起蹲在炉边,抬头看她,她正一眨不眨的盯着炉火,时不时用扇子轻轻扇着,而刚才炉火撩起来,将她脸颊熏黑了一点,她似乎毫无知觉。
他伸出手,抚了抚那块脏东西,她的脸细腻嫩滑,光是这样轻轻碰一碰,都能让他心潮起伏。刚刚还起了想要推迟婚期,让她多陪一陪她祖父的心思,这会儿是全然没有了,他恨不能今日就将她娶回家。
茵茵脸一红,瞧他目光似水的模样,不自然的往外移了移,与他稍稍分开来。
“你……你不去前厅么?”
少桓摇摇头:“你又不在那里,我去做什么?”
茵茵也不管他言语的暧昧,问道:“怎么……这么急?”
少桓明白她是他们的亲事,他道:“之前我不是让贺源告诉过你么?十月便是我们的婚期。茵茵,为了十月,我用尽全力,算好,我赶回来了。”
茵茵目光微闪,忍不住为他担心,又忍不住想到,他在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怕是九死一生,才能赶回来的吧?
她的眼神忍不住往他身上瞧,似乎想要扒开他的衣裳,看看里头的伤痕,比上回有没有轻一些。
少桓见她探究的模样,眼睛似乎更深邃了些,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茵茵别急,只有月余,到时候我日日都让你瞧让你看。”
茵茵脸一红,撇过脸不理会他。本是真的想要不理他,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还是关心的问道:“那你的身子,可还好?”
少桓点头道:“茵茵放心,马上就要是你夫君了,自然得保养得当,一定不会不行的。”
茵茵听他越越胡闹,索性站起来要往外走。只是一站起来,她头晕目眩,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少桓哪里还敢调笑,忙站起来扶住她,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茵茵知道自己是气血不足,若是蹲的时间长了,起来得急了就会如此,也不当一回事,摆手道:“我没事。”
少桓却着急道:“怎么会无事呢?走,我带你去找贺源,让他给你瞧瞧。”
茵茵挣开她道:“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现在贺源在给我祖父施诊,我怎能去扰他?你别管我了。”
少桓皱着眉头:“你是我夫人,我不管你谁管你?茵茵,可能从前你习惯了一个人,但是往后,你有我,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儿,我们是一家人啊。”
茵茵眼神一闪,是的,她穿越到这个鬼地方,从来都是一个人,从来都只有她孤军奋战,哪怕有祖父关心她,有些事情她也不可能告诉祖父。
虽陈劲柏与余氏带她都好,但那总是隔着些什么,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情。少桓是第一个,什么都会顾着她的人。
她低着头,声道:“你不是让夏嬷嬷来我身边了么?我的身体她最清楚不过了,你还担心什么?反倒是你,听你了好几场仗,险些就要……你的身体才要紧。”
少桓低头看着眼前的娘子,心中如同抹了蜜一般,勾起她的下巴,他轻声道:“因为有你,那些苦,也全都不苦了。”
她仰着头,紧张的看着他,他的唇缓缓接近,在这狭的空间里,二人心中满是感怀,仿佛他与她在一起,心也就连在一起。
“咳咳。”
一声咳嗽声,茵茵急忙跳开,满面通红的躲在少桓身后。她太大意了,这是在祖父的沐春堂,她这是在干嘛?偷情吗?
贺源站在门口,没好气的道:“不是药早就熬好了么?只是加几味药进去稍稍熬制便可,我针都施完了,你俩倒好,放着药不管,在这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起来。”
他絮絮叨叨,将药罐拎起来倒在碗里,一壁摇头一壁端着药走了出去。
茵茵见他走远,才松了口气,道:“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啰嗦。”
少桓勾起唇角:“他一向啰嗦。”
茵茵脸一红,道:“那你还不快回去?我要去看我祖父了。”
少桓伸手,将她拥在怀中,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亲,道:“有个人想见你。”
茵茵抬了抬眉毛,点头道:“好。”
少桓奇道:“你知道是谁?”
茵茵笑道:“你身边的人,还有谁会想见我?肯定是我那位哥哥林希了。”
少桓点点头:“我从前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你哥哥,他与你家人是一点都不相似。”
茵茵亦是点头:“是,我也没想到,我那位生父竟然会有林希这样的儿子。可见教养比生更要紧。”
少桓轻笑:“你那位生父却是是个奇妙之人,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又能生出林希那样的儿子。”
第二日,茵茵带着流云去往醉霄楼,是贺凌雪做东,特意请闺中密友相聚。她没什么闺蜜,只有茵茵一个。
茵茵也是许久不曾见她,只见她眼中满是落寞,似乎有什么事情不顺心一般。
茵茵示意流云退出去,雅间只余二人,她才关切问道:“凌雪,我瞧你心事满满的模样,似乎有什么事情不顺意?”
贺凌雪长叹一口气,道:“最近去我家求娶的人,甚多。这便罢了,左右我祖父不会让我与他们结亲。但是我娘给我看中一个,是我外祖家乡间的一个乡绅家的儿子。”
茵茵皱眉道:“乡绅?似乎隔得有点远?”
贺凌雪点头道:“他们想将我嫁得远远的,见不到表哥就好了。那人虽然是乡绅的儿子,却是皇室后裔,听闻是从前一位王爷不喜权势纷杂,抛却身份携妻带子去乡间居住。”
她抬起头,到这里没有一丝欣喜,只怅然继续道:“那家门风与我家有些类似,崇尚正妻,他们甚至更严苛些,只要二人感情好,哪怕无有子嗣也不许纳妾。而且那家的女眷多彪悍,是敢主动和离的。”
茵茵点点头,这样的人家,自是顶好的,贺夫人为了凌雪,也是操碎了心,总算是收罗出这么个合适的人选。
贺凌雪看着窗外,良久回头道:“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们了。”
茵茵伸手握住她的手:“一切都会过去的。”
贺凌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我倒宁愿这一切不会过去,可是茵茵,表哥他太过绝情,连一丝念想,都不给我。”
茵茵无声的叹息,这才是真正待她好的方式,若给她念想,那才叫无情啊。
话间,隔间开来,贺源一脸沉重的看着妹妹,对茵茵道:“凌雪一向不懂事得很,郡主见笑了。”
茵茵忙站起来回了礼,贺凌雪一声不吭,擦了擦眼泪,便跟着贺源去往隔间。
没一会儿,林希从隔间走过来,对茵茵行礼道:“郡主一切可好?”
茵茵踌躇片刻,道:“原该唤你一声三哥,但如今我已经是陈家大房的女儿,且与二房恩断义绝,不再为亲。还是唤你一声将军吧。”
林希忙道:“莫郡主不是那家人,便是我也从来都不是陈家人,我姓林。”
二人就坐,茵茵给他倒了茶,这才细细量他,不由笑起来:“将军看着比之从前精神好了许多。”
林希谢过了:“郡主长大了,倒不是从前那个孩童模样。”
茵茵点头道:“如今我家发生了许多事情,想来将军也有所耳闻。却不知将军今日寻我,是为了何事?”
林希道:“算起来,希在世间若还有亲人,便只剩郡主一人了,不过郡主将要嫁给王爷,希也算能放心下来。这次叨扰郡主,却有一事,希之身份复杂,前日如骁骑营之时,竟然遇见陈劲松那厮,许是希容貌未曾大变,叫他认了出来……”
他未完,茵茵却明白过来,陈劲松那人是个见缝插针惯会钻营的,如今他虽是三皇子的人,但没了陈颖婷姻亲的联系,光靠庄亲王那门亲事,与三皇子也不能算是亲近了。
而少桓现如今是最炙热的太子人选,若陈劲松寻到林希这根杆子,怎会不往上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