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孤勇(1)
施乔为什么恨他,邵庄心知肚明,他问:“怎么回事?”
“四没有去找过沈大哥。”施乔慢慢擦去脸上的泪,声音带着一股克制的愤怒,“沈大哥三天前就从古北口回来了,他和沈伯母来探望我,沈伯母问怎么不见四,我原本还想问沈大哥四怎么没有和他一起回来,可沈大哥的表情却像是对四的行踪一无所知”
“你没问他?”邵庄道,“你应该问清楚,或许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他会什么都不,就那么没事人一样站在我面前?”施乔反问道,她的表情还算镇定,但交握的双却用力攥紧了,“四肯定没有去找沈大哥,他太聪明了,胆子又大,孤勇上阵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邵庄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焦躁不安,试图安慰:“或许是在外面遇到了朋友,少年人贪玩也是”
“他是我弟弟!”施乔尖声打断他,一脸难以置信,“姐姐在贼人里生死不明,难道他还有心思呼朋唤友?他肯定是去找我去救我了啊!”
“对不起,我错话了。”邵庄立刻道歉,语气前所未有地柔和宽容。
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施乔扭过头用力擦了擦眼泪,再次用那种带着克制的声音:“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四。”
“好,我来想办法。”邵庄毫不犹豫道。
“不。”施乔摇头,面色逐渐坚定,“我要亲自去找他。”
邵庄瞬间愕然,眉头紧皱起来,正要劝阻,却听她下一句问道:“出蓟州后可有路通往关外?”
邵庄没有惊讶,跟着常风他们走了那么久,以她的聪慧,不难猜出他们的打算,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掺和进这些事里来。
见他不回答,施乔道:“我不是傻子,我看过丁文安的勘合,他是蓟州人,常风他们既然顶替了丁家人的身份,自然得往蓟州去,但到了蓟州却需要另谋出路。蓟州和古北口完全是两个方向,他们若是想从古北口出关,不可能选丁文安一家下。”
起枉死的丁文安一家,她眼前又浮现出那晚的情景,胸口顿时涌起阵阵不适。她将右握成拳抵在心口,缓了片刻继续道:“我和喻伯母被抓以后,曾由佟峥云看守着在一个山洞里待了很久,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他们的当务之急肯定是尽快出关,抓我和喻伯母自然是为了要挟你以获得助力,但他们却一点都没有与你联络的意思,我和喻伯母仿佛变成了没用的累赘。直到那晚他们在官道上截杀了丁文安一家,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盘桓那么久。”
“他们等在那儿,并不是在等合适的时与你联络,而是在等丁文安一家。顶替谁,他们是精心挑选过的,这个人不但得有一定的身份,可以免除官府的盘查,还得有合理的理由在外面走动,且目的地一定要跟他们的目标一致。丁文安是蓟州人,在南直隶做官,这意味着他在收到老父亲故去的消息后,可以直接在南京领取丁忧勘合,然后回乡守制,不用再来京城请吏部用印。如此一来,常风等人顶替丁文安一家的身份后,正好可以绕过京城取道蓟州,否则他们一定经不住吏部的审查。至于他们怎么会空等那么久,我想是因为丁文安一家走的是陆路,大概家里有人晕船。”
施乔短暂停顿了一下,接着,“这个办法成功的关键就在一个‘巧’字,人选巧,路线巧,时间更是巧。但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我很怀疑。或许丁文安的父亲还活得好好的。”
邵庄一直安静地听着,自然没有错过她话中隐隐的侥幸之情,他温和又无情地:“这么周详的计划,百密一疏就可惜了。”
言下之意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不能用假消息,丁文安的父亲必须死。
施乔胸口微窒,轻声道:“看来你早就想到了。”
“我还没那么神通。”邵庄很淡地笑了笑,“我生母刚失踪的时候,我确实以为他们想找我助他们出关,后来你被游奴掳走,葛平回来报信,我才开始怀疑他们另有计划。”
施乔目露不解,他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潘五姐落脚的那个田庄里有个年轻媳妇?”
“当然记得,那晚就是她迎我们进田庄的。”施乔道。
“她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出事之后,那个孩子不翼而飞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难道”施乔一点就通。
邵庄点头:“只怕是在古北口做了替死鬼。”
施乔感觉自己都快麻木了,这么多鲜活的人命,因为一个人的生而死。以命换命,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事,而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在这样所谓的太平盛世里,人命和人命之间的不公平,已经正当得令人触目惊心。
邵庄看出了她的痛惜,安慰道:“他们的死与你无关,不必为此伤怀。”
“即便与我无关,我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正常人,为此伤怀不是很正常吗?”施乔冷声道,眸中是明明白白的讥讽,“何况我年轻气盛阅历少,不像你,历经千帆,定力好,事事都能无动于衷。”
邵庄垂下眼,懒得与她计较。
施乔知道他未必是那个意思,但每次听到他用冷静的旁观者的口吻话,就忍不住想讽刺一番。
“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就少开口,省得给人添堵。”她没好气地。
俩人一阵沉默。
施乔深吸了口气,盯着窗外星光稀疏的夜空道歉:“对不起。”
邵庄无喜无怒地回了句“没事”。
“正事。”施乔转过头看向他,又恢复了那种克制的表情,“照理常风他们已经出关了,但如果四真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不定他们还耽搁在路上。可能四现在正与他们周旋,我们一路追过去,肯定能赶上。”
既然她不需要安慰,那他也不必再含蓄,邵庄道:“不要因为是你弟弟,你就一厢情愿地低估常风他们的能耐。都走到那个地步了,他们出关的决心可想而知,凭你弟弟就能碍着他们的路?”
“就凭我弟弟。”施乔扬起下巴,毫不动摇地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弟弟虽然冲动,但绝不莽撞,而且比你以为的要敏很多很多。常风他们顶着别人的身份,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单论智谋不动武,我弟弟一定有办法拖住他们。”
她这话时表情非常认真,还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也明她对施竹的信心是真的,不是为了服他而的大话。
邵庄愣住了。
他当然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相信施竹真有那么大的能耐,相反地,在他看来施乔这番话得过于天真,以至于她对施竹的信任也显得太过随意,十分可笑。
然而,就是这样随意又可笑的信任,他却从来没有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