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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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正是元仲辛在瓦子认识的老贼,一身乞丐的寒酸扮,身上却无乞丐该有的低三下四之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学斋堂,双眼瞥到了正怒目圆瞪着自己的元仲辛,老贼心下抖了抖,面色依旧,走到陆观年的位置坐下。

    元仲辛瞧着老贼得意洋洋的姿态,暗自嗤之以鼻,果然,这些老江湖还是不能信,若不是这家伙被秘阁收编了,元仲辛和他哥估计早在外头逍遥自在去了!

    元仲辛去救元伯鳍那日,正是老贼告知了赵简等人自己最有可能走的两条逃跑路线,才会被人堵在城门口,与城外的自由失之交臂。

    王宽当然知道元仲辛与老贼的事,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身旁的元仲辛,对方感知到了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

    王宽将身子往元仲辛那边靠去,压着声音问道:“老贼也是迫不得已,你莫气。”

    元仲辛差点没被王宽这难得安慰气死,气极反笑,压着喉咙骂了句极为粗俗的话:“滚你丫的迫不得已。”

    王宽这样的贵公子哪里听惯这般粗话,收回去的身子顿了顿,他却只能当作听不见。

    老贼头一次来到这么书香雅致的地方,眼神滴溜溜地转,仿佛这学斋堂里有什么千奇百怪的玩物,他执起陆观年的敲铃,往铃铛上敲了敲,发出一声悠扬的铃响,老贼抬起头看向底下的一片学生,虽然个个沉默不言好似十分认真,但实际上却没什么把老贼放在眼里。

    他们都不觉得老贼这个混迹市井的傀儡班技师可以教会自己什么。

    老贼清了清嗓子,装作一副贤师模样:“上课了上课了,都把心给我收回来。面对老师的态度怎能如此淡漠呢?老话都有,有朋自远方来......”

    元仲辛咬牙恶狠狠地断:“老子把他往死里踹。”

    韦衙内当即第一个笑出声,赵简也想笑,但忍住了,薛映面无表情,景糊里糊涂,可能连元仲辛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都不解。

    王宽轻轻地叹了口气,沉声道:“仲辛,不可无礼。”

    元仲辛没好气,却也知道正事要紧,也就收敛了些。

    老贼被元仲辛这一段,倒也不气,反而笑眯眯地来回扫视着王宽与元仲辛两人,没想到元仲辛这般野的性子也会听教。他执起面前的毛笔在空中点了点:“今日我来教授的,是黑道秘闻。”

    韦衙内举手:“老师,到底什么是黑道秘闻啊?”

    老贼摇头晃脑:“其实黑道秘闻不外乎两样东西,一个黑话,另一个便是黑话的由来。”

    话,是由人的,黑话,便是由坏人的。

    这世道,总有那么些耐不住坏瘾的人,一天到晚的想着通过做坏事来让自己荣华富贵,既是做坏事,自然不能让旁人知晓,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消息都绝对不能走漏风声,于是他们想出了用人的语言来一些普通人听不懂的话语,以此进行沟通。

    韦衙内蹙眉不解:“这不就是对暗号吗?”

    老贼慢悠悠地摇头:“非也非也,暗号是黑话的一种,黑话可不止对暗号这一类。你知道孔雀尾仍在是什么意思吗?”

    老贼抛出一个疑问,底下一片安静,学生六人除了元仲辛都陷入了沉思。

    又是韦衙内:“他们抓了一只孔雀,吃得只剩孔雀尾巴?”

    元仲辛一听没忍住,笑出了声。

    老贼把眼神移至元仲辛身上:“元仲辛,你来回答。”

    元仲辛暗骂:趾高气扬的样子给谁看!但他还是开口了:“黑市卖家得了好货,未卖出,价未知。”

    老贼满意地点了点头。

    韦衙内一脸惊讶:“元仲辛,这你都知道?!”

    元仲辛:“这有何难,多逛些黑市暗铺不就懂了吗。”

    韦衙内咂咂嘴,心想:我可不像你,能去这么些游走国法边缘的地方。

    一节课,一炷香时间,其实也没有很难熬,还是老贼的下课,众人才知半个时辰已过。

    老贼临走前,元仲辛举手提问:“老贼,你为什么叫我们这些东西?”

    望着元仲辛淡如清水的双眼,老贼的心没来由的发虚,他暗暗骂道这元仲辛整一只人精似的,但他面色如常,把事情都推给了陆观年:“我只是你们的老师,你们陆掌院让我教什么我就教什么,哪里会问这么多。”随后,在元仲辛探究与质疑的眼神下,强忍住落荒而逃的念头离开学斋堂。

    赵简等人也略有疑问,却不似元仲辛想的那般多,她对众人:“走吧,下一堂是追踪术课,到后院集合。”

    后院就在里他们寝室不远的地方,风景挺别致的,但元仲辛无心欣赏,王宽察觉出他的怪异,问:“怎么了?”

    元仲辛撇撇嘴,揉了揉右眼:“方才,我的右眼眼皮,跳了。”

    王宽不明白。

    元仲辛长长嘘叹一声:“唉,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

    王宽:“......”

    这会儿轮到他眼皮跳了。

    授课追踪术的人隶属信安军第一斥候,未曾提过自己的名字,只自己姓岳,让元仲辛一等人称他为岳军校。

    第一节课,岳军校就布置了一个让众人脑壳疼的任务——捉迷藏。

    众人:“......”

    这上的到底是秘阁还是私塾?

    岳军校补充道:“这捉迷藏呢,是双向的,你们要不断地躲避他们追捕,也要不断留意他人踪迹,地上砂石,空中的细微变化,以及任何风吹草动都极有可能是找出他们的线索,一定不能遗漏了。”

    看着这一行学生生无可恋的表情,岳军校扯出一个笑脸:“诶嘿嘿,其实这个游戏还挺好玩的,你们要把身心都投入进去啊,不然容易分心,一分神就什么都找不到还会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众人仰头望天:这天杀的......

    捉迷藏进行了三轮,景不懂武功,第一轮被淘汰后就再也不参与了;韦衙内倒是轮轮参加,但每一轮中第一个被找出的人也是他;薛映武功底子不错,但性子冒进沉不住气,连续两轮都被元仲辛抓住,第三轮好不容易找出了赵简,转头就被王宽发现。

    元仲辛一开始志不在此,根本就没有认真玩,第一轮被王宽抓住,第二轮被赵简抓住,到了第三轮,元仲辛被王宽与赵简的三言两语刺激出了好胜心,迸发出极大的追踪潜能,成为了第三轮的胜者。

    岳军校对赵简,王宽与元仲辛三人赞口不绝,他们有绝对的潜力去将追踪术学到精髓处。

    但三人都不把岳军校的夸奖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追踪术的课结束后,他们才发觉已经到了下午时分,但也还没到饭点时候,于是便各自回到寝室中稍作歇息。

    回到寝室后,元仲辛便死死地瘫在了床铺上,现如今他们寝室的床铺都是连在一起的,元仲辛床位的左边就是王宽的床位。

    王宽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朗声道:“过来喝杯茶吧,天气热,火气容易上头。”

    元仲辛慢吞吞地起身来到桌旁坐下,抿了一口茶:“是啊,火气容易上头,我一看那个老贼就来气。”

    王宽微微一笑,不作他言,元仲辛虽然仍在生气,但正因为在乎才会对老贼的行为难以释怀,再过两日,这把火怕是也点不起来了。

    元仲辛瞄了瞄一旁品茶的王宽,自顾:“没想到啊,王兄居然这般深谙追踪术之精理,挺厉害的啊。”

    知道元仲辛是在趣自己,王宽只是笑笑:“我再厉害,你不是照样找得到我吗?”

    元仲辛冷哼,“你敢你没放水?赵简我不清楚,不过她也不需要对我放水......倒是你,前面一二轮的时候躲得这般精巧,怎么到了第三轮就这么轻易让我抓住了?”

    王宽指骨修长分明的手拨了拨面前的瓜果盘:“吃瓜子吗?”

    元仲辛:“......”

    这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技术跟谁学的。

    元仲辛知道他性子,要么不话,要么死都不假话,再逼他,石头都比他会蹦字。元仲辛没好气地将杯中仅剩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放下:“不吃,瓜子干燥,吃了火气大。”然后起身又瘫在了床上。

    王宽笑得无奈,摇了摇头,将原本抓在手上的把瓜子扔回到盘子里,可惜了,他还算给他剥瓜子的。

    他转头望向仿佛在床上生了根的元仲辛,眼前浮现的却是今日在后院银杏林中被他找到的场景。

    王宽站在树下观察着周遭,现在只余他和元仲辛。

    倏然间,空中涌过一道风息,王宽立马凝神,刚想探头搜寻,谁知头顶传来一个懒散暖阳般的声音:

    “王兄,干嘛呢?找我?”

    王宽墨瞳微微放大,怔了一秒后仰头看上去。

    那时徐风七月,银杏花开,眉眼含笑的少年正双脚稳稳地踩在树支干上,歪头量着自己。

    刹那间,叮泉鸟鸣,蓝天银杏,在他眼里通通成了空。

    一阵笑声传来,王宽才发觉,原来自己从未想过躲,他心甘情愿被元仲辛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