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王宽双手负背,静默而立,眼底眸光闪烁,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某个方向,神色不明。
赵简望着王宽的身影,哪怕阳光笼罩,也驱赶不了他身上漫无边际的黑暗,赵简只觉心底莫名卷起一层寒意,她走到王宽身旁,担忧问道:“王宽,你怎么了?”
王宽敛回心神,仍然直视着前方,眸光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嘴角,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元仲辛让我相信他。”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听得赵简怔愣不已:“你什么?”
王宽垂眸望着桥底下无声荡漾的细流,神情逐渐变得妖异无常,眸光扭曲偏执,他的声线喑哑无力,微微颤抖:“他让我相信他,可我不敢......”
赵简蹙眉沉思,倏然间,她多少有些明白王宽话中的意思。
只怕这次的地下城,元仲辛早已预料到,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元仲辛隐瞒了下来。
赵简不是傻子,相反,她还很聪明,当知道圣旨之上仅有元仲辛一人的名字之时,她便猜到了,定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一切,其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元仲辛,这件事元仲辛自然也是知道的,并且还有了应对的计划。
但除此之外,赵简就再也猜不出什么了,元仲辛的心九曲回环,兜兜绕绕,他不,旁人要想猜中他心中所想,太难了。
连最熟悉元仲辛的王宽都毫无头绪,遑论赵简。
赵简也深感无力,她叹气道:“王宽,元仲辛是我见过最会创造奇迹的人——你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
王宽的指甲没入掌心,丝丝刺痛都不及心头的肝肠寸断,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相信元仲辛,竟会是世间上最艰难的事。
元仲辛的确极其擅长创造奇迹,可哪一次的奇迹不是他拿命拼回来的?
时至今日,他再也不敢毫无保留地相信元仲辛,自从知道了有人在暗中针对着元仲辛之后,他每日都活得有如身在地狱,备受煎熬,而今日那道圣旨,更是化成了一把尖刀直直插进他的心窝里,让他几欲崩溃,生不如死。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信任换回了什么?
一道逼着元仲辛送死的圣旨。
王参政得对,他什么都没有,在真正强大的实力与权势面前,他对元仲辛的一颗心卑微得如同泥泞里的尘埃,毫无用处,到头来还束手束脚。
滴答,滴答。
赵简惊觉脚边有水滴滴落,她赫然垂眸看去,入目的却是一滩刺眼至极的鲜红,王宽身侧的白袍已被染上几滴鲜血,氤氲而散,触目惊心,但王宽却是丝毫未觉,紧攥着的拳头没有松开过半分。
赵简望着王宽的侧脸,轻而易举地看清他歇斯底里的自责与不安,看得她心惊胆战,赵简连忙抓着王宽的手臂,拔高音量喊道:“王宽!停下!”
王宽恍若未闻,眼底狞色狠厉,双目充血,身形颤动。
赵简急得手脚慌乱,找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这家伙又得暴走了,她情急之下,抬手屈指,照着王宽的额角猛然敲了下去,厉声喝道:“王宽!你给我清醒点!听到没有!”
额角的疼痛令王宽顿时一个怔愣,面容若隐若现着些许茫然,他不知所措地望着赵简,一言不发。
赵简见他这般反应,高高悬起的心缓缓落地,她暗自无奈低叹,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很害怕,很想帮到元仲辛,我们又何尝不是,可关心则乱,咱们随随便便一个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不仅帮不了元仲辛,还会破坏掉他的整个计划——他辛辛苦苦想出来的计划,你要就这么毁了吗?”
王宽垂眸不语,赵简的一个喝声让他如梦初醒,心底后怕不已,若不是赵简及时叫醒了自己,他恐怕是要犯下大错了。王宽低语喃喃,很是迷茫:“那我能做什么,难道我要就这么看着他独自承受这一切吗?”
赵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也是别无选择:“这么可能很残忍,但我们什么都不做,相信元仲辛,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王宽,这些事情,就算我不,你也该比我清楚才对。”
王宽双眸漫无目的地飘忽在空中,沉默不言,像是在思索着赵简的一番话,良久,他才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赵简暗暗松了一口气,担忧地看了看那双血染的手:“你手上的伤口快去处理一下吧,别让元仲辛担心了。”
王宽如流从顺地点了点头,想着医药房的方向走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赵简眉眼间充满了忧色,她以前不是很懂什么叫做“龙有逆鳞,触之即怒”,她认为这句话很蠢,若因为区区一个人便失去所有的理智,那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但如今,她懂了个彻底。
元仲辛是王宽的命门,更是他的逆鳞,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元仲辛”这三个字可以制得住疯狂的王宽。
当晚,元仲辛早早躺在了床上,仰望着头上的木饰雕花愣愣出神,方才借着与景谈话之际,景为他施了第一道针,穴脉被封,毒素滞留在四肢以及心脉的主穴位上,元仲辛只觉心力交瘁,如今的他四肢无力,酸痛不已,如遭火焚,就连方才端碗吃饭,都无比吃力。
景这是正常现象,因为元仲辛是第一次被封住如此多的穴道,起码花上三个时辰来恢复力气。
他幽幽地凝视上方,困意如潮浪般涌来,将理智卷席得七零八落,他的眼皮重重耷拉着,恍惚间,竟缓缓昏睡过去。
王宽推门而入,便看见元仲辛窝缩在一个角落,胡乱卷着被子,歪头熟睡,他转身轻轻关上门,而后悄无声息地脱鞋脱衣,上了床,来到元仲辛身旁,俯身在他眉眼间落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他低语沉吟:“仲辛......”
就在这时,元仲辛像是有了感应一般,居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眸光泛着点点水色,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好半晌才聚焦在王宽面容上,他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王宽?”
王宽将元仲辛搂进怀里,侧身躺下,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在。”
元仲辛怔愣须臾,又喊了一句:“王宽。”
“我在,怎么了?”
元仲辛沉默了,垂眸缩进王宽温暖的怀中,他的身体因为半生死的侵袭,越发寒凉,他其实是怕冷的,有了王宽在,他的害怕不知为何,莫名扩大了数倍。
他将头埋进王宽的心口,语气间有丝无助:“我好累。”
王宽指尖颤抖,隐隐发白,他咬住舌尖,将元仲辛搂得更加密实,心底的疼痛抽搐不已,五脏六腑都缩在了一起,他柔声安慰道:“累了就睡吧,睡会儿就没事了。”
元仲辛沉沉地应了一声,眼前一片昏黑,意识渐渐走远,下一刻,他彻底昏睡了过去。
王宽没松手,就这么抱了元仲辛一整晚,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元仲辛就会不见,尽管手臂渐感酸涩,他的力度没有丝毫松懈。
翌日,七斋六人早早地聚集在正厅,凝神端详着元仲辛铺出来的一张黄皮纸,脸色皆是一片肃正。
那张黄皮纸上画着的,是大夏地下城的地图。
地下城的入口位于大夏疆域内的东南边陲,几乎与大宋的西北边疆接壤,从地图上来看,地下城的整体走向大致沿东西伸展,其入口处,有一片远古森林,远古森林北侧开外大约五十里地,便是深入大夏腹地必经的护城墙。
“与我们同行的有樊宰执,我哥,还有另外二十名骑侯军,因为人数太多,为了避免引起大夏边疆军防的注意,我们要分批进入大夏国境,第一批是我,王宽和七名骑侯军,第二批是赵简,景还有樊宰执所带领的七个骑侯军,剩下的骑侯军将由我哥带领,衙内和薛映你们两人届时跟着我哥。”元仲辛执笔在地下城入口处画下一个红圈,难得不苟言笑。
“我和王宽他们会是第一批进入大夏的人,一旦我们在地下城入口处的深林中顺利扎营,便会有一名骑侯军返回,告知你们出发,在没收到任何消息之时,你们任何人都不可以随便进入大夏,无论是何理由都不可以,如果超过七天都没见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立刻出境回来,不要停留。”
薛映紧蹙着眉,沉声问道:“那你们怎么办?”
王宽道:“我们会见机行事,最重要的是确保你们自身的安全,如果发现什么异常,立刻回来。”
韦衙内迟疑开口:“可是......”
元仲辛坚定摇头:“没什么可是的,你们盲目跟过来,只怕会更危险。”
赵简自然知道元仲辛和王宽忌讳着什么,尽管放心不下,但还是如流从顺地道:“我们会注意的,再了,元仲辛他们的只是突发情况,不一定会发生,咱们就别急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