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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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宽,上课了,醒醒,还睡!”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王宽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了一个高大的树上,修长的双腿漫不经心地搭在分叉交错的树枝上,背后依靠着粗实的树干。

    王宽怔愣地眨眨眼,一种不真实的恍惚萦绕全身。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等等,他应该在哪来着?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稳稳实实地落入王宽耳中,断了他的苦思冥想:“王宽,你下不下来,再不走上课都要迟到了!”

    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王宽低头看向树下,入眼的是一个俊秀如玉,眉眼如画的少年,他身穿着一套十分奇怪的服饰,看上去束手束脚,很不方便,少年正仰头望着自己,神色间带着些许无奈,缕缕金丝般的微光落在他身上,短发微扬,墨瞳悠远,宛若置身山水间——王宽被眼前的少年晃了晃眼,纵身跳下了树干,脱口而出:“元仲辛,你怎么在这?”

    元仲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问,我找你都快找了大半天了。”

    王宽一头雾水:“找我干什么?”

    元仲辛被他逗笑了:“你干什么,今天梁老师上咱班第一节 体育课,你居然还敢翘课,想被罚跑圈是吧?”

    王宽更懵了:“梁老师,体育课?体育课是什么?”

    这回,轮到元仲辛懵了,他抬手在王宽面前扬了扬,不安地问道:“王宽,你不会是天气太热,把脑子热出病来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悠扬的铃声响,元仲辛急急地拉着王宽便往某个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边嚷:“都怪你,要迟到了!”

    王宽任由他拉着,双眼愣愣地量着一路上所看到的一切,高大简单的建筑物,绿意盎然的树林,明亮干净的红绿空地,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感到异常的陌生,却不知为何,他偏偏不觉丝毫讶异,他深知每一样事物的用途和使用方法,好像他生来便被这些事物围绕着生活了许久,包括眼前这个少年。

    那一声“元仲辛”叫得他心底一阵颤抖,心头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茫然如海的记忆深处,他好似也认识着一个名为元仲辛的人,音容笑貌皆无异样,却与这名少年有着天大的差别。

    为什么他如今感受到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虚幻得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是不是,来错什么地方了?

    在元仲辛的急速奔跑下,两人终于在了梁老师来之前赶到了操场,元仲辛重重舒了一口气,刚想开口问王宽要不要喝水,却发觉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上下量,眼神幽邃,看得元仲辛一个激灵,他心翼翼问道:“王宽,你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王宽回过神来,淡淡摇头:“没什么,被暑气热到了而已。”

    元仲辛半信半疑,眼见王宽没有继续与自己搭话的兴致,也就止住了话头,安静等着上课。

    “王宽!老师问你话呢!韦衙内到底有没有叫你帮他写作业?”

    王宽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呆呆地站立在座位上,他愣愣地看了看黑板之前的老师,又看了看身旁一直对他挤眉弄眼的韦衙内,王宽下意识回答:“老师,衙内的作业是我帮他做的。”

    韦衙内顿时龇牙咧嘴,差点没被一本正经的王宽气翻过去。

    元仲辛瞪大双眼看向王宽,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犹记得,王宽帮韦衙内做作业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保守秘密——在他印象中,王宽虽然性子桀骜难驯,无法无天,可再怎么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现在,王宽居然把事情抖了出来。

    陆观年怒不可歇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对着韦衙内就是一顿恨铁不成钢的怒骂:“韦衙内同学,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名字里有个官名,就可以为所欲为,学习上的事情就可以不管不顾了对吗?!”

    韦衙内既委屈又不甘,狠狠瞪了王宽一眼,垂着脑袋接受着陆观年劈头盖脸一顿骂,样子看上去可怜巴巴,叫人哭笑不得。

    下课铃响起,韦衙内气冲冲地跑来找王宽算账,他气势汹汹地骂道:“王宽!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人!”

    王宽淡然自若地瞥了他一眼,韦衙内原以为他会为自己做辩解,谁成想,王宽居然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韦衙内气得直翻白眼,他瞠目结舌:“难不成方才还有人拿枪逼着你实话啊!”

    王宽微微垂眸:“差不多。”

    元仲辛围了过来,担忧问道:“王宽,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王宽:“衙内,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但我不会撒谎,日后需要撒谎的事情,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坐在王宽前桌的赵简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惊呼道:“王宽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撒谎?”

    天知道以前的王宽撒过的谎,闯下的祸,多得几欲数不胜数!

    昔日的混世魔王居然一脸正经地自己不会撒谎?

    他们这么多人里,真正不会撒谎的,该是元仲辛才对!

    王宽轻轻地瞥了瞥众人一眼,悠然起身:“快上课了,我去趟洗手间。”

    望着王宽远去的背影,元仲辛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他总觉得,王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熟悉感渐渐隐去,随之而来的是让他措手不及的陌生感。

    王宽面色冷淡地洗着手,忽而目光漫不经心地移到面前的镜子上,他陡然瞪大双眼,瞳孔震动,洗手的动作顿时停滞,惊愕万状地盯住镜面。

    镜子里,他看到了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面容五官皆相同,镜外的他一头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穿着蓝白晕染的校服,神情淡漠,然而镜子里的他却梳着一个简单的发冠,身着玉白金丝绣制的长袍,眉眼间难藏放荡不羁。

    两个王宽无言地对视良久,诡异的死寂缓缓蔓延。

    王宽死死盯住镜中人,心跳急剧加速,惊疑得不出任何话来。

    恍惚间,镜中的“王宽”悄然消失,镜面上徒留王宽呆滞无神的面容,身后有三两个学生走动,嬉笑谈论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学生走过他的身旁,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镜子里的异象,只有王宽一人看得见,他心慌意乱地随便甩干手上的水珠,急步回到教室。

    行色匆忙的他全然不知,元仲辛无言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眸光幽沉得深不见底,神色变幻莫测。

    接下来上的课,王宽一句都没听进脑子里,思绪混乱,思来想去的都是在镜子里见到的自己。

    这般吊诡阴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本该害怕不安,然而他感受最深的并非恐惧,而是熟悉,无比的熟悉。

    仿佛,镜子里的那人,才是真正的他。

    初始,王宽还安慰着自己那只不过是幻觉,然而接下来的几日,只要他一接触镜子,那个身影便会再次浮现,而且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王宽也从最开始的不适应,转变成后来的司空见惯。

    他也曾经试着与镜子里的自己话,希望能够找出些线索,然而“王宽”一直闭口无言,什么都不做,就那么淡淡地注视着自己。

    王宽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停滞不前,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本以为生活会一如既往的平淡乏味,偶尔有丝陌生,但转瞬即逝,久而久之,曾经睁眼时所觉的虚幻与恍惚被一层又一层的真实覆盖,曾经那么缥缈的归属感渐渐扎根在心底。

    王宽开始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悠然安适的生活让他忘记了所有的蹊跷。

    但某日,镜子里的人突然话了:“王宽,你还没想起来吗?”

    王宽瞳孔剧震:“我忘记了什么?”

    “王宽”不话了,仿佛方才的那一句问话只是王宽的一个幻觉。

    王宽心慌意乱地抵住镜面,双眼微红:“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镜里的“王宽”竟直接消失了。

    王宽无神地颓坐在地,忽觉头疼欲裂,心底莫名涌出绝望,他知道自己缺失了某些记忆,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脑海中仍有一处极大的空白。

    眼神涣散间,一抹身影若隐若现。

    王宽呢喃道:“元仲辛?”

    此后,镜子里的“王宽”每日都会问一句:“王宽,你还没想起来吗?”

    王宽被问得心烦意燥,他迫切想知道答案,但镜子里的人根本不回答他,每日淡漠的问话语气不断地凌迟着王宽的神志,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面容愈加苍白。

    元仲辛不是注意不到他的异常,但王宽根本不愿和他起。

    某日,元仲辛顶着一身湿衣服跑回了教室,正在收拾着书包的王宽疑惑问道:“元仲辛,你的衣服怎么湿了?”

    元仲辛无奈地叹气:“都怪韦衙内那家伙走路不长眼,拿着两壶水往我身上撞,水全撒我衣服上了。”

    王宽担心起身来到他面前:“你没被烫到吧?”

    元仲辛浅笑着摆了摆手:“没,壶里装的都是凉水——我回来换件衣服,你可以从我抽屉里帮我拿件新的校服上衣出来吗?”

    王宽点点头,转身去找,片刻后,他拿着衣服回头望向元仲辛,此时的他正脱了上衣,背对着王宽。

    当王宽的眼神触及到元仲辛的右肩胛骨上之时,身形猛然颤抖,呼吸僵窒。

    白皙精致的肩胛骨上,纹着一条盘旋蜿蜒的黑蛇,蛇身靛蓝勾勒,深红的蛇信子若隐若现,与光滑的皮肤形成一个巨大的落差,妖异的极致美感直击王宽灵魂深处。

    脑海中的那一处空白霎时被激起千层潮浪,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王宽魂不附体地呢喃道:“墨蛇......”

    元仲辛微微侧过头:“什么?”

    王宽慌乱地将手中的衣服塞到元仲辛手上,仓皇跑出了课室,本能跑向洗手间。

    元仲辛神色不明地凝视着王宽匆忙的身影,随便倏而勾起一个浅笑,他无奈叹息:“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王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