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林邀瞪着元仲辛怒目切齿:“元仲辛!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挣扎,我可告诉过你,你已经是半生死毒发末期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毒发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你活不过今晚!”
元仲辛不屑嗤笑,这个动作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痛感穿透皮肤,狠狠咬噬在他的每一寸骨头里,他又吐出一口鲜血,只不过这次,本该鲜红的血液中竟泛着隐隐黑色,死气煞然,他几乎要将指甲磨平,脸色惨白得骇人,喘着粗气嘶哑开口:“林邀,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就算是死,也只会留在大宋!”
林邀心里燃着熊熊怒火,她猛地一掌拍裂元仲辛所支撑着的木桌,后者没了支柱,跌倒在地,踏着沉沉杀意的步子来到元仲辛面前,将解药尽数碾压在脚下,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元仲辛,咬牙欲碎:“元仲辛,苟延残喘的感觉很好受是吧,大宋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豁出命去留恋的!你是真不知道你如今处境,还是在自欺欺人,大宋皇帝根本就不想保你!若非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我们的举动,你会落得这个下场吗!你们圣上铁了心要把你推出去背锅,你就这么甘心被他利用!”
“你可别忘了,假圣旨上写着的还有秦宰执和你哥的名字,你一日不走,勾结大夏异党的罪名他俩都会有份!你是不是嫌害死秘阁百余人不够,还想着再拉几个当垫背的?!”
元仲辛已经吐血吐得浑身脱力,心神俱散,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若非林邀话的声音足够大,他连听都听不见,所有感官都在快速消退着,独独痛感极其敏锐,撕心裂肺的剧痛无孔不入,像是要把他生生折磨死就肯罢休。
他笑得极为轻浅,气若游丝,但他的脑子却是一片清明,思路极为清晰:“我不傻,你唬我呢,那个狗皇帝连把这些事情搬上台面来讲清楚都不敢,他怎么可能胆大到拿着那份假圣旨肆意宣扬,这只不过是置我于死地的一个烫手山芋罢了,假圣旨被孟天阳带回去之后,不出片刻就会被销毁得干干净净——我哥他们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林邀目眦欲裂,她的底牌几乎要全部丢尽了,霎时间,怒火将她的理智层层灼烧,面容扭曲狰狞:“元仲辛!那百余人的性命,你居然可以看都不看一眼?!”
元仲辛眼底一片恍惚,无关痛痒地冷然一笑:“他们?在我走的时候,他们多少人骂着我卖国贼,罪孽深重只配下地狱,他们个个恨不得我立刻被凌迟处死,我凭什么还要违背自己意愿去救他们?”
他抬起指尖发青战栗的手擦拭着嘴边无尽的血痕,五脏六腑间的绞痛逐渐蔓延到了四肢,肝肠寸断,他现在连抬手走动都难以做到,元仲辛像是想起什么天大的笑话:“林邀,我不是个心怀天下重情重义的人,你企图用那一百多人的命来换我心软,哈哈哈哈……简直不可理喻——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威胁对象。”
林邀瞳孔猛缩,盯着元仲辛的视线越来越歇斯底里。
元仲辛最在意的是什么?
他哥,还有七斋里的五人。
除此之外,于元仲辛而言,不过是浮萍一片,过眼云烟。
她本该从那几个人入手,但奈何那五人中有四人的身份极为特殊,韦太尉之子,王参政之子,赵王爷之女,还有一个更是高丽裴家之长女,又有元仲辛费尽心思护着他们,她一个都动不了!
林邀气急败坏,几欲疯癫,她狂躁不已地拔出匕首,狠狠抵在元仲辛脖颈的动脉之上,只要自己稍加用力,这个不曾正眼看过她一眼,自始自终都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便会立刻断气!
元仲辛毫不惧怕地睨了她一眼:“动手啊,反正我都要死了,你现在一刀结果了我,还剩得我痛苦下去。”
元仲辛的话提醒了林邀,她狠辣的目光一转,嘴角便露出一抹极其疯狂森然的笑意,她收起匕首,恶狠狠地道:“元仲辛,我不杀你,你不是还要回七斋吗?我让你回去,这里距离秘阁可是差了两个时辰的路,你如今半生死毒发,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怎么爬回去的!”
元仲辛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咬紧牙关才堪堪支撑起自己痛不欲生的身子,他一步一步极为艰难地走向门口,还未踏出门槛,便再次重重摔落在地,不大不的撞击让元仲辛深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摔出来了,血气喷洒而出,这次吐出的血居然已经完全变得黑红!
林邀笑得疯癫阴险,望着生不如死的元仲辛,她心中浮现出一个极其恶毒的想法,带着残忍意味地开口:“你们其中一个出来,给我仔仔细细地护送元公子回去,这一路上若是看到元公子向谁求助了,又或是谁善心大发想要帮他的,家门屠尽,格杀勿论!”
她转而又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元仲辛,你不是自己根本不屑于救他人性命吗,回去路上,可别苦了自己,若真的爬不回去了,就让人帮帮你呗,我这人很好话的,大不了等他送你回去秘阁之后,我再杀了他也没问题。”
闻言,走出来一名黑衣男子,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浑身阴气地跟在了元仲辛身后。
元仲辛艰难扶着门框,默立须臾,满不在乎地道:“还真是,劳你费心了,不过你能替我费心的时间好像也不多了吧。”
话音落罢,元仲辛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身形踉跄,消失在了林邀视线之内。
林邀冷哼一声,漾开衣摆悠悠然地坐在梨木长椅上,并不把元仲辛的话放在心里,权当他死鸭子嘴硬。
元仲辛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茶馆门口的,才的一段路,便几乎要了他大半条命,脚下踩着的似乎并非平地,而是镶满了冰火尖刃的炼狱,每走一步,元仲辛都会痛得摇摇欲坠,险些支撑不下去。
刚出茶馆门口,元仲辛又一个踉跄几欲跌倒,身后的黑衣男子身形微动,欲要上前搀扶,但元仲辛像是有了感应一般,轻飘飘地瞥了对方一眼,黑衣男子立马顿住,后退几步,目光悲痛难耐。
元仲辛喘息极其急促,他却踏着坚定的步子,一点一点地向着秘阁的方向挪去,此时夜色快要降临,他的视线已经糊成一片,除了星星点点的几盏灯火在他目光里若隐若现,他什么都看不见。
走了一刻钟之后,元仲辛终是坚持不住了,他猛地扑倒在地,一口又一口地吐着黑红色的血气,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元仲辛体内的血便会被吐得一干二净!
黑衣男子管不了太多,连忙上前将元仲辛扶起,心急如焚地问道:“元仲辛!元仲辛你怎么样!”
元仲辛极度虚弱,他无声地向黑衣男子张嘴了两个字。
黑衣男子急忙问:“袖口?”
元仲辛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黑衣男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翻找着元仲辛两边的袖口,不到须臾便从右袖里掏出一个金黄色的锦袋,他匆匆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张纸还有几根银针,黑衣男子心里瞬间凉了大半。
他知道元仲辛的意图,他想让自己为他做最后一次施针封穴,这个方法是景告诉他的,施针封穴有何后果,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就在黑衣男子内心剧烈挣扎,元仲辛再一次无声张嘴道:“不会有事的,帮帮我。”
黑衣男子狠心咬牙,颤着手,依照纸上的每一个穴位,用最快的速度给元仲辛施针。
一刻钟后,元仲辛终于可以开口话了,眼前也恢复了几丝清明,但能看到的东西依旧不多,他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感官正在极缓极缓地恢复着,与此同时,心腹间的绞痛以及四肢寸骨断尽的裂疼也在逐渐加深。
元仲辛为了能够看清回去的路,孤注一掷地把半生死尽数逼到了心脉与四肢筋脉上,他知道这样做对自己的身体会造成有如灭顶般的伤害,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他的感官完全消失了,他就回不去了。
他有气无力地开口:“安离九,解药你拿到了吗?”
黑衣男子正是在唐瞬帮助下易容潜伏在林邀身边的安离九,他看着这般痛苦的元仲辛,心如刀割,连忙点头,颤着声线道:“拿到了,你放心,刚才你扔瓶子的那一下极准,我拿到了。”
元仲辛心下松了一口气,无力扯了扯嘴角:“那就好,那就好,你快把解药送到景那,让她赶紧将解药配置出来,我不知道秘阁能坚持多久,这几日那群胆鬼快怕死了……”
安离九眼里盛满无奈与痛意,他实在忍不住劝道:“元仲辛,要不回去吧,跟着林邀回大夏,只要解了半生死,我们还有其他对付大夏的机会……”
话还未完,元仲辛已经摇头了,他语无伦次地呢喃道:“我不能回头,我不可以去大夏……王宽,王宽还在秘阁等着我回去,我答应过他,我要回去,要是我走了,他会疯的……”
“我爬也要爬回去,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安离九咬牙欲碎:“我扶你回去!”
元仲辛轻轻挣脱一下,声音低弱得不行,却坚定不移:“不行,安离九,你要把尽快解药送到景那,秘阁的学生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不用管我,快去!”
安离九心里阵阵钝痛,他不死心地道:“那我找人送你回去!”
完,他便要站起身来,替元仲辛找来马车,却被元仲辛一把拽住了衣袖,只听元仲辛不耐开口呵斥:“安离九!我留你在此处,是要你帮我,不是为了给我自己添堵!林邀尚未彻底离开开封,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再派人追上来!你这样做,要是害死了人怎么办!”
元仲辛刚完,低头又是一阵吐血,安离九忙蹲下身将之扶稳,他别无他法,只好妥协着答应道:“好,我现在就去送解药,都听你的,不添堵……”
望着安离九无可奈何远去的背影,元仲辛茫然抬眸看了看渐渐昏暗的天色,赫然间,远远前方,一道火光窜上了天际,发出巨响,转眼间成了璀璨斑斓的烟火,在昏沉夜色中破开了一道灿烂光芒!
元仲辛笑了,尽管充满苦涩,却也笑得如释负重。
想来,王宽他们总算知道那一箱烟花是干什么用的了。
他看不清路了,七斋的烟花,是用来指引自己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