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元仲辛跟在宁书身后,一言不发,面色阴沉——一刻钟前,宁书来到了楼常思和元仲辛面前,指明宁祁要见元仲辛。
临走前,楼常思担忧拉住元仲辛的手:“忆辞,不管宁祁什么,你都不要轻易信,绝对不能现在和他杠上,知道吗?”
元仲辛眸色极深,他勾起一抹淡到极点的笑容,点头答应,转身离开之际,嘴角那抹笑容立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间如尖刀锋利的危险。
走过一条长长的石道,花去了元仲辛和宁书一炷香的时间,走到尽头时,两人面前立着的是一堵高不见顶的石墙,墙面粗糙冰冷,中间有一条缝隙,时不时有几缕凉意从中钻出。
宁书深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元仲辛,走到右侧的灯柱下,伸手将那烛台朝左旋转一周,金属碰撞的脆响从石墙中传出,里面似乎缠绕着无数条铁链,绷紧,拉拽,厚重的石墙被缓缓开,墙后刺眼的光线争先恐后涌入,宁书不适地皱了皱眉,侧开身子,看向一旁安静的元仲辛。
元仲辛看着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个由无数颗巨石砌成的殿堂,殿堂两边的石柱上镶嵌着火烛,光线泛黄,放在平日,常人定觉温暖,可如今,偌大的石殿却是处处都蔓延着冷硬与无情,昏黄的灯烛照出一片刀光剑影,叫人毛骨悚然——元仲辛轻微扫视一眼,并无多大反应,抬脚便走了出去。
宁书没有跟上前,宁祁指明了只见元仲辛一人,尽管他心中忧虑重重,也只能反手将那烛台转回至原样,石墙再一次关闭,宁书透过那条缝隙,望着元仲辛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视野当中。
元仲辛静默在殿堂的中央,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前方,有一张价值连城的青玉案椅,青玉案椅极为显眼,然而元仲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椅前那人身上,之间宁祁斜坐在铺着虎皮的地上,单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修长的双腿随意搭在一起,宽松的紫衫从他左肩滑落,宁祁却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面前的白玉棋盘。
宁祁眼神都不转一下,执起一枚黑子落在盘中,蓦然间,宁祁开口话,声线低沉得勾人:“不久前,我曾问过常思,为什么他这么坚信自己的儿子可以败我,你知道你爹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元仲辛紧抿着嘴,深邃阴沉的眼底冒着一丝火光。
宁祁轻蔑睨了元仲辛一眼,神色狂妄:“常思,因为你是他的儿子,楼家人,绝不会轻易言输。”完,宁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肩膀都在抖动,他神色猛然变得狠厉:“楼家人,有何能耐!你们大宋近代的楼家将门,不过出了两个天才,一个是你二叔楼墨,被我收服了,再一个便是你爹,楼常思!他如今又怎么样了,雌伏在我身下二十年,求死不得,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砰!
宁祁一掌将盒中白子全部甩落在地,珠玉落地,发出清脆难断的噼啪声响,余音绕梁,回旋在空旷的殿堂之上,夺人心神。
宁祁死死盯住元仲辛:“简直荒唐至极!”
元仲辛眼睛猩红,在宁祁出第一个字开始,他便心生滔天的杀意,元仲辛喑哑着声音道:“宁祁,你根本不配爱我父亲!”
没有人可以借着情爱的名义去伤害任何一个人,绝不可以!
宁祁口口声声爱着楼常思,全是狗屁,他做出的这些事,全因他心性卑劣,自私无耻到了极点,却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在为对方馈赠出那可怜兮兮的情意,遑论如今,宁祁竟还以楼常思的屈辱为荣,意图伤害楼常思最为看重的儿子!
这样的宁祁根本不配爱人!
宁祁冷厉的神情出现一丝微不可闻的龟裂,他咬牙欲碎:“我不在乎,只要楼常思一日活着,我就绝不会让他离开我身边,我的这颗心,他就算百般不愿,也得受着!”
面对宁祁自欺欺人的言辞,元仲辛不语。
宁祁见元仲辛无话可,嘴边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楼忆辞,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以后的你,都只会是我手下败将,楼常思,还有你的那些远在大宋的朋友,把胜利的希望全部投放在你身上——单单是这一步棋,他们就走错了。”
元仲辛冷冷直视着宁祁:“你可别忘了,三年前的那场局,是我赢了。”
对于秘阁和大宋来,那是一场死局,元仲辛却赢了。
宁祁不禁大笑:“三年前?楼忆辞,我可怜你才告诉你,三年前那件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我从未把你放在眼里,我是想你死,但对比起两眼一闭的死亡,我更要将你置于生不如死的痛苦中——你所受到的永生的折磨,更能让我感到痛快!”
元仲辛握紧拳头:“痴心妄想!”
宁祁挑眉,笑容狰狞:“是不是痴心妄想,你比我更清楚——元仲辛,你不会到现在都还天真地以为满身弱点的自己能够赢得了坐拥八十万精锐的阴兵阁吧?”
“常思肯定都跟你了吧,与你同胞的亲生弟弟是怎么死的,你那娘亲是怎么死的,秘阁里丧命的人又是怎么死的——经历过如此种种,元仲辛,你有何资格与我叫板?”
宁祁叫的是“元仲辛,而非“楼忆辞”。
楼忆辞是楼家遗孤,孑然一身,无亲无故,除了楼常思,他没什么可失去的。
可元仲辛不同,元仲辛有家人,有朋友,更有此生他唯一爱的人,大宋的那些人,全是元仲辛的命。
宁祁舍不得对付楼常思,他将矛头,全部对准了元仲辛的命。
元仲辛目眦欲裂,闪身扑了过去,五指曲起,杀意翻涌,他的目标直冲宁祁命门!
宁祁神色凌厉,抬手挡住了元仲辛的掌风,左手一扬,掌力狠狠拍在元仲辛心腹之上,后者招架不住,被迫后退几步,一丝血色从元仲辛嘴角溢出,但他丝毫不顾,随手抽出架在兵器链上的一把长剑,脚下发力,一跃而起,身影朝着宁祁急速迸发,元仲辛看准时机,右手长剑狠势一挥,剑刃直指宁祁眉心。
叮!
元仲辛虎口发麻,脚下石砖碎裂,一股霸道且狠厉的剑气击中他的心脉,元仲辛只觉喉咙中一阵腥甜,他无力压制,血气喷洒在冰凉的石面上,元仲辛单膝而跪,握剑的右手隐隐发颤,左手艰难地支撑在石面上不让自己倒下。
蓦然间,余光瞥到一束冷光,额间寒凉,元仲辛抬眸,却见一个脸上覆着黑色面具的少年拿剑指着自己,眼神冷漠睥睨,眉目却让元仲辛莫名感到有几分熟稔。
元仲辛忍着胸腹抽疼,哑着声音开口道:“宁...书?”
不,不是宁书,宁书从未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杀意,面前这个少年,若是有宁祁首肯,指不定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
宁祁慢悠悠从虎皮上站起身来,优雅十足地穿好那件紫衣,语气间充满了蔑视:“本以为你有方才那气势,伤我绰绰有余,谁知,你连宁弃都不过。”
元仲辛愣住了:“宁弃?”
宁祁居高临下地望着惊愕的元仲辛:“是不是感觉这人有几分熟悉?”他勾唇恶劣地笑了笑:“他便是某人的双胞胎弟弟,宁弃。”
元仲辛如闻轰雷,怔愣在原地,宁书从未和他起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望着宁弃冷漠渗人的眼神,元仲辛的心神莫名其妙地晃动,像是感应到什么,可那感觉只有一瞬,等元仲辛回过神来想要抓住细细思索时,又察觉不出哪里有不对。
就好像答案就摆在自己面前,元仲辛却无意识地错过了一般。
宁祁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宁弃,好好招待他。”
宁弃手腕一翻,剑刃横对元仲辛脖颈。
宁祁扔下一句“心些,别玩死了”,转身便走。
元仲辛怒不可歇,动身欲要追上去,却被宁弃拦住了去路,只见对方轻傲挑眉,声音沉稳,语气中却充斥着挑衅:“元仲辛,好久不见。”
元仲辛眼中掠过惊疑:“我们见过?”
宁弃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错愕的元仲辛:“乌木寨的时候,远远见过你一面,当初如果不是宁书拦着我,我一定会去跟你好好个招呼的。”
元仲辛一言不发,眼底掠过微妙的挣扎,当他看着宁弃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与宁弃敌对的立场,可不知为何,元仲辛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对方看作是敌人,就像现在,元仲辛居然能平心静气地听着对方闲聊似的谈话。
宁弃没有看漏元仲辛纠结的神色,他轻笑,嗓音不急不躁,但出来的话却让元仲辛瞬间红了眼:“元仲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面对着到底是谁,你可别忘了,三年前让林邀去把你们秘阁搅得鸡犬不宁的,可有我一份功劳啊。”
三年前的秘阁永远是元仲辛心中的伤,触之则怒,宁弃仅仅一句话,就把元仲辛压抑的愤恨全部挑起,他右手一横,执剑冲了上去。
宁弃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剑身横在胸前,迎着元仲辛俯身跃去。
元仲辛疯了似的攻击着宁弃,一招一式毫无章法,怒意喧嚣,他不甘切齿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弃游刃有余对付着元仲辛凌乱的剑势:“为什么?”
元仲辛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狼,凶狠又无望。
宁弃眯了眯眼,危险的讯息一闪而过,他一个侧身避过元仲辛的疯狂袭来的冷剑,左手灵活接住自己顺势抛来的剑柄,右手五指凝掌,重击在元仲辛心口位置,左手的利刃毫不留情划伤元仲辛的右臂。
元仲辛的攻势瞬间被破,长剑掉落在地,他硬生生忍住那口血气,想要挣脱出宁弃的攻击范围,左手手腕却被对方一掌死死握尽,元仲辛本就怒极攻心,此时又接连被宁祁宁祁掌风所伤,他已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宁弃的力度不断收紧,他猛然将元仲辛抵到石墙上,空出来的手掐住了对方纤细的脖子,看着元仲辛逐渐惨白的唇色,眼角因为难以呼吸而流出的泪水,宁弃那双眼睛闪过复杂万千的情绪,他沉着声:“为什么?”
元仲辛气息奄奄,喉咙中发出声声虚弱的呜咽。
宁弃眼前一片朦胧,压在心头多年的怨恨与不甘在这一刻猛烈爆发:“你居然有脸问我为什么!”
元仲辛神志开始变得模糊,他甚至听不清宁弃在什么,眼前阵阵发黑。
昏厥前,元仲辛似乎听到一句卑微的呢喃:“明明是你不要我的,明明是你......”
北疆驻军营地,王宽正在营帐中研究着元仲辛留下的宋夏疆界图,手中执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做着标注,陡然间,王宽的心不受控制地颤抖,落在纸上的笔尖忘记收回,墨色晕染,弄污了遒劲有力的字迹,也搅乱了王宽的思绪。
元仲辛走后,一向冷静自持的王宽头一次乱了阵脚,他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强迫着自己定下心来,眼底却燃着火,玉石俱焚,几欲滔天:
“元仲辛,你千万不能再出事了,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