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宁弃的话,让元仲辛如遭雷劈,他沉默良久,眼底掠过几丝自暴自弃,语气间莫名颓废:“可他......不是我的弟弟,对吗?”
宁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元仲辛,一言不发。
元仲辛猛地抬眸去看:“我能感觉到,宁书不是我的弟弟,如果是,他一定会承认的。”他从床上下来,朝着宁弃不断逼近,一步一步,坚定却脆弱:“我弟弟,到底在哪?”
宁弃眸光微闪,明知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笑容,却仍然费力地勾起一抹故作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在警醒着自己什么,他张口话的瞬间,都未能意识到出的话暗藏颤栗:“你弟弟,死了。”
元仲辛红着眼,悲怒喧嚣:“你胡!”
宁弃冷漠看着对方:“我没胡,你弟弟死了。”
元仲辛浑身发抖,气息急促,显然又是怒极攻心给他身体带来的伤害。
宁弃上前几步,主动来到元仲辛跟前,看似温柔地撩起元仲辛垂荡在耳边的发丝,实则残忍:“如果他没死,那他为什么不出来见你?”
元仲辛要一边分神去压抑心腹间的绞痛,又要一边对着宁弃横眉冷目,他察觉到自己身体发虚,却不肯倒下,望着近在眼前的宁弃,眼疾手快地扯下对方面具,动作力度太大,元仲辛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却被宁弃一把拉住了手腕,被对方半扶半抱地拥入怀中。
元仲辛的举动出乎宁弃意料,他可以躲,却依旧任由着元仲辛扯下自己的面具——既然元仲辛如此坚信自己弟弟没死,那就由他来亲手摧毁掉元仲辛最后的希望。
元仲辛看到一片晕乎,费了好一会儿,眼前才逐渐恢复清明,他下意识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宁弃,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和宁书一模一样的脸。
宁弃定定望进元仲辛眼底,看着他的神情从不敢置信到无望接受,并未意识到自己亦如对方那般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他冷酷的声音在元仲辛耳边响起:“看清楚了吗,我宁弃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良久,元仲辛落寞低下头,眼神空洞。
宁弃松开他,随手拿过床头的那一件宽松的披风,扔到了元仲辛怀里:“穿上,跟着我。”
元仲辛麻木地将披风披在自己身上,跟在了宁弃身后,走出了房间。
房门外,楼常思不知去了何处,元仲辛立马叫住走在前方的宁弃:“我爹去哪了?”
宁弃没有停下,头也不回地道:“宁书带他回去了。”
元仲辛脚步立马顿住,掉头就要去找楼常思,背后宁弃的声音传来:“你放心,战场上,你们会再见面的。”
元仲辛咬咬牙,别无对策,只能转身跟上宁弃:“所以,你现在要带我去哪?”
宁弃冷笑一声:“带你参观阴兵阁。”
三日后的正午,王宽孤身一人来到护城墙上,此时已然入冬,塞外的寒风像刀,萧肃冰冷,砸在王宽单薄的身影上,他却对寒冷浑然不觉,定定注视着墙外的荒凉,等着心中的那人归来。
忽然,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按照仲辛的推算,他可能得再过两日才能回来。”
王宽闻言,转身看去,元伯鳍淡淡地望着自己,王宽再次扭头,远方的孤阳刺眼夺目,他:“按照我的直觉,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元伯鳍来到王宽身边,与之并肩:“你似乎变了。”
变得不再盲目疯狂,不再一味盲从心底的欲望。
元伯鳍:“我本以为,这次元仲辛前往阴兵阁,你绝对不会允许。”
犹记得当初唐瞬要元仲辛帮忙灭了阴兵阁那日,王宽顿时震怒,如同被触了逆鳞,恨不得立刻杀了唐瞬,来断绝元仲辛任何冒险的念头——可如今,王宽居然是这么多人里,最为冷静的那个。
王宽眼神逐渐恍惚,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我过要保他一世无忧,既然灭了阴兵阁是他的心愿,我便要拼尽全力地成全他。”
哪怕最真实的自己一直在叫嚣着,恨不得跪下来求他留下。
咚!咚!咚!
护城墙门有人敲响了雷鼓,三声鼓响破天而上,意味着墙门被开,有人自远处归来。
元伯鳍愣住,下意识地喊道:“元仲辛?!”
待他看向王宽,后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宽心跳得厉害,等他赶到墙门一侧,赵简等人全部迎了出来,眉目间皆是激动与期待,而王宽自己更是心潮澎湃,指尖战栗。
厚重的墙门终被几名士兵合力拉开,门被开的那一瞬,那抹熟悉的身影脚踏玄马,墨发迎风,白衣飘飘,逆光而来。
元仲辛回来了。
众人喜极而泣,发出了雷响一般的欢呼。
王宽第一个冲了上去,抱住了从马背上下来,脚都还未落地的元仲辛,先是将对方仔仔细细查看一番,确定元仲辛没有受伤,王宽才倾尽全身的力气去将他揽入怀中,动作温柔却急促,不肯放手。
元仲辛并不介意王宽勒得自己骨头生疼的拥抱,还张开手环住王宽精壮的腰身,他眸底有泪,脸上却笑着,轻柔开口:“王宽,你怎么瘦了?”
王宽不答,闷闷应了声:“嗯。”
“很想我?”
“嗯。”
“有没有好好休息?”
“......嗯。”
“那就好。”
完这句话,元仲辛就没了动静,王宽局促不安地松开元仲辛,生怕对方出了什么事:“仲辛,你怎么了?”
元仲辛嘴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他轻微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就在这时,所有人围了上来,面上带着如释负重的笑容,韦衙内穿过层层人群,兴奋不已:“元仲辛,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赵简扫视着元仲辛全身上下,既开心又担忧地开口:“你没受伤吧,宁祁那家伙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见到你父亲了吗?”
元仲辛的笑意有一瞬的僵硬,他点头,逐一回答着赵简的问题:“我没事,至于我爹,他也没事,还活着。”
景喜出望外:“太好了!元大哥,那你父亲在哪呢?”
元仲辛:“他没跟我回来。”
气氛瞬间死寂。
元伯鳍忙追问:“老师他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宁祁关起来了?”
元仲辛深吸一口气:“哥,我爹的事过会儿再,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讲。”
王宽不同意:“不行,你长途跋涉赶回来,一定累了,先去休息。”
众人对王宽的话十分赞同。
元仲辛摇头拒绝:“我要讲的,事关与阴兵阁的决战,不能拖。”
王宽凝望着元仲辛不语,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元仲辛这次从大夏回来后不太对劲,这个感觉,王宽十分不喜,就像前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时机发生一般。
薛映见王宽陷入了沉思,替他开口问道:“你身体撑得住吗?”
元仲辛点了点头。
既然元仲辛主意已定,众人也不好多什么,跟着元仲辛入了营帐后,将连日来绘制的行兵阵图递给了他,战场本就是由元仲辛决定的,他们不需费过多的长篇大论去为元仲辛解释,对方便已经明白行兵阵图如此布局的意义。
梁竹将一支巧的红旗立在了东北角,沉声道:“这里,地处山势,易守难攻,如果能够将阴兵的五成兵力全部引来,再由唐公子的援兵从南边境进发夹击,我们便会取得四成的胜算。”
元仲辛凝眸:“四成不够。”他将代表着宣武军的红旗,从西北方调取了两支插在了东北角:“这里取胜杀敌,必须占到五成以上。”
梁竹惊疑:“这样一来,西侧流失了大半兵力,仅靠骑侯军,是受不住西侧的。”
赵简把自己跟随的队伍旗子摆到了西侧:“东北境是元仲辛预估的主战场,那既然如此,我和安大哥他们驻守的后战方阵想东西两边扩散,应该可以兼顾。”
元伯鳍颇为赞同:“赵简得不错,这样一来,兵力排阵就又平衡了回来——安公子,你怎么看?”
安离九笑眯眯:“一切听从安排。”
王宽看向元仲辛,对方沉默不语,眸光明暗不定,望着赵简方才挪动的旗子出神,刚刚那种怪异感再一次油然而生,王宽紧紧蹙眉。
不对劲,元仲辛太不对劲了。
韦衙内用手碰了碰发呆不话的元仲辛:“诶,你呢,这样可以不?”
所有人都看向了元仲辛,等着他发话。
元仲辛蓦然开口:“不可以。”
每个人都愣住了,本以为这是个两全的办法,元仲辛却否决了。
安离九歪了歪脑袋:“你不可以我也理解,毕竟西南角太危险了,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会让敌方占尽地利,既然这样不可以,要不我带兵去西南角守,赵简,景还有部分的骑侯军按兵不动,依旧守在东边?”
就在大家都以为元仲辛会同意的时候,元仲辛竟伸手将代表着安离九和赵简等人的旗子抽了出来:“安大哥,决战那日,你无需上场。”
安离九彻底懵了,一时间无话可。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元仲辛,只有王宽面不改色,实则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好像知道元仲辛想干什么了。
元仲辛却自顾了下去:“不止你,还有赵简,景,樊宰执,韦大人,你们各自手下带着的兵,都不能上场。”
安离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元仲辛,你到底想干什么?”
元仲辛一句话,就将他们原本的兵力剔除了三成,本来他们人数上就比不过阴兵阁的八十万精锐,现在更是直接没了近八万的兵力,这场仗还怎么?
元仲辛面无表情:“这些你不用管,从今晚起,你带着其他人先从这里撤走。”
安离九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元仲辛!”
“从现在开始——”元仲辛不慌不忙与之对视:“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赵简,景还有素伊姐姐安全地护送走。”
安离九怒极反笑:“元仲辛,去趟阴兵阁,你是不是把脑子扔那了,你居然让我当逃兵?”
赵简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冷漠的长发青年:“元仲辛,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韦衙内最见不得自己人吵架了,他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当和事佬:“都别吵都别吵!慢慢,慢慢行不?别咱们先没赢就搞内讧啊,这多伤和气啊......”
元仲辛:“你得没错,韦衙内。”
突然被点名的某人愣住:“啥?”
“这场仗,我们不赢。”
众人无语凝噎,营帐内灯火通明,那烛火却像是烧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煎熬不已。
韦衙内反应过来,炸得差点没蹦起来:“这缺德话我可没过!”
景怯怯开口:“元大哥,你不是过我们能赢的吗?”
元仲辛握紧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是我算错了。”
韦衙内惊愕得语无伦次:“元仲辛,你开什么玩笑,什么叫算错了......”
元仲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沉默着低下了头。
赵简双眼通红,突然间冲了上去拽住元仲辛的衣领,强迫着对方直视自己:“元仲辛,算错了又怎么样,你自己过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会有胜算!是你过我们可以赢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阴兵阁!”
元仲辛厉声呵斥,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他咬牙,搭上赵简的手,将之从自己的衣领扯了下来:“你以为,阴兵阁八十万精锐是闹着玩的吗?你觉得当初宁祁为什么可以在那场叛变中大获全胜?我们的兵力,我的对策,所有人的心血在他面前,如同儿戏!”
“你们觉得林邀这人丧心病狂,毫无人性,可我告诉你,我见过的阴兵,比之林邀,更丧心病狂,更毫无人性,他们就是一群怪物!”
元仲辛一字一句都如同悬在山崖:“赵简,你觉得你可以赢得了一群怪物吗?”
赵简强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倔强道:“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赢不了?”
元仲辛苦笑:“试?怎么试?拿你们的命去试吗?如果我试到最后,结局是惨败,那怎么办?”
赵简咬紧牙关:“那你呢?”
元仲辛无言以对。
赵简哽咽着喝问:“王宽呢,韦衙内,薛映,元大哥,梁都头他们呢!你想干什么!自己拉着他们一起去送死,让我们当逃兵!”
元仲辛轻声道:“我只想让你们活。”
赵简悲怒交加,脸上划过泪痕,但她丝毫不觉:“元仲辛,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懦夫!”
王宽冷着脸:“赵简,够了!”
景不安地跑上前去挽住赵简的手臂,无措开口:“赵姐姐,你别这么了......”
赵简对王宽的呵斥以及景的恳求充耳不闻:“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听你的!凭什么!”她终是压制不住眼底流淌的泪水,理智瞬间决堤:“你要是死了怎么办?你们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元仲辛眼底的光四分五裂,心头被赵简的话刺得千疮百孔,似乎在滴血,又像是在被砂砾一点一点磨出伤痕,他咬住舌尖,转身欲要离开营帐:“今天晚上一入戌时,你们就走,撤离的线路,我晚些会交到景手上。”
景愣愣望着元仲辛的背影,想哭又不敢哭。
赵简眼底烧着火,夺人心神:“我不会走的,到了决战那日,我照样会出现在战场上!”
元仲辛头也不回:“赵简,别逼我跟你绝交。”他沉默须臾,又:“安离九,好好保护她们。”
元仲辛离开后,王宽立马就追了出去,只剩营帐里的人,相对无言,空中气息流滞,凝重压抑。
赵简失神地颓坐在椅子上,掌中不知何时紧紧握着一张纸条,她渐渐恢复理智,将纸条递给了安离九。
安离九不解接过,展开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