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医者不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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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河自南凉西边的岩州横穿整片国土东至长州再迷水湾分别入弱弥两海。

    由是无论去哪里水路最畅。

    景州于阿城门前, 守卫拦下五马, 三人, 一狼。

    马上一身普通灰布长衣,头上只一方巾冠发,上唇细细几缕一字胡的公子翻身下马。

    公子摸了摸银狼脖圈上的灰毛:“这一路我都过得为何这里就过不得了。”

    “方才那位同我这是家养的宠犬。怕是不知此狼老祖是景州的。”守门的军士满脸鄙夷地看着这三人。

    三人都是一身普通扮, 穿着单薄想必是刚走水路南边过北的。

    必没料到北边最近雪下得越发大冷得很,冻得脸色发青。

    白允沫有想过北边近日冷得很, 可确实一时没料到会这般冷, 只想着即是想不惹人注意必不能穿裘披氅的, 于是一身素衣越近北越发身寒。

    下得船就往离景玄关近的道上策马奔此处,不想被拦在于阿城门处。

    “少主, 让我来。”旁边下巴一圈留着短腮胡,约摸二十七岁左右的男子走上前。

    “还请哥行个方便,我们本就是生意人,狼养大了也不和宠犬一般的么。听话, 也不凶人,我们就是听得这一带的人识得这是狼,就想着或而有人愿意出高价买了养在家里的,你想, 我们在外边是当宠犬卖的, 到景州地界上自是当狼卖,你想这犬和狼的价格必是不一样的。”

    话再多都是没意思的, 阿柱手边一动便是包银子放到了军士手中。

    其实一路上这种事没少遇到,只是大地方上都有白氏的人点, 到了地方白氏荘面少,便总有顾得不周全的地方。

    军士收了银子自是高兴,还甚是好心地提醒几个人:“入了于阿,越近先民边境就越是冷,穿厚实些,你们南方人受不住,容易生病。”

    三人过了城门便又是上马直往边关走,几乎不曾停过,随时换马。

    只是见了有店,阿柱仍是拉喊住了白允沫:“少主,不能再跑,今日就在于阿城中歇息罢。”

    “不行,再两三日就可以到了。”

    清欢楼已有消息来有收到名为昭和的军中家书一封,展开里边有提到月下红妆什么的。

    都猜应该是那日长街相送的事情,估摸着就是子桑暗示一切安好。

    可她还是定了主意要去到军中陪在子桑身边。

    不敢寡活。

    与她同行的两名男子都是奉了白氏命令保护她安全的。

    身材壮实些的阿柱年长些二十七岁,擅于交际点,手上也有些功夫。

    年稍的十九岁的那个快手虽然长得骨瘦,却是剑客出身,几乎能一挡十。

    路上五匹马,随弃随换,一路都图的快,这番就要到了她自然不愿多作停留。

    “出了于阿城就是道,一路冰天雪地,没有厚实些的衣物和护具还有吃的,寸步难行啊。”

    阿柱之所以会被白氏倚重便是如此。

    凡事面面具到,做事果断,决不会因为白允沫是少主而让步,他下马拉住了白允沫手中的缰绳。

    白允沫心里急归急,也不得不听阿柱安排,三人住了店。

    阿柱出去采买置备东西,留下快手护在白允沫身边。

    连日路途奔波,从南到北,季候从微凉到地冻,又一直迎着风行,刚坐下叫了壶荼便了个喷嚏。

    店里老板娘端了热荼点上来,笑呵呵:“南方来的吧,都这样,身板,容易病。”

    拿了帕子擦了擦鼻子,白允沫伸手取了荼杯,一杯热荼还没送到唇边就听得耳边声怒吼 。

    点的是上好的绿茶,烧得正好的水,泡得正好的香,正是腹冷之时,正到唇边时,洒了大半。

    快手的动作很快,可还是让人碰到了白允沫的手臂。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过错,因为他向来只要保证主子的安全。

    “公子救我。”

    一双柔软的手正抱着白允沫方才用来端起荼杯的胳膊。

    白允沫只好把空了一半的杯子放下来,回过头看个究竟。

    拉着她胳脯的女子长得虽不能和清欢楼里的姑娘比,可细眉嘴,骨瘦细腻也算是有几分惹人怜。

    只是再细看却发现脖上颈侧,胳膊上,额际都有淤青,想来就是被的罢。

    正量间耳边就传来吼声。

    “既然你爹爹把你卖给了我们少爷,那你就是我们少爷的人,有什么脸跑。”

    话的人来势汹汹,摩拳擦掌,却比寻常见的那些满身横肉的家丁要精壮些。

    没想到于阿城也这等有气势的府丁,白允沫恶霸收拾多了,不在乎这么几个。

    不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她向来不会手软:“要多少钱可以赎她的身子?”

    因每年都有征丁死人之事,古来向都是女多男少。

    由此多有女子买卖的事情,也正因着如此,才会有了她们白氏的大产业之一——青楼。

    白允沫经常随娘亲四下走动,也常听楼中姑娘讲些被卖前的凄苦故事,因而对这等见怪不怪了。

    那几个府丁闻言大概也是没想到这么个生人会如此大开口,转身略是商议了下,开口报出个数也并不吓人。

    .

    白允沫随手便从手上掏了兑票过去,府丁接过看几眼,再又睥看地上的人,略是一挥手便要走。

    走南闯北,倒是少有遇到这等豪气的府丁。

    一个眼色,快手便意会,拦住了几个人。

    “既然收了钱财,便应该按规矩给我卖身契才对。”

    几个府丁面面相视又是看了眼地上的姑娘,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我爹爹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契约,只以为把我送入府去便完事了的。”

    听她这么了,那几个府丁闪身冲后门去了。

    快手要再追,被白允沫叫了回来。

    都是些闲事,她不想管,只想好好睡个觉明日再继续上路。

    回过身看着桌上热荼,口干,再又来端时,胳膊又是一沉。

    “多谢公子相救,可我那个爹爹已不是这般一日两日了,奴身不救别的,只救能侍候在公子身边。”

    杯中荼又是倒了,白允沫有些无奈:“你若是不想再回去,就离开这于阿城,外边天大地大,总有容你之处。”

    重新倒了杯荼,今日整日地都不上来话呢,感觉像是……

    那姑娘哭哭啼啼真是吵,白允沫站起身来,脚下有些虚浮,吩咐老板娘:“重新泡壶热荼送到我房里。”

    “好嘞。”

    老板娘拿眼来看这长相俊秀的公子,仍又是好心:“北地天寒,南人水土不应,容易冻着,没事备点药,看你面色不好。”

    “好,多谢老板娘。”

    扶着栏杆再走几步,便越发头晕得厉害,那个姑娘怎的还来搀我胳膊。

    “公子似是病了。”

    “是吗?”

    我可是罗仲高徒,妙手圣医,从官医事局……

    眼前一阶阶木梯层层叠叠。

    有病,名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

    几乎是被半扶着进的房,前此日子她便有感身子不太适应,总以为挺挺就好了。

    师父常,医者不自医。

    “公子喝荼。”

    还不知名姓的女子便这般把自家少主侍候上了,快手只是个剑客,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不过剑客只是按着主人的吩咐办事的,少主安全便好,于是直立于旁候着。

    阿柱回来时在楼下便听得老板娘了些和你们同行的那个公子怕是有些不对付。

    “我见的人多了,一看她那面色儿,得请大夫。”

    阿柱拎着备下来的东西进了房一个少字还没有喊出口见到侍在床前的人立时便警觉了起来。

    “你是何人?”

    “女泊玉,于阿人士,方才得床上这位公子搭救,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想许以为奴。“

    白允沫额上敷着块帕子,不及多想,只勉留着口气:“阿柱,我念方子,你去抓药。”

    于是摸了方子,阿柱就不客气地拎着泊玉出了房间。

    命令快手仍是留在房里守着主子不许其它人接近。

    泊玉被拖到了街上,看着名叫阿柱的男子,一双眼就要滴出泪来:“我就是想报恩。”

    白氏少主买过的女子何止十个八个,若放在平时大不了就是带回楼里。

    可现在非常时期,忙着赶路,哪里有闲心逗姑娘玩。

    阿柱向来做事稳重果然,怀里掏了银钱塞给这个叫什么泊玉的女子:“走罢。 ”

    想着自家主子好好一个大夫竟然也躺在了床上,阿柱心急如焚生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急着往街上奔。

    不过转而又想起一事于是又停下来问那叫泊玉的女子:“此处药荘在何处?”

    名叫泊玉的女子穿得很单薄,裙摆在北风中飘飘然,眼中总有滴要落不落的泪。

    “我带你去。”

    “你告诉我在哪里。”

    “你跟我来。”

    名叫泊玉的女子往前头走,裙摆飞得很高,长发齐腰,挽着好看的发饰,只是那根衩子有些粗,不似清欢楼姑娘里戴的那种,细细儿。

    阿柱只好跟着。

    药买了,阿柱转身便往回奔,白氏当初把少主托到他手里时便了的,倚的就是你做事稳重。

    少主但有些许闪失,你自思量后果。

    不用思量。

    他阿柱原本就是清欢楼前混混乞儿,得白夫人有心栽培,他一步登天也能混了个锦衣玉食有今日,命都是白氏的。

    飞奔回到尖的客店,不及踏步上楼就见得身后仍是衣裙款款。

    这女子竟是一点没落他。

    “你别跟着了,回吧,也谢了你给我带路。”

    少主已经歇下了。

    不过好也有点见识的人了,药还是会煎的,下了楼借了药罐来捣腾。

    一抬头,那姑娘又是要往楼下去。

    伸手拉下来:“我家少主睡下了,姑娘请回。”

    .

    一双眼睛利利落落,可睑边总有滴要落不落的泪般冲他看了看,难得的笑了笑:“我偏是要跟着你家公子的了。”

    药在火上煎着,阿柱堵在楼前,这女子总让他感觉怪怪的:“我家公子奴仆无数,不少你。”

    白氏少主,奴仆要几个有几个。

    于是煎药的这么会功夫,两个人你防着我,我盯着你。

    看得久了,也不觉得这么个长得挺水灵的姑娘像什么坏人。

    再了,她接近公子一个图什么呀。

    白氏少主是向来都不介意别人图她富贵荣华的。

    她要害白氏少主吧,早些在房中就可以动手了。

    看着火上药还要再煎上会,擅长能会道的阿柱松了口气和这姑娘:“你你爹爹不好,你你走投无路,其实都是自个看不起自个。”

    你看看我。

    阿柱把自己身上的行头比划一番,虽然现在穿得这个样子。

    回了白壁城,阿柱我就是个人物,百十号人要冲我点头问好。

    可谁能想到当年,我就是个乞儿,见了人家手里馒头香都要去抢来的。

    那时候哪有什么要脸不要脸,哪有什么活头不活头,就想着老天待我如此,我就这般活着好了。

    以为没得别的法子,没得路选了的。

    结果我家夫人一日看我去抢别个乞儿碗里的馒头,看不惯扬手就给了我个巴掌。

    “老大不十几岁的男儿,有手有脚的,能上窜下跳,怎的就不知费点力气儿把肚儿正正当当地填饱。”

    嘿,于是我就求了她赏个饭吃,一双手见活就做的,哪点也不比别人差不是。

    “泊玉姑娘,你要绣活做得好,或者会裁布什么的,我认识白壁城一个做衣裳的铺子,可以帮你搭个线。”

    要是跟我了们少主啊,定然也是把你带回清欢楼的。

    我们少主觉得楼里都是女子才有意思,你别听她瞎,别去那等烟花地了,进去了柳色遮眼。

    “那行,改日去了白壁城我找你。”

    时辰到了,药煎好了。

    阿柱一边滤着药一边:“天儿这就黑了,你回罢,有缘白壁城见,你就去白壁城听一下,最大的那家药荘,你找阿柱。”

    白氏的人,只要在白壁城做事的,没几个不知道我阿柱。

    不过在这外边不熟的人,阿柱不敢直言自个是白氏家的。

    可泊玉还是不走,跟在他后就便往楼上走。

    这天也聊了,后事也商量好了,怎的还赖着呢。

    阿柱做事谨慎持重老成,可思前顾后他也琢磨不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汨玉姑娘是怎么回事。

    喂少主喝药要紧。

    谁也没想到少主会病倒,原本夫人了要配个女侍好照顾少主。

    此番去军中,即使可以假扮男装,也怕被认出来误了事,人还是少些好。

    再者白允沫自师从罗仲后,常随师父外出,亦是自己照顾自己,也多习惯了。

    阿柱做事谨慎持重老成,可照顾自家少主到底不顺手。

    泊玉当即接了药碗过来:“我来。”

    不愧是个看起来软和的女子,做起女子应该做事来,顺顺当当儿的。

    于是越发觉得这个泊玉并不像什么坏人,或许只是想寻个可靠的主人家呢。

    世上可怜的女子多得很,都想着找个靠得住的主人家儿依着。

    白允沫微是睁眼,就见得眼前一张不大相熟的脸。

    满嘴的苦味,再吸了吸有些堵的鼻子,这个姑娘身上竟然没有胭脂味。

    想了想便:“你怎么还没走。”

    “公子病了,泊玉怎敢走。”

    我白允沫也会病。

    药苦,无毒,于是倒枕便难抵眼皮沉沉睡了下去。

    二日睁眼仍是昏沉,想起身赶路,阿柱已然进得房来阻止:“我问过大夫了,你这风寒之症,得连喝上三天的药至少。”

    这意思是不上路了。

    一双眼往旁边看去,看来这姑娘在床头伏了一夜。

    阿柱竟也放心让她在我身边的守着,是看着不像坏人么?

    一双眼睛总也像含着泪,却总也哭不出来的可怜相。

    “你昨天的话都是假的。”白允沫重新把沉重地身子放回床上,接过泊玉敷上来的帕子。

    府丁她见得多,可身子齐整整一般高,一般壮的少。

    于阿是个地方,到白氏不愿意在此地开药荘。

    这么个地方可以有富绅,可绝不会有这般讲究的府丁。

    即使有这般讲究的府丁也不会连主人都没有请示就把收到手的姑娘放了。

    所以都是假的。

    泊罗这才跪正身子,语气也比昨日的时候正经了许多,不再哭哭啼啼的样子。

    “那些府丁其实是我几个哥哥。”

    阿柱大惊,同时云里雾里,见世面如他也不能想像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家贫,无以为生,哥哥们便想出此计,让我假扮柔弱,他等学戏里的恶霸,哄一些喜好装英雄扮怜香惜玉的人为我出钱,比如像公子这样的。”

    买了许多姑娘,这样的故事听着确实有几分新鲜,白允沫烦闷地揉着眼:“那你为何得了银钱还不回家去和你的哥哥们庆祝一番。”

    很快一双温润的手便移了前来给她揉着两边的颞颥穴处,一时舒服了许多。

    泊玉轻声:“开前时哥哥们只是一时起意,后来发现此时大有赚头,便起了贪心,越发狠了,我不从便真的拳脚相加。”

    “骗的都是好人,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因此总想找个出处。”

    简直闻所未闻,自以为见多识广的阿柱左手捶右手,直咬牙:“真是岂有此理。”

    快手在旁边漠然看着这一切,他对于理之类的东西向来不大懂,只知道这个女子对他要保护的主子没有危险。

    于是泊玉主动服侍起了白允沫的汤药和衣食。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女子的。”

    白允沫已然可以坐起来自饮汤药,让泊玉把窗支起来透透风。

    窗支起来时,外边正飘着大雪。

    泊玉:“这般大雪,再不赶路就封山了,封了山深雪难行,怕到不了景玄关。”

    “你怎知我要去景玄关。”

    “阿柱的。”泊玉笑了笑。

    其实她不大笑,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似要哭出来,又哭不出来的样子,惹人心疼的模样。

    不过白允沫见的女子多了,不以为殊,只是觉得阿柱越发对这个叫泊玉的女子照顾得过份了些。

    不过泊玉的也没有错,再不上路就怕迟了。

    即使身子还未大好,白允沫还是坚持要上路。

    仍是五匹马,三个人,一匹狼。

    收了钱的老板娘直冲阿柱挤眼睛:“看我这店多好,给你招了个这么大的桃花。”

    阿柱呵呵笑着拱手出了店,然后对泊玉:“走罢,想去哪里去哪里,你身上那些银钱,够你自在一阵子。”

    泊玉不走。

    拉着阿柱的袖子。

    阿柱拂了开来,泊玉便又拉上,再拂再拉。

    阿柱于是拉着自家少主白允沫的马儿:“带上吧。这一路上能照顾您吃吃穿穿。”

    阿柱向来做事持重,老成,可也有被女子媚着的这么天。

    白允沫不想多耽搁只到了军中若是不能留的话便只有让她孤身回来了。

    泊玉当即便应下:“可。”

    她不是那等担当不起的人。

    于是寻了身衣裳,也学着白允沫扮成男子的模样,头上束着简冠,仍是横插着那支看着与普通女子不一般的衩儿。

    几人身上都包得严严实实,顶着漫天河漂雪便是往外走。

    先前路上行来时,五马,三人,一狼只尘仆仆地赶路,无甚声。

    此时再上路,多了一人,便听得阿柱也不怕风雪塞喉不停地着于阿城以外的大千世界。

    泊玉姑娘,你怕是不知道白壁城有座天下名楼吧。

    百年的大招牌,八层楼高,只角上的风铃便价值千金,可没人敢伸手。

    不知道了吧,白氏可是天下第一商社。

    远处陡峭居高的先民边境若隐若现,飘雪正是飞花时,残映两生连理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