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岳宗城曾经是岳嘉佑生命里最不可磨灭的三个字。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岳嘉佑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过这个名字。
看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岳嘉佑脑子里有些混乱。
他不知道岳宗城在这个时候电话给自己是为了什么, 他也不想知道。
“岳岳?”选管姐姐还拿着手机等岳嘉佑的回复。
岳嘉佑下意识地看向钟珩。
一只手伸了过去, 拿过了手机:“陌生人的电话,以后就别拿来问了。”
岳嘉佑愣了愣,放任钟珩替自己做了决定。
他的生命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家, 再也不需要执着于向另一个人索取温暖。
钟珩直接按了关机, 将手机还给了选管, 才转头从方晓伟手里接过了自己的手机。
听了几句之后,钟珩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走到了外面的电梯间去。
岳嘉佑朝方晓伟多看了几眼, 忍不住悄悄问:“钟夫人不就应该是钟老师的妈妈吗?为什么还要备注钟夫人?”
上次钟珩和他话的时候, 也是用了钟夫人这个词。
那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了。
方晓伟犹豫了一下:“老板自己没有和你过吗?”
有很多事情, 岳嘉佑从来没有问过, 钟珩也就没有主动过。
岳嘉佑摇了摇头。
“那……你还是下次自己问老板吧, 我做员工的, 也不好乱老板的家事。”方晓伟着也赶紧跑路, 生怕被岳嘉佑抓着问东问西。
老板的事情, 他的确是知道的。
但既然老板自己都没有告诉岳嘉佑, 他一个做员工的,自然没有勇气越俎代庖。
钟珩去了外面电梯间接电话, 岳嘉佑没有偷听的想法,忍着好奇回了候场间,坐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卓一泽一脸吃了柠檬的表情:“岳嘉佑!凭什么钟老师对你这么好!”
岳嘉佑心里还惦记刚才两个电话的事, 没有回应。
刚刚岳宗城电话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那边那个电话,钟珩接了以后,整个人都显得紧绷起来。
舞台上,虞汐组已经上台开始演出,岳嘉佑心不在焉地分了一半心思看虞汐的公演。
他分到的那首《Brust》是音乐人杨文智为节目特别制作的,实际上,就是为虞汐量身定做的。
《Brust》融合了大量歌剧元素,包括舞台的风格也是偏向暗沉的。
钢铁支架被搬上舞台,厚重的红丝绒幕布里,六个少年穿着华服依次走上舞台。
观众们都不敢发出声音。
灯光变成了粘稠的暗红色。
随着声调的抬升,暗红灯光朝着明红不断转变。
在炸裂的一瞬间,灯光变为耀眼明亮的红。
虞汐站在舞台中央,声音清澈又拥有少年特有的穿透力,如同咏叹调般诱人。
灯光在高|潮处骤然熄灭,如同歌名一样,爆裂后是永恒的黑暗。
在寂静黑暗里,只剩一盏游走的红光,五位少年逐一出场,声线交错,妆容带着中世纪油画般的的苍白、精致。
灯光再次全部亮起的时候,观众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一场由盛转衰又再次炸裂的歌,恰好极其适合这次公演的开场。
这次的表演不会进行现场点赞的操作,虞汐之后,第二个上场的是方凌。
方凌组在上次的运动会上失利,最后获得了第六,被迫选了第二这个位置——
前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虞汐,后面还有四组选手,他本来就实力弱、粉丝少,整个队伍最后表演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成了蔡梓州。
岳嘉佑一边走神一边看表演,看完后替蔡梓州松了一口气。
这个情况下,蔡梓州能留下的概率增加了很多。
剩下的三场演出,岳嘉佑确信景焰和李异应该没有问题,也就没什么心情注意,跟着练习生们在该欢呼的时候抬头看了几眼。
随后继续琢磨刚才的电话。
李异在第三组出场,在他之后,第四组是商书祁。
大概是因为放弃了和岳嘉佑较劲的关系,商书祁索性选择了和岳嘉佑隔开一组的第三组。
实际上,他们组的演出虽然不算多么让人印象深刻,但商书祁自己的表现还是全组最好的。
因为上次运动会胜利的关系,岳嘉佑组如愿以偿地排到了最后一组出场,在第五组的景焰结束表演后,压轴上台。
岳嘉佑上台后第一时间开始搜索钟珩。
人不见了。
钟珩不知道去了哪里,似乎接完那个电话以后,就离开了现场。
岳嘉佑不确定他是赶时间回了临城,还是和自己想的一样,那通电话有些什么问题。
下半场的节目,串场是封晚担任主持。
比起性格搞怪的陆欢,封晚一向话不是很多,聊了没多久,就宣布了表演开始。
虽然串场时有些意外发生,但《不服》的演出十分顺利。
六个少年扮得桀骜张扬,满场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直到演出结束,岳嘉佑也没有再看见钟珩。
满场欢呼里,灯光逐渐亮起,岳嘉佑再次确认了一遍,钟珩的确已经走了。
离开舞台后,按照节目组的惯例,依旧会有庆功宴。
然而岳嘉佑没有去会场,而是先去找了选管姐姐拿手机——
他还是有些担心钟珩,想先去个电话问问,之后再看看岳宗城找自己到底是有什么正经事还是又想得寸进尺。
还没找到人,方晓伟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过来,一把抓过了岳嘉佑:“我刚才就在到处找你,还以为你去庆功宴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别拿手机了,赶紧走!”
“干嘛?”岳嘉佑一头雾水。
他还在担心钟珩,不太清楚方晓伟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在钟珩身边,反而火急火燎地跑来找自己。
方晓伟来不及回答他,只是一把将人拽走:“车停在地下车库,那里狗仔和记者进不来,你上车以后……”
两枚耳塞递到了岳嘉佑手里。
“一会把耳塞带上吧,你应该不会想听外面的声音。”
岳嘉佑不明所以地接过耳塞:“不用和导演请假吗?”
练习生擅自离开需要和导演请假,庆功宴也是录制的一部分,他无故缺席至少需要和导演一声。
“来不及了!之后会和导演联系的!”方晓伟一把将岳嘉佑推进了电梯。
实际上,导演已经不需要联系了,他已经知道了。
节目录制时,场内观众不能使用手机。
钟珩刚刚和导演过招呼,不要影响岳嘉佑的录制。
而现在,公演结束后,整个处于紧张状态的节目组都将松懈下来。所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岳嘉佑为何消失。
电梯一路下行,在地下一层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话筒直接递到了岳嘉佑面前——
“请问您知道您的父亲在您公演期间,跳楼身亡吗?”
连本该无从进入的地下车库,也被狗仔们攻破了。
岳嘉佑脸色一白,本能地摇头。
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比起悲伤或者愤怒,第一时间,他想到的是,自己此刻不应该有任何表情、动作或者含有表态意味的举止。
不管在此时此刻做出什么表情,都会被曲解含义。
不管这个新闻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狗仔在得到“岳嘉佑并不知情”这个信息的一瞬间,果然开始了围攻。
长|枪短炮对准了还没有卸妆的少年。
岳嘉佑还穿着刚才的演出服,黑色机车夹克,金发抓出上世纪港片里的英俊少年风格,整个人看起来恣意潇洒。
颇有几分叛逆浪子的样子。
恰好,他们此刻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岳嘉佑。
一个无情的,冷漠的,无视生父死亡的岳嘉佑。
狗仔举起话筒,近乎得意地笑:“据,岳宗城先生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给您拨了数通电话,请问您是没有接到吗,还是故意没有接呢?”
岳嘉佑脸色白了一刻,没有话。
他是故意没有接。
他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怎么会知道他给谁电话?”
有狗仔举高了话筒,仿佛一柄利剑,刺向岳嘉佑:“因为,岳宗城先生选择跳楼的地点,是市中心的钟氏大厦顶层,还带着喇叭。”
那是整个景城人流量最大的区域。
岳嘉佑僵住了,下意识想走出去,想问更多。
“别出去!”方晓伟拉着即将走出电梯的岳嘉佑,飞速把人拉了回来,按了关闭键。
电梯在此刻仿佛成了丧尸浪潮中的最后一块净土。
外面,是嗅到了热搜气味,已经疯狂的狗仔们。
方晓伟重新按了上行键,让电梯升到了顶层。
停车场已经被潜入的狗仔围攻了。
但菠萝大厦的电梯运行需要刷卡,要开负一层的楼梯间门,同样需要刷卡,狗仔们没办法通过电梯向上。
岳嘉佑站在电梯里,反应了几秒,才回头问方晓伟:
“他们的,是真的吗?”
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过很多。
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被岳宗城死。
又或者不知道哪一天,岳宗城会喝酒把自己喝死。
再或者,不知道哪一天,他会被追债的砍死。
但不论如何,岳嘉佑从没想过,岳宗城会以跳楼这种方式离开。
还是在他公演的时候。
刚才那个电话,是岳宗城人生中最后一个电话吗?
是他人生最后时刻终于到来的幡然悔悟吗?
还是最后时刻,仅有的最后一点温情?
岳宗城这样无恶不作,早就把脸丢光了的人,真的会选择跳楼自杀这种死亡方式吗?
如果刚才他接了那个电话,岳宗城还会选择跳楼吗?
钟珩又去哪里了?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不在?是去为自己处理这件事了吗?
他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在告诉他这件事吗?
那钟珩刚才,为什么没来告诉自己?
岳嘉佑有太多问题,却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问起。
方晓伟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终于叹了口气:
“他们的,是真的,您的父亲岳宗城,在十五分钟前跳楼。”
“但并不是自杀。”
“岳宗城站在钟氏楼顶,用喇叭向景城市民申诉你不尽赡养义务,如果你不出现,他就会跳楼,让你背上一辈子的骂名。”
岳嘉佑眼神冷了下去。
这的确是岳宗城做得出来的事情。
在刚才某一瞬间幻想岳宗城会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幡然悔悟,是自己太过天真。
岳嘉佑安静地看着方晓伟,等待方晓伟接下来的宣告。
“十五分钟前,因为你一直没有出现,岳宗城情绪过于激动,踩上栏杆边缘,失足坠落。”
“他的遗言是,老子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