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气

A+A-

    洗手间的门关着。

    景焰站在门外,拦住了嘟嚷着走近的醉汉, 男人不满地与他争执。

    钟珩一把推开了醉汉。

    看见钟珩, 景焰有些怔神, 似乎是没想到钟珩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伸手:“别进去。”

    钟珩没理他,一把推开了洗手间关着的门。

    酒吧的洗手间带了拐角和格挡, 前半部分是洗手池和便池, 一堵墙之后才是隔间。

    还没转过去,令人作呕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酒精与食物混合着胃酸,散发出恶臭的呕吐物味。

    洗手间里的氨臭味。

    烟味。

    以及成年男人心照不宣的气味。

    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

    “操!”钟珩低骂了一句,快步往拐角走去。

    “你可算让我逮着脏话了。”一墙之隔,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你没事吗!岳嘉佑!”

    岳嘉佑古怪地看着猛然拐到自己眼前的钟珩,纳闷地张开手脚:“我好得很啊?不过这边这位可能没那么好……”

    最里面一间隔间的门开着, 岳嘉佑半侧着身体挡住了钟珩的视线。

    瓷砖地面一片狼藉,裹着大衣的人靠坐在墙边, 意识还模糊着。

    那个人钟珩也认识, 是牧怀哲。

    他也染了一头金发。

    或者,不仅仅是金发这么简单, 牧怀哲现在看起来,酷似一个人——

    岳嘉佑。

    牧怀哲过去喜欢不具攻击性的造型。

    他穿大衣和暖色系卫衣、毛衣居多,头发通常是温暖的栗色, 带刘海,那样会更加平易近人。眉毛会修得比常见的男生造型细而平一些,削减了大部分气场。

    但现在, 他染了一头不适合自己的金发,被撕烂扔在旁边的是一套黑色连体工装,连眉形都变了。

    盗用岳嘉佑的词曲事件发生后,牧怀哲失去了合约,同时也失去了大部分通告。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选择自己想要的造型。

    又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越发迷茫、嫉妒,乃至从头到脚都开始照搬岳嘉佑的风格。

    至于真相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既不重要,现在也无从得知。

    “我和他们来喝酒,听见洗手间有动静,过来看了看,就遇到这个了……”岳嘉佑看钟珩沉默着,自顾自和他解释起来。

    钟珩站在走道另一头,难得面无表情,仅仅是扫了一眼岳嘉佑。

    他长了一张电影业界标准的高级脸。

    轮廓鲜明,骨骼立体,不论是眼窝还是鼻梁,都是最优越的高度。

    钟珩的眼神很锐利,很多导演都曾过,他哪怕是演个屠户,都会让人觉得,那是个曾闲来无事刀斩恶龙的侠客。

    但面对岳嘉佑的时候,钟珩从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眼神。

    岳嘉佑第一次被他这样看着。

    他感觉到了钟珩在生气,但却找不到原因。

    洗手间不是一个适合交谈的好地方,外面已经吵了起来。

    难闻的气味、一滩烂泥一样的牧怀哲,岳嘉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怀疑钟珩的怒意来自牧怀哲。

    他替自己摆平了牧怀哲,自己此时此刻却在这里帮牧怀哲。

    岳嘉佑瞅瞅钟珩,声解释:“我发誓只是巧合,我绝对没有私下和他喝酒,我帮他也不是对他有任何痴心妄想的友谊,只是……”

    只是不至于。

    如果熟视无睹,那就和自己讨厌的人没有区别了。

    钟珩没让他继续下去,径直走到了岳嘉佑眼前。

    岳嘉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茫然地后退了一步:“我们叫了救护车,也报警了,应该很快就到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惹事。”

    钟珩抱住了岳嘉佑。

    比平时的任何一次拥抱都紧。

    钟珩几乎把岳嘉佑整个人都按进了怀里。

    佛手柑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岳嘉佑闭上了嘴。

    他意识到,钟珩根本不想听自己这些。

    钟珩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绪。

    岳嘉佑怎么会见到牧怀哲的他不在意,牧怀哲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也不在意。

    在酒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了个人,他同样不在意。

    他非常清楚,在酒吧门口听见那段话的时候,自己内心在想什么。

    “白”、“金毛”、“男团”、“会写歌”,每一点都和岳嘉佑无比契合。

    那一瞬间他近乎恐慌。

    如果洗手间里的人真的是岳嘉佑,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岳嘉佑安静地任由钟珩抱紧自己。

    他控制身材太久,身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肋骨被抱得有些疼,呼吸有些困难,但岳嘉佑不算结束这个拥抱。

    他觉得钟珩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不是很想开口话。

    一是气氛诡异。

    二是洗手间这味儿,他不是很有兴致开口多半个字。

    警察来得很快。

    在门口被钟珩拦下的富二代被带去了警局。

    牧怀哲也被送去了医院。

    岳嘉佑和钟珩走出去的时候,练习生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景焰。

    三个人站在酒吧门口,吹着冷风。

    钟珩刚才一时的恐慌上头,现在有些头疼。

    “酒吧老板被问话的时候我听了一点,事情有些复杂。”景焰给岳嘉佑了事情的全貌:“牧怀哲是和人一起来的,他们坐在一个卡座,那人是关天华,他们喝的酒里有药。”

    岳嘉佑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玩意?”

    “还有,牧怀哲是和关天华是一起去的洗手间,进去的时候他还是清醒的,但外面突然来了人。”景焰瞥了岳嘉佑一眼:“听之前关天华在你那里栽过一次。”

    岳嘉佑莫名骄傲:“两次,谢谢。”

    钟珩伸手把他往回拉:“这种事你还很骄傲?”

    “不敢不敢。”岳嘉佑一秒狗腿:“焰哥你继续?”

    “关天华可能是被吓破了胆,总之他什么也没做就跑来,才便宜了后面进来的那人。”景焰哂笑了一声,有些冷淡:“就是这么回事了,这个老板自己身上也不干净,害怕闹出大事,警察一问什么都了。”

    岳嘉佑张了张嘴,最后扭过了头:“他怎么走到了现在这样。”

    他和景焰发现牧怀哲躺在洗手间里,浑身狼藉,到处都是不堪入目的痕迹。

    照理,看见牧怀哲这样,他应该高兴才对,然而不论如何,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牧怀哲,任何人都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

    牧怀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们最后还是心软,一个人守着洗手间,一个人替牧怀哲勉强收拾了一下,报了警。

    当时,他们还以为牧怀哲是喝醉后遭到了侵犯。

    谁知道,看这个情形,他分明是不甘心就此沉寂,想着关天华那口癖好,又不愿意降了自己的身价,于是想了这么一出。

    他和关天华对酒里有什么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点破。

    事后,牧怀哲可以索要一份赔偿,而关天华可以给出一份礼物。

    至于酒里有没有东西,或者牧怀哲知不知道酒里有东西,这无关紧要。

    唯一的差错就是,牧怀哲没想到关天华居然怂到了这个地步。

    他眼睁睁看着关天华落荒而逃,自己却药效发作。

    即使岳嘉佑和景焰替他守住了洗手间的门,即使景城那么大,但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对粉丝们而言这或许是个秘密,对圈子里的大家来却不是。

    他已经注定是个笑话了。

    原本,牧怀哲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岳嘉佑和景焰对牧怀哲好歹还有两年的队友情。

    不管喜恶,多少都有些感慨。

    不知道这应该算是造化弄人,还是命运使然。

    然而钟珩对牧怀哲没有任何感情,自然也没有任何关心。

    “岳嘉佑我带走了,替他给选管请个假,我让司机送你回园区。”钟珩等岳嘉佑和景焰聊完今晚的始末,交代了一句,伸手揽住岳嘉佑脖颈,把人直接拐进了车里。

    钟珩进了车,但没有发动。

    岳嘉佑同样不敢动,他敏锐地察觉到,钟珩其实还没消气,只是在景焰面前没有流露而已。

    “你能不能别和我生气。”岳嘉佑低头,拉着安全带玩,不敢看钟珩:“我不是故意遇到这种事的。”

    钟珩开了窗,冬夜的风灌了进来。

    车里的空气在一瞬间冷却下去。

    钟珩看向窗外:“你还记得,我让你出去的时候,和你了什么吗?”

    “记得啊。”岳嘉佑的记性一直很好,一字不差地开始复述:“你,我想去就去,少喝点酒,少吃点辣,别乱吃东西,唱歌的话给你发定位。”

    钟珩沉默了几秒,没想到岳嘉佑人肉复读机一样什么都没忘。

    “那为什么会跑到酒吧来?”岳嘉佑越是记得,就越是让他觉得无力。

    尤其是,这件事竟然还莫名其妙扯上了关天华。

    “我们也是刚到,他们喝酒,我点的还是橙汁。”岳嘉佑声解释:“而且我给你发了定位。”

    钟珩拿出手机,放到岳嘉佑眼前。

    两人的聊天界面非常干净,没有任何定位。

    岳嘉佑飞快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一个红色感叹号停留在对话框里。

    酒吧信号不好,他的确报备了,但没发出去。

    岳嘉佑顾着玩,点了发送定位就没再确认一眼。

    “我不是想像个老父亲一样管你。”钟珩长叹了一口气:“但我很担心你。”

    “我在酒吧门口,听见有人洗手间里有个明星,很白,金发,男团,会写歌,洗手间门口还站着景焰。”

    现在想想,牧怀哲也很白,很多不关注娱乐圈的人记忆里牧怀哲也会写歌。

    如果出事的是岳嘉佑,景焰怎么可能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洗手间门口。

    他慌过头了,什么细节都没注意到。

    但他现在依然没有平静下来。

    关天华现在依旧是这幅德行,岳嘉佑连发个定位都不确认,他又怎么可能放心让岳嘉佑和关天华在下一次录制上碰面。

    钟珩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声音很低:“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担心岳嘉佑嫌自己题大做,嫌自己过度敏感。

    担心岳嘉佑觉得自己大他十岁,过于古板,阻拦他正常的社交。

    担心岳嘉佑认为自己侵犯了他的个人生活。

    岳嘉佑太年轻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少年解释自己那些担忧。

    坐在一旁的岳嘉佑伸手解开了安全带,侧身扳过钟珩看向窗外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他:

    “我知道,你特别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