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赵珒将笔墨放下, 不一会儿, 一袭玄色衣袍的拾光拄着木杖被随行的厮扶进来了。
拾光屏退了厮,将斗笠摘下。凭着感觉朝赵珒的方向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
“你到底是谁。”赵珒并未绕弯子, 直直的盯着前方的人,面色冷峻,而带有一丝警惕。
“一个游方画师罢了。”
赵珒明显不信。
“你知道我这段日子在调查你。”赵珒平静的了一句。
拾光反问:“那督公可查到些什么?”
“没有。”除了拾光跟李焱之间有牵扯这点外, 其他的,赵珒并没有查出什么多余的线索。
拾光淡淡一笑:“既然督公并未查出什么, 那又在怀疑什么呢?”
“直觉罢了。”赵珒毫不避讳的回道。
之前李焱将与拾光的事情尽数告知他。拾光确实是个云游四方的盲眼画师罢了, 不过——赵珒并不会因此而消对拾光的疑虑。
“仅凭督公所谓的直觉?”
赵珒沉默了片刻, 没有再继续这个事情。过了一会儿,他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拾光先生主动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恕我冒昧的一句,督公大费周折偷天换日的护安阳郡主的周全, 真的就是护好她了吗?”
赵珒眸色一沉, “你想什么?”
“其实, 该要瞒过去的人并没有瞒过去。”拾光徐徐道, “你心里其实也清楚皇上不一定会全部相信,而且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郑贵妃即便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为了私欲,她也会选择临时倒戈。当两个立场不同,却又都想除掉某个人的人在一起,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呢?”
赵珒的神色在拾光的话里,渐渐变得凝重。
最后,赵珒恍然大悟了什么,心底暗道不好,瞬间拍案而起,急急朝外面喊了一声:“钱仲!备马!”
——
薛令微跟着李焱一起去了徽州。
李焱其实一直等着薛令微问他那些事情,但一路上,薛令微并未多问,甚至跟他连话都不似以前那样多了。
李焱想,或许她对这一切安排的背后是清楚的。
甚至,是知道在杭州时,他要将她送回皇上手里的事情。
李焱愧对薛令微,他其实想跟她解释,只要薛令微问,他就会什么都告诉她,可她偏偏没有。
他其实想问问她能不能原谅他,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
他还有什么资格原谅二字?他也在骗她——
途中,薛令微受了风寒,在一个镇的客栈里歇了近一日。
若是马不停蹄,大约四五日就能抵达祁门县。
李焱担心的并非是多久能到徽州,到达祁门县,而是去往徽州途中,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赵珒之前就叮嘱他,路上千万不能逗留太久,越早到徽州就越安全。
好在的是薛令微的风寒并不重。次日午时,李焱伸手去试了试薛令微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你再歇息片刻,吃过午膳,下午咱们就启程,快的话,三日咱们就能抵达祁门县。”
薛令微不经意的拂开他的手,从床上下来,许是因为病过,所以脸色就有明显的憔悴。
“李焱,到此为止吧。”
李焱怔了怔,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薛令微侧眼,表情十分平静。李焱忽然发现,往日她眼里那最寻常的明媚,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尽管前前后后才只过了半个月。他不知道那日赵珒将薛令微从牢里带走后做了什么,但后来他再见到她,却已非昔人。
“他根本不可能会真的放过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薛令微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似是讥讽他们都拿她当傻子,“是放我走,其实只是将我放到另外一个囚笼里罢了。”
“不,不是……”
薛令微断他的话:“就此分道扬镳吧,我不想跟你们再扯上任何关系。”
李焱看她如此决绝,便慌了,不过他没有否认薛令微的猜测,道:“纵然你想分道扬镳,也不能是现在,你可知,纵然督公偷天换日,也不能保证京城里的某些人是否真的相信你已经死了,督公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只要到了徽州,咱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
“他保护我?”薛令微的声音忽然提高,“这都是你们的一厢情愿,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皇上是,赵珒是,还有你,李焱,你也是。你们只会骗我。”
李焱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在杭州之时,除夕那夜,她愿意嫁给自己为妻……即便她只是出于感激之情答应做自己的妻子,可是……
倘若真的就像那时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可世事难料,岂是他能随心所欲掌控的?
李焱终于明白,他确实只能妄想,他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妄想能够成真?
他本就不是一个自由人。
“对不起。”沉默了好一阵,李焱才出这句话。
“不必这个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薛令微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李大哥,你一直保护我,为我做的那些事我很感激你,我也能理解你的选择和身不由己,但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选择。”
好半天,李焱才问了一句:“你……在恨我?”
这句话他问的毫无底气。
“不恨。”薛令微回答的干脆,“我不恨你们,恨你们有什么用?我如今只是一个庶人,有什么能力跟你们相提并论?我只希望跟你们再没有一丝关系,再见形同陌路,这样就好。”
“可是这不可能。”李焱急忙道,“你也知道这根本不现实,就算是督公真的愿意跟你做陌路之人,京城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李焱顿了顿,“你可知,如果我真的同意跟你分道扬镳,你一旦离开我的视线,会发生什么?那些人很快就能找到你,对你动手。”
“那就让他们来吧。”薛令微根本不在意这个,“你的那些人,是郑贵妃的人吧。”
“不全是郑贵妃的人。”
薛令微冷笑:“若是郑贵妃的人最好,我倒是很情愿死在她的手里。我倒是想看看,我真的死在郑贵妃手里了,赵珒会作何反应。”
“郡主,还请……你设身处地的理解一下……”
“那谁又来理解我?!”薛令微断李焱的话,美目圆睁,让李焱在一瞬之间语塞。
“为什么我要理解你们?明明是你们将这些强加在我身上的!”薛令微浑身轻颤,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语气都冷的像块冰,“这世上,只有我母亲对我最好,若是站在我母亲的角度,我根本不会原谅你们!”
“……是,是我们的错,只是……”李焱想再跟她点什么,可发现在她面前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狡辩。
这让他觉得,那些话,对她很不公平。
“我不会跟你去徽州的。”
李焱蹙着眉头,薛令微是被伤透了心了,他不知道什么才能劝她,大概他明白自己什么,她都不可能会听得进去。
“可……不去徽州,你又能去哪里呢?”
“我自有我的去处,不需要你挂心。”薛令微望着洒落在窗棂上的阳光,目光黯然,“不要再跟着我,不要让我连你也讨厌。”
李焱见薛令微如此决绝的要走,便快一步跟上薛令微,一个刀手将她从后面晕。
他不善言辞,也不知该什么才能劝薛令微。但当务之急确实只有赶紧到达徽州,才能保障薛令微的安全。薛令微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也要跟他们断绝一切,他怎么能真的答应?
真的放任她,等同是亲自将她送到虎口。
为了以防万一,李焱立马修书一封,飞鸽传书传给了赵珒。
薛令微是在马车的颠簸之中醒过来的,但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什么力气,手脚也都被绑住了。
透过车帷,她看到李焱赶着马车的背影,不用问也明白了一切。
没想到李焱竟然晕了她强行将她带到徽州去。
她怎么肯?
怎么肯继续活在赵珒的眼睛下,任他摆布?
薛令微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脚的绳索挣脱开。她觉得异常的累,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好大一半一样。
她挪到马车后面,在颠簸中滚下了马车。
李焱毕竟是习武之人,他很快就察觉到后面的动静,立马停下马车,掀开车帷看到薛令微不在里面,又赶紧跳下马车绕到后面去,将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薛令微搀扶了起来。
薛令微的胳膊和身体都被震的发麻,她忍着疼想推开李焱,结果李焱在她伸手之际,已经快速朝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迫使她吞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服下那药丸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薛令微就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接着她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倒在李焱怀里。
李焱迎上她愤怒的目光,道:“就算你会讨厌我,我也不想让你死。”
“李焱,你——”
“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什么你都不会听得进去,一切等到徽州,你想要如何便如何。”
迫不得已,他只能喂她软筋丸。
这是临行之前,赵珒吩咐的。赵珒猜到薛令微不可能真的乖乖跟着李焱一起去徽州,实际上,确实如赵珒想的那样,薛令微确实不愿。
薛令微心里很清楚,一旦到了徽州,她就不可能再有任何选择了。
可如今她一丁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李焱带她往徽州方向赶去。
李焱这回只是将她双手绑住,将绳子的另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驾着马车快速的行驶在山道上。
软筋丸彻底起作用后,薛令微便瘫作泥一般,连动都无法再动一下。
这回,她是真的没法再行动半分了。
但要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李焱敏锐的察觉左侧有一支冷箭,正朝他的脑袋破风袭来。他紧紧抓着缰绳,身子往后一扬,那支冷箭便牢牢钉在马车上。
然而,那只是一支让李焱分心的冷箭罢了。
任凭李焱反应再快,也避不开突然从土里拉起横在马蹄前的绳索。马车失去控制,随着被绊到的马匹侧翻在山道上,李焱本可以躲开,但因他与薛令微拴在一起,想再做什么动作已经来不及。
薛令微由于马车巨大的惯性被摔出马车,跟李焱滚落到一旁的灌木丛中。
李焱迅速回神,将腰间的绳索解开。薛令微则躺在他三步之外的草丛里,一动也不动。
与此同时,他们已经被刺客团团围住。
李焱抽出腰间的佩刀,迅速赶到薛令微身边,戒备的看着越逼越近的刺客。
当为首的人摘下蒙面的面巾时,李焱目光之中顿时杀意涌动,冷冷的了一句:“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