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最后的厂督
作者有话要:
今日双更,这是第二更,第一更在前面 053
他怎么会有血书那种东西留下?
林一闪:“血书上面写的什么?”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但是貌似还和庄公公有牵连,但是杨督主拒不承认这一点,一力担了下来,宫里有传言他是为庄公公顶罪。”
——杨潇曾经派人去诏狱挑唆引诱汪颂春,写下诬赖大太监庄池和张晗屠杀茶山曹氏一族的供状,然后一直将这份供状当做秘密武器封存。
直到日前,他认为时机成熟,便向皇帝上呈这份血书,果然引起了皇帝对厂督张晗的疑心。
并且大太监庄池和厂督张晗是义父子关系,张晗一口咬定与庄池无干,庄池又处处回护他,这让多疑的皇帝更加感到孤立和不安了:宫里宫外何时都成了庄大伴的羽翼?
于是就办掉了张晗。
张晗辛苦经营东厂多年,只因为失误了这一桩事情,便失去了东厂大权。
金豪道:“其实凭良心,我更喜欢跟着您办事,也更愿意张督公在任上,杨督公其人嘛……”他露出了一丝轻蔑和鄙视的微笑,但是没往下,话锋一转又道:“世事无常,您自求多福吧。”
罢展开斗篷,向后一退,如烟雾般消失在漆黑夜色。
精舍内,皇帝亲自在抄写青词,侍奉笔墨的换成了大太监庄池。
“皇后……不幸殁了。”庄公公悲伤而心翼翼地。
皇帝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他的字雍容矩度,清秀耐观,已经颇有大家的火候,他沉浸在自己写下的一笔一划中。
等到抄完青词,又过了半个时辰,大殿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皇帝搁笔转过来道:“你也不要伤心,朕也不会伤心。”
庄公公抬起头来,看着皇帝。
皇帝得却是另一件事:“朕让张晗退了,让杨潇上去,因为朕不得不这么做。倪宗尧父子倒了,内阁里再没有为朕话的人,百官全真刀真枪地冲着朕来,要跟朕分治天下;朕若不能压住这帮臣子,就真没法过日子了。你是陪朕经历过那件事的人,你应该明白。”
庄池知道,皇上指的是当年的大议礼之争。
那会儿,皇上还很年轻,经历过百官千夫所指的局面,也是用了雷霆霹雳手段弹压下去。这般方式在他暮年之时用来,依旧轻车熟路。
皇帝:“张晗性情太清高;你又太善、太软;杨潇一直想效忠朕,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寥寥数语,将他为什么撤去张晗厂督之职的原因明了。
这位信奉玄学道教的皇帝,从少年时起就很少跟人明他的心意,而将毕生的信仰寄托都给了神仙,此时此刻,他能讲出这么多话,已经是对眼前人非常的亲近。
庄池跪地哭道:“万岁的苦心和慈心,老臣都明白。老臣没有怨,张晗也没有怨。”
皇帝苍老的面上有一丝动容,很快背过身去,继续抄写青词。
……
这日休沐日,官员不上朝,顾师秀从外西城的梁园做客归来,天色已近黄昏。
轿子抬到巷子里,突然停住了,跟轿的长随喝道:“什么人?”
“敝人乃一位老熟人,有事想跟你家老爷借一步话。”
长随怒道:“什么人好大胆,阻拦朝廷一品大员官轿,还敢这样话!”
来者掀开笠纱一角,是林一闪。
师相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走吧,就去拐角处的茶楼。”
茶水分好,两人在雅间坐定。
林一闪穿着一身男装便衣,开门见山道:“师相,从东厂宣布厂督换人的那天起,就再没人见过内翰;这些日我用了各种办法,去探张晗的消息;然而没有结果。”
顾师秀猜到了她的来意,怕她来求帮忙,便绕到另处去:“庄公公知道这事吗?”
司礼监掌印太监庄池是张晗和林一闪的干爹,倘若此事他不出手帮忙,就更没理由找顾师秀这样的外人帮忙了。
林一闪:“我见不着干爹他老人家,只能来找您,师相;当初您能扳倒倪孝棠,内翰没有少出力吧?如今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希望您能助我一次。”
顾师秀的确略欠过前任厂督这么个人情。他面有难色,略略沉吟,复而道:“这样,我设法先联系庄公公,若能得到他的准许,尽量帮忙吧。”
七天后,林一闪乔装改扮成入宫采办的内官,混入万寿宫。
精舍内,皇帝在蒲团上坐,一个白皙温和的年轻太监,正在香案前抄写青词。
他手执狼毫楷,薄沾朱墨下笔落字,一笔一划妍秀遒劲,耐人回味。
不一会儿,案头的一炷香还没过半,数百字的长篇青词便已抄完,又快又美。
“皇上。”他跪下待命。
皇帝:“朕还要再修行一会儿,你下去吧,张晗。”
张晗从大殿里走出来,一个太监沿着廊檐跑到他跟前,悄声禀报了几句。
他改变了方向,穿过几条宫中的宅巷,来到一座供奉神像的偏殿。
偏殿正中供奉着道家三清,高大的神龛下面站着一个倩丽挺拔的身影,林一闪在此焦急地等着。
她一转身,看见了张晗:“内翰!”快走几步到他跟前。
张晗平静低声道:“进去。”
两人来到殿后僻静处。林一闪心中大石稍微落地:“内翰,你没事吗?这些天我一直在听你的消息。”
张晗出人意料的冷淡:“顾师秀帮你混进宫的吧?这样很危险,也不合规矩。”
林一闪微微一怔:“宫里发生甚么变故了吗?”
张晗清秀温润的眉眼依然不看她,十分淡漠地朝向虚空中的某处:“不过,你向顾师秀靠拢是安全的,以后无论发生甚么事都不要再找我,听我这个人。”
林一闪更不解其意了:“倒底发生甚么事,杨潇拿住了你什么把柄,你同我细细来,我们好商量反制之策。”
“没有什么把柄,也不需要反制,一切都是宫里正常的人事调动,你听候上面安排罢,”张晗背过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你快些出宫,以后不可再如此进来。”
林一闪瞧劝他不住,忽然抬高声音道:“张晗,我们走吧!”
“什么?”张晗在神像前顿住了脚步。
“我早就想这句话了,当初你选择留下侍奉干爹,所以我也支持你的选择;你紫禁城就是你的家,可是这个家里何曾留下过一点情谊,它给过你温暖吗?这不过是一座坟墓罢了。张晗,你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天大地大,什么地方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家!”
张晗一阵漠然。
林一闪绕到他跟前,一双妙目内俱是殷殷期盼。
张晗淡淡开口:“林一闪,这么多年你为干爹、为东厂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但是这样的话不可再提了;一日为东厂之人,终生都不得背弃,否则不会有好下场。”
林一闪:“干爹对我们有护育之恩,所以你想报答他,如今他老人家根深叶茂,儿女众多,不需要我们像当初那样操心了;他的不快乐,源于他的不自由,你既然看到他的一生,难道也像像他一样将青春埋葬在宫里吗?”
张晗仍是冷漠。
林一闪自从目睹倪孝棠之死后,心境正在一点点改变,她是一个孤儿,这座皇宫和北京城,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之处。
除了从一起长大的张晗和义父。
林一闪:“我问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张晗突然厉声道:“林役长,我须得警告你,我虽然已经不是东厂提督,但若你有背离东厂之意,我不会轻饶。再存异心,我会向东厂检举揭发你。”
林一闪愠道:“就像当初我偷腰牌你向干爹告状一样?倘若你不舍得这份热闹,我可以带你去最热闹的地方;如果你想要富贵优渥的生活,我可以给你更多;你不是厌烦宫里的尔虞我诈吗?我可以带你去看江湖之大,庙堂之远,带你做梦都想要的自由,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回你自己,为你自己考虑一点点?”
张晗:“我们为君父办事,考虑的不应是自己。”
林一闪真想——君父他算个屁!
他从来没有为国家、为百姓、为替他牺牲的人考虑过,为什么这么多人要为他死,流干最后一滴血?
林一闪咬着牙根了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他不配,你想告状的话便去吧!”
张晗仍旧平静的:“我们彼此都很了解,赌气的话就不要再了。”
林一闪失望了,转头便走。可是到了大殿门口,还是不忍心,她站定了:“十几年来我腻了,烦透了这种生活,所有的富贵荣华不过是苦中作乐!我这次决心已定,什么都拦不住,三天后午时,我会在宛平县驿站口五里郊外等你一个时辰,然后我就动身;你要么就让东厂的杀手杀了我,要么我一定会走。”
罢,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开。
这是十几年来,她少有的一次闹脾气。
张晗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夕阳西下,几缕萧索的阳光落在黄叶堆叠的院子里。
他想:阿闪,外面的世界更适合你;可是我已是一个废人……无法离开这座囚笼。你就自由的去飞吧,我给不了你未来,只能守住你的秘密,让你过你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