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今晚夜宵是螃蟹
他们三个人一同下楼。故意似的,瘦鹃很兴奋地和陈伯恭讨论着片中情节。迟秉文在旁边一直郁郁地不作声,他因为没看见前面的部分,只看了个结尾,所以只能专凭猜测,从他们的讨论里尝试着摸出点头绪来。
他以为他们口中的革命党人一定是女主的青梅竹马,但是再听下去,又证明他是错误的,反正是迷迷糊糊,不得要领。
他逐级逐级的下着台阶,捧着一只鞋盒子跟在他们后头,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脸上罩着一层隐隐将起的波澜。
瘦鹃同陈伯恭两个人却谈的热烈,已经走到戏院门口了,迟秉文忽然笑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重新看一遍去。”
陈伯恭一愣,“虽感人,可也没有必要去看两遍嘛。”
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了,风又大,刮的脸作痛。瘦鹃把半个脸埋在黑呢大衣里,单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来,冷眼看着秉文。
迟秉文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仍坚持要回去再看一遍。
瘦鹃倒是有些猜得到他的心思,然而也只是同陈伯恭立在一起,看着他在那里像个孩子似的闹脾气,却不话。三个人僵持了好半晌,她才同陈伯恭道:“那就让他自己再去看一遍吧,咱们先回去。”
陈伯恭想了想,便也顺着她点头道:“也好。”
瘦鹃已然转了身子往他们停着的车子旁走去,她的人就和这寒风一样,半点也不拖拉。
陈伯恭抬起头冲秉文招呼一声:“那这样,我就先送瘦鹃回去了。你一个人晚上当心。”着,便跑着去追瘦鹃。
冷风擦着鼻尖吹过,家里佣人
跑着出来拨了公馆外头雕花铁门的门栓。
陈伯恭把瘦鹃从外头送了回来,瘦鹃留了他在公馆里喝了一杯茶,谈了许多的时事,将近一个钟头,他才告辞走了。
瘦鹃往自己房间里走去,转念又绕到了亭子间外头。刚一凑近门口,就听见亭子间里传来嬉嬉笑笑的女孩子的声音。
“真不知道,她竟然也看洋文的杂志!真笑死个人!”
“恐怕是因为她本就连汉字都识不得,瞧着一般是天书,便都买了来充门面。”
宝络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抽了其中一本英文报刊出来,一字一句的指着念,婵也凑上来跟着读。
不知道为什么,冯婵起英文来更比平常还要高一个调门,完全像唱戏似的捏着假嗓子。原书里的迟秉文倒是爱她的这一种娇憨的。
瘦鹃撇了撇嘴,声的吐槽道:“glish……”
任是多么声也被里头的两个女孩子听见了,她们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巴不得有人来救她们出去。
宝络听见外头传来瘦鹃的声音,赶赶附附的在那里乱叫。她迟秉文其实是因为婵的事情,这一阵子才突然对他所谓的“妻子”大献起殷勤,实则不过是为了做给婵看,为了叫婵伤心。
瘦鹃抱臂立在门口,末了,嘴角向上兜着,才笑话了一句道:“你们以为咱们是一丘之貉?就为了一个男人?”
她丢下这句话便走了,想了想,又退着步子回来,疑惑道:“他到底有什么好?要冯姐你这么上赶着攀上来?”
冯婵听在耳中,又惊又气。她心里的迟先生是一个最合理想的男人。
而周瘦鹃在她的眼里,从前是不够资格,现在是不懂知足,总是当着人面故意地撇着嘴和他闹别扭,唱反调,得空便横他一眼,仿佛他有许多可挑剔之处。
冯婵真受不了——仿佛是她珍藏多年的珠宝被别人贬的一文不值,甚至掉在烂泥地里还要被踩上几脚。
迟秉文回来的时候已经掌灯,黑色的天空里微微有几点星光。
他们房里点着一盏绿玻璃罩的台灯,先前的那一盏叫迟秉文那日闹离婚时摔的粉碎。台灯底下放着一沓鲜粉绿的稿纸,和几本才收拾出来的英文报刊。搁在上面的瘦鹃的手,映得青红耀眼,别有一种古中国的情调,偏偏又有斗大的几个洋文映入眼帘,牵扯出许多不必要的情思。
“回来了?”她照例敷衍一句。
“嗯。”
“吃过晚饭没有?”
“我不饿。”
瘦鹃正想由他去了,却听见门外头金凤同阿正喁喁的着什么话。迟家的佣人别的不会做,听壁脚的本事倒是一流,这恐怕是天底下所有做人家帮佣的天分。
她忙换了一种关切的腔调道:“那怎么行?我叫阿给你从厨房里端点儿粥来。”
他脱了西装外套,把衣服往椅背上一搭,神色不动的淡淡道:“又何必叫她跑一趟呢。我吃不吃,好像你在意一样。”
她很顺口的就反问了一句,“我怎么不在意?”
他一顿,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而脸一红,看上去更黑了些,仿佛房间里灯光更暗了。他把右手扶在左手手腕的表扣上,停在那里不动,“你在意?”
他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声音低沉,几乎是温柔的。由于突然改变音调,有点沙哑,却更添了一分道不明的悸动,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微咳了一声,扫喉咙。
瘦鹃一时答不上来。
他感到他们两个人之间难捱的沉默,便适时的另起了一个话题。
“女主角真不该扔了那戒指。”
瘦鹃想了想,接话道:“可那也是形势所迫。”
迟秉文突然转回身,几步走到床前,同她仅隔着几寸的距离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他一把拉住她搁在浅色稿纸上的手。瘦鹃吓了一跳,忙往床里头让。
她一只手扭来扭去,迟秉文不防她把手往身后带,被她往后用力一掣,把他的手也带了过去,他一下失了平衡,朝前倾着,两个人倒在了一处。他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底下便是一片靡丽的床褥。
他俯首,便是她两片细巧的嘴唇。
两个人都是一呆,然而迟秉文还是握着她的手不放。
他的脸红的厉害,瘦鹃被他压在身下,一动也不敢动。
门外头传来金凤的敲门声,迟秉文忙直起了身子,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黄澄澄的金圈儿,因为她的不配合,便带着点儿蛮力往她指头上一套。
一旦失了他的禁锢,她忙狐疑着把手显排出来一看,是那只几个月前买胭脂水粉时早便被他夺去的金戒指。
“迟秉文,你神经病!”她一边低低的叫着,一边要把戒指摘下来。
他挑眉笑了笑,“不准摘。你摘一次,我还给你戴一次。”瘦鹃听了,气恼的坐回床上,他倒是很满意的扯了嘴角在那里笑,一返身,去给金凤开门。
金凤是奉了迟太太的命来问大少爷有没有吃过晚饭,要不要叫厨房热了饭端上来。迟秉文原先不要,瘦鹃忽然探出头,一本正经地要她端几叠糕点上来,顺便把晚饭上没吃完的螃蟹也捎带上几只,再开一瓶“四玫瑰”牌的威士忌。
美其名曰是怕迟秉文饿着。
迟秉文回身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想吃宵夜,却非得赖在他头上。
威士忌还是上回陈伯恭送来的。晶莹透亮的黄酒倒在玻璃杯里,每一个的菱形玻璃都反射出一种棕黄晶亮的光。
迟秉文一向不反对喝酒,然而这一回却坚决不肯喝。
一叠莴笋圆子做得非常精致,把莴笋腌好了,长长的一段,盘成一只暗绿色的饼子,上面塞一朵红红的干玫瑰花,四周佐以秋菊糕点缀,金黄绵软。瘦鹃笑笑地拿起一只,“你别,我一向不爱吃莴笋,这样做出来却顶好吃。”
重头戏是那一盘金黄火红的螃蟹。一共六只,个个的壳凸红脂块块香。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摆在瘦鹃的眼前。她捡了一只圆壳的胖蟹掰开,半壳含黄,两螯斫雪,白似玉而黄似金,叫人垂涎。
她用银筷子戳一戳,吃蟹黄,蟹壳空了便丢到一边,再掰起蟹螯,两颗门牙微微用力一咬,便从裂开的缝儿里露出鲜肥的蟹肉,螯封嫩玉似的。
瘦鹃吃完了一只,拿起手巾擦了擦手,再啜上一口酒。她看了坐在对面的迟秉文一眼,捧着杯子,将手指甲敲着玻璃杯,的的作声。“一向是啖蟹佐酒,你只吃蟹,心寒气伤身。”
迟秉文笑着抬头,望住她道:“谁我要吃?”
“那你剥什么?”
他没作声,却把剥好的蟹螯放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瘦鹃一愣,正对上他温润的笑眼,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眼角的几道浅浅地皱褶,她忙收回视线,扁了扁嘴道:“我又不是不会剥……”
清早起床时,为了通风,把窗户开了一点,这时候夜晚的凉风透过那一个缝绵密的吹来,把她肩上的飘带吹得瑟瑟乱颤。迟秉文走过去关窗。
瘦鹃望着窗外的月色,忽然悲从中来。她在那里暗自举头哀叹——这种时候,要是面前能有一台电脑,放着她最爱的电影就好了。
美酒佳肴配上深夜里的电影,简直不能再惬意。
迟秉文重新坐回她对面,拆卸着新的一只螃蟹。他忽然抬头问她:“你痛吗?”
瘦鹃皱起眉头,“啊?”
“我问你痛不痛?”
“什么痛不痛?噢——你是你刚才非要给我戴上戒指痛不痛?”她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不是——是从天上掉下来,你痛不痛?”
“我什么时候——”瘦鹃以为他脑子出了问题,正想开口嘲笑,忽然反应了过来,狡黠的笑道:“噢——你是我是天使啊?!”
“不是。”
瘦鹃的脸立马耷拉下来。
他竭力的憋着笑,一本正经的道:“是仙女。”
瘦鹃几乎笑着叫出声来,“哎呀!迟秉文——你跟谁学来的这一套!”
作者有话要:
有亲戚在朋友圈里卖螃蟹,刷屏了,我看到真的是......太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