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形装逼最为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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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人类是女娲用泥巴捏的,那她的艺也太不稳定了,捏得那么惨的赔人家钱了吗?

    ——景口玉言

    不对劲,很不对劲。

    郝一百气呼呼地蹲在龙千峰身旁托腮思考,事情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不对劲的呢?

    带景云回龙家窑?不,这很正常,大师兄一向喜欢助人为乐,捡些阿猫阿狗。

    给她做早饭,还关心她午饭?不,这也不奇怪,大师兄最喜欢给大家投食了。

    啊

    是大师兄第一次反抗师傅。

    郝一百这么作天作地,也不敢违抗师命,何况是大师兄呢?以郝一百对阿开的崇拜,他向来不吝用一切彩虹屁吹嘘大师兄,但“叛逆”这个词,从来都不在他的词汇列表中,因为大师兄和“叛逆”之间的关系就像不,大师兄和“叛逆”没有关系。

    关于这一点,龙千峰也很好奇,一边修坯一边打量阿开,第一只品碗的生坯已经拉好,所以阿开这会儿正在专心揉泥,打算做第二只。

    和泥土打交道是一件急不得的事,人可以没脾气,但泥却有脾气,若是揉得少了,别进了窑炉开裂,就是拉坯的时候也很容易变形。

    现如今主动学艺的年轻人不多,大部分都是为了谋生,到天泉镇也是优选工资稳定的青瓷厂,来龙家窑拜师的都是真心想学龙千峰的艺。龙千峰名声在外,不会随意收徒,没点绝活也不能入他的眼,可这些徒弟五花八门,技术都有一些,却没什么“泥性”。

    人有人性,泥也有泥性,既可坚硬如石,亦可柔软如浆,烧瓷的艺人与泥相伴,自然要和泥一样亦柔亦刚,不浮不躁。

    要不浮不躁、踏实质朴,那阿开无疑是龙千峰最满意的徒弟,唯独少了点“刚”,所以今早他对龙千峰了一个“不”字,龙千峰反倒还有点惊喜。

    只是惊喜的来源并不让龙千峰满意,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怎么不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坏事,他宁愿阿开把姑娘睡了,也好过把房间让给姑娘睡,助人为乐究竟是个什么鬼爱好啊!

    今早的事在龙家窑掀起了不风浪,同在坯房的徒弟们三三两两地低声耳语,看眼神就知道是在议论阿开。大家既惊讶于阿开竟然会拒绝师傅,又觉得大师兄一向舍己为人,毕竟大家都习惯了阿开的帮助,单是揉泥这会儿,龙千峰就看见阿开被叫走了三四次,不是让他盘泥条,就是让他挖足,他里那团泥刚揉好就搁下,回来一趟又得重新揉,但他一次也没拒绝别人。

    龙千峰气不打一处来,刻花的铁刀一时没收住,把薄薄的生坯底部刻出一个洞来,蹲在一旁观摩学习的郝一百哇哇大叫:“哎呀呀,师傅,你刻穿啦!”

    龙千峰重重咳了一声,“我没刻穿,我是做镂空。”

    郝一百毫无眼力见地:“师傅,这是个圆洗,你做镂空还怎么洗?”

    “那就做花盆。”

    郝一百摸了摸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一圈,“可做花盘也太浅了,难道师傅你要种蘑菇?”

    龙千峰抬把刻刀抛给郝一百,“是的,你去山上给我挖一盆蘑菇回来。”

    “”郝一百立刻跪了,“师傅,我错了,其实你就是年纪大了抖而已,我不该你刻坏了”

    “挖两盆。”

    ***

    傍晚时分,景云开着货车回到千峰堂,暮归的徒弟们结伴从后山下来。落日被连绵的丘陵所掩,山上是稀松的竹林,山下是一条清浅的河,河畔上游有一座架空的水碓,木制的水轮吱吱呀呀地转着。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阿开,他个子高,又是唯一扛工具的人,所以格外显眼,跟在他后面的是蹦蹦跳跳的郝一百。霞蔚云蒸,他们一行沿着路悠闲地走着,竟有几分归隐之感。

    景云把车停下,迎着阿开走过去,隔空将车钥匙抛给他。

    阿开接住钥匙侧头一看,只见她身后的货车焕然一新,从里到外都是干干净净的,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身后的郝一百更是哇哇大叫冲上前来,“哇,这车怎么这么干净!”

    放眼整个龙家上下,景云对郝一百的嫌弃度仅次于龙千峰,自然没有好口气对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洗车了啊,难道车子会自己变干净吗?”

    因为大师兄,郝一百对景云有一股天然的敌意,一个白眼就翻过去,“你蹭吃蹭住的,会这么好心洗车?”

    “我是合理合法的住宿和用餐。”景云严肃地申明立场,然后补充道,“所以洗车我是签单的,洗车行老板会来找你们收费。”

    “靠!”郝一百炸了,“谁让你洗车的?”

    景总裁的心情可不怎么好,不把屎味咖喱洗干净,她根本没力气开回来,而郝一百正好撞在枪口上,突突突成了肉筛子,“那谁让你今早闯进我房间的呢?我只要一天还住着,就有一天的居住权,而且我依然享有报警抓你的权利。”

    郝一百愤怒的脸色比晚霞还五彩变幻,景云胜利地一甩头,牵起阿开的胳膊就走。阿开一向很安静,安静地看她和郝一百斗嘴,安静地任她拽着也不多问一句缘由。他右肩原本扛着一根长竹竿,担心碰到她的脑袋,便把竹竿向后一甩,没想到竟不偏不倚把站在后面的郝一百一竿子抡倒在地。

    郝一百疼懵了,隔了几秒才想起来撒泼打滚。

    “呜呜大师兄,你变了!你竟然被女人拐走了!!!”

    ***

    进了大门,穿过前厅和中厅,景云熟门熟路地拉着阿开去厨房,“我那只莲花碗呢?”

    阿开抬指向碗橱,“我洗干净就给你收起来了。”

    景云忙不迭把莲花碗拿出来,递到阿开面前,很认真地:“你帮我看看。”

    阿开虽有疑惑,但看她眉目严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正经,便接过来仔细端详。早饭时他就留意过这碗,无论釉色还是质地,都是顶好的梅子青,只是青瓷是天泉镇最常见的物件,而莲花碗又是花口碗中常有的造型,要有什么特别,便是这碗型相较于其他更玲珑精巧,外侧用刻花装饰莲瓣,碗内用凸起的线条勾勒出瓣沿,形成“出筋”的效果,宛如一朵绽放的青莲。

    见他一直不话,景云急了,“你就没看出这碗有什么不同吗?”

    她这一天跑遍了整个天泉镇大大所有瓷铺,就为了确认一下自己的感觉,哪知阿开一脸的不明所以,莫非是他洗衣做饭太久,已经从大师兄沦为老嬷嬷了?

    阿开摇头,“你不是去找别家的青瓷了吗,怎么又回来找碗?”

    “这碗和别家的青瓷都不一样!”景云出门时自信满满,现下铩羽而归,语气难免有些暴躁,她几乎把碗戳到阿开的鼻下,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我也不上来,就是这碗看着更舒服,别家的看着有点、有点”

    阿开见她憋不出形容词,眼睛都急红了,像只暴走的兔子似的,这才试探地接了一句,“有点硬?

    “对对!”景云连连点头,忽地反应过来,凶巴巴地瞪向他,“那你明明看得出来啊!”

    阿开很无辜地解释:“我人就在龙家窑,每天看的都是龙家窑的青瓷,自然觉得这碗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你要是和别家比,我就明白了,龙家窑的青瓷一直都和他们不一样啊。”

    这话得合情合理,景云量他也没有胆子故意,便继续问正事:“就是因为柴烧吗?”

    龙家窑仍在沿用古法柴烧这件事着实震惊了她,如今制瓷行业里,电窑、气窑盛行,哪还有烧柴窑的?就是几十年前景宝斋窑火正旺的时候,用的也是煤窑。

    “柴烧是一部分原因,因为柴窑所用的松木含有油脂,燃烧时可以滋润瓷器,所以柴烧的青瓷看起来会更润一些,与气窑、电窑烧出的质感不同。”阿开耐心地讲解,“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釉方,自古各家烧瓷的釉方都有独特的配比,同样的梅子青,成品的颜色也会略有不同,而且龙家窑比别家多上一层釉,所以两者比较时,就会一个像玻璃,一个更像玉。”

    时候景云常缠着她爷爷捏泥巴玩,虽然没学会艺,但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烧瓷的技法。一件瓷器的好坏,一靠釉,二靠窑,釉色决定品质等级,而窑温决定成功与否。

    青瓷以厚釉为贵,可釉越厚对窑炉温度的要求就越高,稍有偏差就会成为废品,无论是电窑还是气窑,都是利用现代科技来控制窑炉内部的温度,以提高成品率,而古朴原始的柴窑则不然,全靠人工投柴调节窑温。

    景云虽没见过柴窑,但听过一句话——十窑九不成,的便是柴烧瓷器的成品率,也难怪龙千峰的报价是别家的十倍。

    “我今天打赌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她紧紧捏着莲花碗,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

    “我拉了你一把的。”阿开轻声回道,用羽毛般柔软的目光望着她,诚恳至极。景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当时是拉了她的臂一下,只是那动作温柔得像阵风,一如他软绵绵的好脾气一样。

    景云本以为竞标失误,被龙千峰赶出门,已经是她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刻了,总该否极泰来,一朝翻身,万万没想到龙千峰在这里等着她呢!

    龙家窑还真是天泉镇青瓷烧得最好的!

    景云的脸,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