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能者要么让无能者做奴隶，要么就会变成无能者的奴隶。

    ——景口玉言

    出了坯房，景云把洗干净，决定去柴窑巡视一圈，作为一名合格的大管家，她必须要确保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工作。

    柴窑已经彻底冷却，徒弟们正陆续搬出窑内的匣钵，这一窑大大的物件加起来不足百件，还有一部分是徒弟的练作，不过改良后的新窑受热均匀，成品率有了不的提升。这次共烧了六只梅瓶，成品就有四只，只可惜其中一只釉色不正，青中带黄，另一只则是因为釉层薄，不符合龙家窑的标准。

    虽然景云觉得不合格的东西也可以便宜卖掉，毕竟烧都烧好了可龙千峰不是那样的人，毫不犹豫就把两只梅瓶给砸了，连碎片都不留，理由是釉色不正，碎片也不能用。

    这让景凿墙万分心痛，即便拿三份工钱，也不能弥补。直到魏师傅将两只合格的梅瓶拿过来给她看，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耀青流翠，精光内蕴”。

    “你瞧，这青瓷的釉层越厚，釉色就越深，要是厚度低于05毫米，就没有晶莹润泽的效果，一般来天泉镇最好的青瓷，釉层都要达到毫米左右，而咱们龙家窑的梅子青，釉层足足有5毫米。”

    景云定睛细看，梅瓶的釉色比她的莲花碗还要美上好几倍，温润如玉的青色呈现出一层美妙的流光，“别家为什么烧不出来？”

    自从知道景云是学霸后，魏师傅对她的态度就有了质的飞跃，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薄胎向来难上厚釉，因为坯体太薄吸水性低，所以咱们会多次素烧，多次施釉，别家施釉两三次，我们就施釉四五次甚至更多，浸一次晾晒一次，再浸一次再晾一次，为什么一年只能烧十窑，也是因为慢工出细活。”

    她边听边核算成本，“那烧窑的费用呢？”

    “别家烧电窑没太多成本，但烧柴窑就不一样了，一窑青瓷要烧一天一夜，第一段要烧氧化焰，每二十分钟投柴一次，慢慢升温，火烘烤，把匣钵内的水分全部挥发掉。接着是烧还原焰，也就是捂火，将各处孔眼封闭，减少窑内的氧气，每十分钟就要投柴一次，木柴不能充分燃烧，才能烧出青绿色的釉面。再然后是后火，窑内的温度要升至300c以上，每五分钟就要投柴一次，甚至是投柴越快越好。等到了最后的住火阶段，就只需要看着火候，不用投柴了。”魏师傅烧了这么多年的柴窑，虽不如景云精打细算，倒也心中有数，“差不多烧一斤青瓷就得用十斤柴，哦对，咱们龙家窑用的都是最好的松木。”

    景云记到这里，不由地皱起眉头，一斤瓷十斤柴，成品率本来就不高，还敢烧那么贵的松木，真是不会过日子！

    魏师傅只当她皱眉是因为自己讲得有专业深度，她听得很满意，于是趁热打铁道：“那个景云啊，你看你管账其实也不累，空闲的时候能不能给篱笆辅导一下功课啊？”

    篱笆落榜复读的事景云是知道的，教也不是不能教，但得先了解一下情况，“她今年考了多少分啊？”

    魏师傅嘿嘿一笑，竖起三根指。

    “”

    “孩儿他妈了，要求不高，明年能上本科就行，补习费什么的”魏师傅握紧中那包利群，下了狠心地，“你多少，都行！”

    景云没作声，魏师傅有点慌，赶紧补充，“我知道她底子差了点，但孩子听话，是肯学的！”

    “孩子听话是吧”她眯眼看向魏师傅，“那孩子家长听话吗？”

    魏师傅一愣，指了指自己，不太明白。

    景云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家长听话，孩子才能教得好。”

    魏师傅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是龙家窑的把桩师傅，也是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徒弟之间拉帮结派的事他早就知道，他本来也不看好龙洺，可阿开对一切都很淡泊，龙洺又身份特殊，他虽有偏向性，却不得不给自己留条退路。如今阿开被景云牵着走，龙洺又被摆了一道，他自然没什么可犹豫的了。“那包过线吗？”

    景凿墙骄傲地拍拍胸脯，“不过退款！”

    ***

    话龙洺挨揍后没多久，有天晚上老八来找郝一百，一开始还有点扭捏，憋了好一会才坦率地表示，私用公账的事让他心里不太舒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大师兄为人忠厚，所以以后决定支持大师兄了。

    不仅夺走了龙家窑最大的肥缺，还能离间对，郝一百对景云一石二鸟的本事有点服气，然而惊喜还没来得及消化，又听她不费吹灰之力把魏师傅拉到了他们的阵营，郝一百就彻彻底底服了。不过景凿墙对此颇有微词，“什么叫不费吹灰之力？我可是要给篱笆补习的啊！”

    “能者多劳嘛！”郝一百的彩虹屁信拈来。

    景云瞥了他一眼，“那你叫郝一百，成绩应该不差吧？”

    起名字，郝一百长叹一口气，“我爸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考试都能考一百分，但他不知道高考试卷每门是一百五十分。”

    “所以”

    “我高考的时候也考了一百分。”郝一百摊，“所以我来龙家窑学艺了。”

    故事听起来有点悲伤，又有点因缘际会的味道，景云拍拍他的肩膀，将千言万语都化为一个鼓励的眼神。

    “现在咱们多了老八，那就是四对六了。”郝一百掰着指算，“魏师傅支持咱们，他总得抵好几个徒弟吧。”

    “篱笆是魏师傅的女儿，还能不听魏师傅的？”景云想当然地，“必须是五比五。”

    郝一百摆摆，无奈地：“没用，篱笆那丫头啊，暗恋龙洺。”

    “啊？”景云大跌眼镜，“那绿毛有啥可暗恋的？”

    “你是不知道，两年前龙洺过生日，当时邻桌有几个混混口头调戏篱笆，龙洺气不过就和人家打了起来，结果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要不是大师兄把他救下，估计他已经残废了。”郝一百着直摇头，“你们女人喜欢人的理由也太奇怪了。”

    英雄救美自古都是佳话，景云对此不难理解，只是有点意外其他，“没想到阿开还会打架？”

    起大师兄的英雄事迹，郝一百简直能打快板，“那当然啊！咱们大师兄超级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混混打跑了，后踢腿的时候腿长两米好不好！”

    “我真是想不通，篱笆眼睛被驴踢了吗，那种场面下，她竟然会暗恋倒在地上吐酒的龙洺？”

    “而且事后师傅气得棒打龙洺，大师兄还替他挨了一棍，左骨折了都没吭一声！”

    他叭叭地一通，末了一扭头，却发现景云两眼失焦，一脸的想入非非——阿开一贯是老实软糯，也不知与人动时是什么表情，是冷峻，是严肃，还是像方才逼近自己时那样眸若星辰、面带微笑？

    “喂！”郝一百戳了她一下，“你该不会又对大师兄产生不可告人的肮脏想法了吧？”

    “咳”景凿墙回神，脱口而出，“我才不会喜欢穷鬼！”

    郝一百向来没有眼力见，不仅看不出景云的口是心非，还急吼吼地催促，“那你倒是快点撮合大师兄和凉师姐啊，只要有了凉师姐，管他几比几，龙家窑都是大师兄的。”

    “知道啦！不用你提醒！”她怒吼一声，狠狠剜了他一眼，甩就走。

    郝一百被吼懵了，抓抓脑袋，一头雾水，这不是早就好的计划吗，她为什么突然生气啊？

    “唔，女人果然都是祸水。”

    ***

    撮合阿开和宋凉月，就像处理景岚一样让景云感到棘，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景凿墙再狠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否则她早把她爸送去黑煤窑了。

    她只能不断给自己洗脑，宋凉月其实挺好的，虽然面无表情，但喜怒不形于色，日后恋爱结婚都不矫情，又有烧窑的绝活，等他们日后双剑合璧，烧出秘青瓷，她不就鸡犬升天了？

    对对，想想以后，生活不止眼前的

    等等——

    为什么幸福是他们的，她却是鸡犬？

    宋凉月默默看着面前的景云，实在有点不明白，人怎么能在一分钟的时间内变出那么多表情，真的好厉害啊！

    “那个”她鼓起勇气，“你挡着我光了。”

    景云低头一看，宋凉月正在书桌前画画，自己站在窗边，确实挡着她的光了。“你在画什么？”

    “我在画之前考察的那三座古窑。”宋凉月摊开桌上的一堆照片，景云低头一看，都是在遗址现场拍摄的，有远景，有局部，而宋凉月正在拼拼凑凑地画全貌，可因为照片是二维平面，所以很多立面她画得不准，一直在涂涂改改。

    景云拿起照片瞅了瞅，感觉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不过拍得倒是挺全，各种角度，各种细节，只是绘也太原始了吧。她随口就：“你这样画怎么行，得建模啊。”

    宋凉月抬起头来，目空一切的双眼黑得一丝亮光都没有，一如当年那个学渣。

    “”景云倒吸一口气，她想起自己当初教宋凉月反函数就教了一个月，她好好的提三维建模干嘛呀！强烈的求生欲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两步，然而宋凉月却一把将她拉住，“建模是什么？”

    “就是通过数据建出不同角度的三维模型，再把模型坐标统一，场景就可以搭建出来啦！”为了开溜，她故意得飞快，一般来学渣对于听不懂的知识都会自动略过，然而宋凉月作为一名优质学渣，向来勤学好问，“那要怎么做呢？”

    起来景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遇上油盐不进的人，比如阿开，万年没脾气，再比如宋凉月，万年没情商。

    “呃通过三维扫描得到点云数据，或是用你拍摄的现场照片和测绘数据，用dem数据生成三维地形图。”狐狸的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越越慌，“再用3dmax给遗址主体建模”

    这一串复杂的名称宋凉月是一个都没听懂，只隐隐觉得是比绘更精准的东西，而且还很高科技的样子，“难道我记错了，你不是数学系的？”

    景凿墙擦汗，“我是应用数学系，建模和数据库语言都学过一些。”

    宋凉月放空的双眼瞬间就聚焦了，虽然外表依旧冷漠，但其实与景云重逢，她的内心是狂喜的，这一点只有与学霸同过桌的学渣才懂！

    然而学渣有意，学霸无情，景云早就发现情况不对，一直在伺逃跑，“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了”

    宋凉月虽然数学差，但加减法还是会的，“不对啊，你是本硕连读，怎么会好几年没做？”

    或许是因为高中情谊，或许是为了快点摆脱宋凉月，景凿墙也不得不缴械投降，“因为我中途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