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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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29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不能,但很下饭!

    ——景口玉言

    景云从到大都是那种人人羡慕的孩子,家境优渥,长得漂亮,不仅自己是超级学霸,还有一位般配的竹马做黑骑士,她像是一直被泡在蜜糖罐里,觉得一生都会这样幸福下去。

    直到四年前的夏天,她大学毕业,和同学一起出国旅游,她一路玩乐,一路和家里报平安,然而她平安无事,家里却出事了。

    爷爷景荣的去世,像一炷香燃到尽头,纵然不舍但从焚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她妈妈的事故,是将一炷香生生折断,不给任何人任何准备,只有被动接受。

    十时的飞行时间,景云全程盯着显示屏上缓慢移动的图标,她一分一秒地靠近,而她的血脉至亲却在一分一秒地离去,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也没有听到一句遗言,一切突然得就像碾碎一块玻璃,那么轻易又不可挽回。

    意外中的人永远沉睡了,而留下的人却永远醒着,记忆成为一根钉在心上的烙铁,让她在每一次快乐时感到羞愧,在每一次松懈时感到可耻,从那一天起,她就变得不再有耐心了,时间的流逝对她而言全都是痛苦的凌迟。

    庆幸的是,留给她悲伤的时间并不多,景宝斋的生意骤然落在景岚肩上后,他不负众望地将它弄得乱七八糟。景云没时间考虑自己,只能在研一的第二学期选择退学。她也曾天真地以为,人与人之间会有牢不可破的情谊,就像她和林昕,就像景家和林家,然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有尊严,不会无止境地乞讨,可别人却有了防备之心。

    那年盛夏,她妈妈的一周年忌日,她想当然地去通知林昕,才发现一切早就变了。

    ——你以为你们景家还是当年吗?你还当自己是大姐啊?醒醒吧!

    ——还想来装可怜让林昕同情你?你妈妈的忌日关我们家什么事?

    ——生意又出问题啦?车祸赔偿金还不够用?

    那天很热,烈日当头,景云没有开车也没有打车,她徒步走了十公里回到家,其实十公里并没有很远,比起二十多块钱的打车费而言。

    只是她的双脚被高跟鞋磨得血肉模糊,这双鞋是两个月前林昕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将鞋子上的血迹心擦拭干净,她可以毫不犹豫将林昕扔进垃圾箱,却不可以把这双鞋丢掉,因为它们很贵,她还需要以此支撑景家大姐的颜面,营造出繁华的海市蜃楼。

    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是镜花水月,唯有金钱恒久远。

    ***

    宋凉月记忆里的景云还停留在高中时期,她是全校的焦点,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她会宋凉月永远都做不出的难题,也有比宋凉月丰富一百倍的表情。现在的她还是那样灵精明,还是那样骄傲自信,只是不快乐而已。

    “林昕的婚礼你干嘛去参加,就算以为新娘是我,可我俩毕业后就没联系了,你白白送份子钱哦?”景云记忆里的宋凉月倒是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脸盲耿直,一样的不会算账。

    宋凉月低头看向中的图纸,轻声:“因为我一直把你当作我高中最好的朋友。”

    “嗯???”

    “我成绩差,大家都不和我玩,只有你每次都选我做同桌。”她抬起头来,景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波澜的情绪,“其实你比你自己觉得的,要善良很多。”

    “明年我和你一起去给阿姨扫墓吧。虽然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但我记得是她让我去找你补课的,她,没有我们家云云教不好的,给钱就好,给钱那丫头可认真了。”宋凉月真诚地。

    景云一愣,笑了,“她还真会给自己女儿拉生意”

    宋凉月趁举起图纸,一脸的真诚与期待,“帮我建模吧,我给你好多钱!”

    景凿墙决绝地摇头,“不、要!”

    以前教宋凉月是因为上课无聊,现在她超级忙好不好?就算能以此为条件撮合宋凉月和阿开,可她还没决定要不要这么做呢!

    ***

    不顾凉学渣的苦苦哀求,景学霸大摇大摆地走出工作间,偏巧与走廊上的阿开撞了个照面,景凿墙当即掏出记工时的本子,“你拉完坯了?在休息?打算休息多久?”

    阿开微微一笑,“我今天的工作都结束了,要下山去做晚饭。”

    “哦。”她讪讪地收起本子,“记得晚上和我报账,这一周的菜钱。”

    阿开点点头,突然将伸到她面前,景云低头一看,掌心上是一包四四方方的跳跳糖,上面还写着“快乐嗨起来”五个大字。

    花花绿绿的包装,莫名其妙的名字,确实是乡镇卖部才有的特产。

    “给你买的。”阿开指了指她严肃的面孔,“让你快乐一点。”

    哦,景云想起来了,是他们之前在坯房的话题,看来他平时帮人也不是为了偷懒,他就是闲得慌,竟然有空跑去卖部买这种东西!

    见她不话,阿开便把包装袋撕开一角,递到她嘴边,景云傲娇地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哄孩似的自己先张开了嘴,“啊”

    虽然心中有一万句幼稚,她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张开嘴,阿开心翼翼地倒了一点跳跳糖在她的舌尖上,她抿住嘴,糖粒在舌头与上颚间噼里啪啦地跳动,细碎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这实在是

    太、幼、稚、啦!

    可眼前的阿开笑得更幼稚,弯弯的眉眼清亮柔和,像春天抽出的新芽,像夏天夜晚的萤火虫,像秋天夹进书里的枫叶,像冬天疏疏的落雪,在每一个时刻都恰到好处。

    “如果觉得不快乐,就去做快乐的事。”他轻声,“不是挺好的吗?”

    她含着糖回他:“就和你一样,只想着开心生活?”

    “有时候,我们经历过一些事,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最终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模样。而且,我想要开心的生活,我就努力去开心生活。”他,“不是也很上进嘛。”

    景云口中的跳跳糖安静下来,可味道还留在舌尖,单纯的甜味夹杂着质朴的水果香精,像是她时候才有的东西,有点熟悉,又有点遥远。

    她突然想起宋凉月拍的照片是哪里眼熟了,照片上的五代古窑与龙家窑如今所用的圆窑完全不同,那是一座长达数十米的长型窑,尽管残破不全,依旧可以看出大致的造型,依山而建,如龙似蛇,与景家祖山上的一处旧窑十分相似。

    时候她和爷爷经常在旧窑里捉迷藏,隐隐记得爷爷给她讲过,哪里是窑头,哪里是窑床,哪里是窑尾。她也问过爷爷,为什么不把旧窑修好,爷爷,那窑太老了,是景家祖辈传下来的,早就没人会修,也没人会用了。曾经景云只当那是技艺的新旧更替,却没想到日后有一天景家的技艺会烟消云散、彻底消失。

    其实应用数学系在本科阶段并没有深入涉及建模与大数据,很多知识都是景云自己课外钻研的,比如点云模型、格模型之类,再比如处理数据的ln系统。那时候她爸完全不懂为什么她上了大学还那么忙,只有她妈妈知道,她学这些都是因为景宝斋。

    景云羡慕龙家窑的更替传承,它像熊熊燃烧的火,一代又一代,而景家的火灭了,即便后人想要重燃,也找不到火种。她一直都很清楚,要想真正振兴景宝斋,只有烧瓷一条出路,没有技艺就没有一切。可失传的技艺想要重新拾起何其艰难,她只能对过往的数据进行计算与分析,试图在灰烬里找寻些许星火。然而巨大的变故让她措不及,光是维持景宝斋的运营就已经分身乏术,所有不能直接转换为财富的理想都必须被割舍,留下的只有庸俗的、现实的生存问题。

    其实阿开得没错,她对现在的景宝斋不满,在龙家窑学艺也不快乐,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心底真正的目标是什么,秘青瓷让她在黑暗中见到了一束光,而她还需要一条路,所以每一次偏移方向,都让她焦虑不安。然而她越着急,就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像那十时的漫长煎熬,她的痛苦与折磨并不能改变任何,不是力不从心,而是力所不及。

    那条荣耀与光芒之路,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她不可能半路折返,但或许,她应该慢一点,再慢一点,甚至是回到最初的起点。

    阿开摇摇中的袋子,糖粒沙沙作响,他问:“还要吗?”

    景云没回答,只是很乖地主动张开了嘴,阿开微微一怔,将剩下的糖一半倒给了她,一半倒给了自己。

    噼里啪啦的声音如烟花绽放,照亮夜空,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家。阿开见过她各种各样的笑,狡猾的,讥讽的,自嘲的,不怀好意的,而此刻他才知道,她真正的笑容原来这么漂亮,灵动可爱,俏皮伶俐。

    他想起此前的一通电话,对方问,您打听这么多她的事,是认真了吗?

    他当时没有回答,可现在他觉得,为什么不呢?

    毕竟,跳跳糖是真的很好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