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虽然被魅力激荡得想要早婚的心是非常迫切的, 可一旦有正事要做, 许棉和霍江逸都是可以随时放下私人感情的人。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贺彦因。
而找他并不难, 在从孙司道那边听贺彦因的下落之后,荣哲便托关系找人来庙里探过了。
贺彦因如今的法名叫湛意,负责靠近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的日常管理。
一个非常……嗯, 接地气的活儿。
许棉和霍江逸从偏门进寺内,一路往纪念品商店去, 到了卖东西的那条路, 霍江逸还给许棉买了一个棉花糖——兔子造型的, 有耳朵而眼睛的那种。
许棉哭笑不得,今天这班上的真是惬意,敬香的敬香,吃棉花糖的吃棉花糖。
她捏着竹签,正色脸:“老板, 这样不好, 工作时间假公济私谈恋爱, 公司还开不开了。”
霍江逸也一脸正色道:“天天和自己女朋友聊工作, 公司开的下去老板也早疯了。”
许棉忍不住直笑,瞧了瞧棉花糖兔子,觉得吃哪部分都破坏完整度,于是转过兔子的正面,到反面捏了兔子的尾巴塞进嘴里。
好甜。
霍江逸看到这一幕,转头, 示意自己的嘴巴。
许棉舔着沾了棉花滩的手指:“嗯?”
霍江逸伸手过来,捏着她正在舔的那只手的手腕,低头凑过来,在她食指上飞快地舔了一下。
被含住的指尖温热湿润,许棉愣了一下,脸瞬间就红了,四处看看,压低声音:“你注意一点啊。”
霍江逸边走边舔了舔唇角,哼笑着,一本正经道:“是很甜。”
纪念品商店很快就到了。
一排靠墙连着的矮柜台,一排带玻璃的展示柜。
许棉也是进来看了才知道,这里原来不止卖红绳、祈福袋,香包这种寺庙纪念品,还卖石头、玉器、瓷器之类的珍奇古玩,卖得还一点不便宜,美其名曰开过光的。
开过光的!?
许棉震惊了,第一次知道古玩除了收藏价值、艺术价值、历史价值等等价值,还特么能有开光价值、佛祖保佑价值。
而开过光的古玩,竟然还卖得特别好,不少年纪四五六十岁的中年叔叔阿姨围在柜台和展示柜前,由一个穿着僧衣的年轻光头和尚一一详细介绍。
许棉感觉自己对古董市场的认知观“唰唰”两下又进行了在线更新。
霍江逸在店里逛了逛,也扬眉低声感慨:“看来这位湛意师父明里是金盆洗手了,背里在这边帮寺院的进账项目做了不少贡献。”
他指了指柜台一角的某个翡翠吊坠:“水头不错。”
又指了指展示柜里的一尊木雕佛像:“还是根雕的。”
许棉:“不会都开过光吧。”
霍江逸哼笑:“没开过光怎么卖,当然都开过,就算真没开过,卖的时候也都开过了。这就叫做古董商品的附赠价值。”
许棉见柜台后有穿着僧衣的和尚在看他们这边,抬手掩唇:“那现在我们要干什么?”
霍江逸毫不掩饰,正大光明地进来,正大光明地慢悠悠逛着。边看边在这人声鼎沸的商店里慢慢道:“知道商人通过什么把自己和宗教扯上关系吗?”
许棉想了想:“信仰?”
霍江逸:“只有信仰和普通信徒没什么不同。”
许棉忽然想到荣哲的亲妈。
“钱?香火钱?”
霍江逸带着她走到了柜台前:“差不多。”着抬眼,目光落向不远处的一个僧人。
那僧人刚好也望过来,对上视线,走过来:“您好,有什么需要看的。”
霍江逸淡笑,神情温文尔雅,客气道:“师父,问一下,你们寺庙接受捐赠吗?”
许棉一口气提了上来,果然!
那僧人愣了愣:“施主您要捐赠什么?”
霍江逸高高地挨在柜台边,手伸进口袋里摸出手机,滑屏解锁,点开什么,屏幕一转,对向僧人。
“你可以拿给你们这边的负责人看看。”
许棉看到了,是那个钵,是最早的时候,她刚来公司的时候他让自己鉴定过的那个钵。
僧人想了想,有点犹豫,但既然是捐赠,他没有拒绝的立场,双手一合,略略一施礼,接过霍江逸的手机,转身往商品柜台里的一道门去了。
霍江逸胳膊在柜台上撑着,许棉伸脖子往僧人离开的方向望去。
“能行吗?”她其实有点怀疑。
贺彦因到底是被人算计过的,应该会比较谨慎。
霍江逸撑着身体,随意地看着柜台里的商品:“他不是孙司道,不做贼心不虚。”看了看腕表,“等着,马上就出来,只要他在。”
果然,几分钟后,僧人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同款僧衣的中年光头和尚。
和尚的模样有几分粗犷,不注意看还以为是电视剧里那个鲁智深,连迈出的步子都十分豪气,手里捏着霍江逸的手机,大步流星地迎了过来。
“施主您好。”
霍江逸站直起来,温和地笑笑,姿态雍容器宇不凡,看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他是三代以上全家定居欧美、最近才归国的华人。
“您好,大师。”
和尚将手机归还,又朝许棉点头施礼:“这里也不方便话,这样吧,我带您去后面待客的厢房,您看怎么样?”
霍江逸一点头:“多谢。”
许棉一路上观察贺彦因,从背影到身型到走姿乃至气质,实话,也就是穿了僧衣,撇开服饰,活脱脱一个俗人,跨步都是摆着胳膊走的,哪里有僧人该有的沉静。
贺彦因倒也十分坦率,路上自我介绍完便坦然道:“我虽然剃发了,不过还不算正经出家,师傅留我在这边,我就帮忙看看店,给庙里创创收。”
霍江逸落后他几步,闻言点点头,和他寒暄。
许棉故意落后几步,走在最后面,目光落下,无意间看到了贺彦因僧衣下的鞋,是一双黑色的耐克,可后跟上有什么亮晶晶的闪了一下。
什么东西?
许棉盯着看过去。
厢房是专门待客用的,僧人的客房,都十分简洁淳朴,茶都是普通的绿茶,一大壶端上来,贺彦因当着和尚也不喝这些,都是给许棉和霍江逸的。
既然是谈捐赠,大家便没有多寒暄别的,直奔主题聊起来。
贺彦因先问了为什么要捐赠,家中是否有信善的老人亲属,捐赠是以什么形式进行,供养、布施还是种福田?
霍江逸这人天生长相贵气,后天的气质又十分雍容温和,聊起来不紧不慢,给人的直观印象便十分好。
对贺彦因的询问,他一一作答,到最后一个问题,他却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缓缓抬起眼,淡笑了一下:“供养,布施,还是种福田,都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为的这些来的。”
贺彦因一愣。
坐在一旁的许棉却在心里跺脚:这贺彦因要不是长得像个鲁智深,她都快吃醋了!
这什么剧情啊!
喝口茶,抬眼,淡笑,轻言轻吐,都无所谓,我不是为这些来的。外加一个言外之意,我是为你来的。
这鲁智深要是换成个女的,这妥妥就是霸道总裁和佛门娇姑不得不的故事!
_(:з」∠)_
许棉脑补得自己都要醋了,连忙给自己灌绿茶。
那边的贺彦因缓缓道:“不是这些,那是结缘?”
霍江逸点头:“算是。”
贺彦因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霍江逸:“我其实是想和湛意师父结个缘。”
贺彦因:“我?”
霍江逸:“是的。”
许棉一口茶喷了出来——怎么回事,这男人怎么什么都像在表白?
话题被一口茶喷断,两个男人齐齐望了过去。
许棉放下茶杯,擦干净嘴:“不好意思,呛了一口。”
她也实在旁听不下去了,外加有点别的事要去做,便眼神示意霍江逸,她要出去。
霍江逸点头。
许棉站起来,看了看贺彦因,贺彦因站起来朝她施礼。许棉那活跃的脑补延伸到眼睛部位,看他壮硕的身型总觉得有佛门娇姑的影子,暗道自己在寺庙还这样脑子乱七八糟的,也不怕被佛祖霹雷,连忙还礼出去了。
留下贺彦因和霍江逸二人在厢房。
她出去之后便找路回前面大殿的院子,路上给荣哲电话。
荣哲当时刚拜完整个庙里求姻缘最灵的那尊佛,正考虑要不要再拜一次捐一张黑卡,接到了许棉的电话。
许棉:“在哪儿?”
荣哲:“捐支票的地方。”
许棉懂了,找了方向往那边走,哭笑不得:“你真塞支票里面了?”
荣哲:“什么叫塞?你懂不懂行话!这叫供!供香油钱,供!”
许棉认错:“对不起菩萨,我错了,是供,我错了。那你供了几张?”
荣哲随意道:“三四五六七八张吧。”
许棉捂着嘴巴笑。
荣哲炸毛:“你别以为我听不到你在笑!笑什么笑!多供电香油钱怎么了!”
许棉真的没办法不笑,随便想想,都觉得荣哲这种富二代豪门少爷为了谈恋爱,跪菩萨捐香油钱往功德香里塞支票的画面太冲击笑点了。
她拼命克制,用尽全身的洪荒之力在控制:“江逸借口要捐钱,已经见到贺彦因了,在后面厢房聊着呢,你几张支票都用了,怎么才只磕了几个头,没人领你去厢房坐坐?”
荣哲一听就觉得不对:“等会儿,厢房?”
许棉:“是啊,还有绿茶喝呢。”
荣哲:“!!!”
许棉立刻道:“你千万别想不开去扒功德香!你许的愿还要不要实现了!”
荣哲站在偏殿、距离功德香不足三米远的地方,默默地盯着刚刚自己塞支票的功德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刚刚他拜的时候,旁边就站着一个和尚呢,难怪看他的眼神欲言又止,他还以为是震惊于自己塞支票的行为,现在想想,要真知道自己塞的是支票,也早厢房绿茶款待上了吧,怕不是以为他疯了塞的几张破纸?
荣总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只能捏着拳头锤胸口,淡定,淡定,没关系,他今天也不是来喝茶坐厢房的,没关系,只要菩萨知道他的心意就行了,别人不知道无所谓。
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落在不远处和尚的眼中,十分像个还没出院的蛇精病人——
一进门就直奔这边跪拜,拜完一次塞一张纸,拜完一次塞一张纸,和尚几次想去提醒,却碍于对方那份虔诚之态不忍去多什么,阿弥陀佛,塞纸就塞纸吧,菩萨不会怪罪的。好不容易跪拜完塞纸结束了,那施主又开始站在佛像下面捶胸顿足翻白眼。
唉,好好一个人,那么年轻,长得也好看,怎么就神志不清呢。
许棉走进了偏殿。
一进来就看到荣哲站在门边翻白眼拽领带。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破功笑出来——今天这趟绝对是她多年寺庙之行中最得罪佛祖的一次。
荣哲见到她的时候,魂儿都气得飘走一半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他们自己谈了?”
许棉数到那第六个佛像,走过去:“等等,我先拜一拜。”
荣哲瞪眼:“你拜什么?”她一个有男朋友的还拜?佛祖那么忙,手里项目那么多,他这种没女朋友的才是重点关照对象吧!
许棉却不管,直接拜,拜完了起来,双手合十地低语,嘴里念念有词。
荣哲听了一耳朵,听到她:“我的香油钱也在那几张支票里,佛祖你查收一下。”
荣哲:“?????”
这还能蹭他的?!
许棉知道荣哲听到了,转过身,笑笑,边往外走边道:“顺便,顺便。”
出了偏殿,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的阶梯上,挨着角落,不影响其他香客。
荣哲问她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许棉便把自己在厢房里的脑补讲了,完自己都害臊。
荣哲无语:“有你这么脑补自己男友的?”顿了顿,又哼道:“也正常,他只要正经起来愿意好好话,都那个样子。”
许棉:“贺彦因在这里好像干得挺好的,整个纪念品商店都是他在管,也不知道能不能挖过来,愿不愿意再回去做拍卖行。”
荣哲看着不远处:“放心吧,会成功的。你老板那个人,就没有谈不下的合作。”
许棉:“这么肯定吗?”
荣哲哼笑,下巴一抬,示意整个寺庙:“你知道他专业学识、通俗文化常识的覆盖量有多广吗,天文地理艺术宗教,通通都能扯,更何况他对人性也向来了解得非常透彻。”
“想想看,忠正那个孙司道都被他摆了这么一道,怎么就还愿意跟他贺彦因在哪儿?”
许棉还真没想过这些细节。
荣哲看看许棉,伸出手,五指张开,再捏上:“抓人性。”
“孙司道是个人,可人也有软肋,他既然能和贺彦因做合伙人开公司,可见关系不错,关系这么好,眼看着朋友因为一个赝品笔洗日落西山还金盆洗手,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去碰同一样东西?他碰了,还用了诈骗的形式,拿到真的去偷偷卖,肯定有理由。”
许棉懂了:“他卖了是想把钱给贺彦因?”
荣哲:“你看这些我一你就懂,你老板可是自己把当年的内情摸索出来的。所以担心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搞不定,反正最后搞定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么一,许棉心里就更安心了:“你还没孙司道怎么愿意透露贺彦因在哪里的。”
荣哲哼哼:“都了是人性。他在意什么,你就承诺什么好处,他痛恨什么,你也抓着个点。给烈日下流汗的人递帽子,给冬天里没有衣服的人送暖炉。”
许棉恍然。
荣哲笑,这个时候便是精明的总裁老板样:“跟着江逸会学到很多东西的,你运气还真不错。”
许棉喜欢听这个话,很顺耳,但这句话没有全。
她认真道:“江逸遇到我,他运气也很好啊。”
荣哲想了想,嗯了一声,承认道:“漂亮,年轻,聪明,会鉴定瓷器,能聊得来,有共同语言,还有房有车,确实他运气不错,至少比我好太多了。”
许棉仰头看天,伸了个懒腰,自信张扬的口气中略带几分嚣张:“不止这些哦。”
荣哲看过去:“哟,原来还是个宝藏女朋友。”
许棉哼哼。
约莫一个时之后,霍江逸出来了,一个人来院子里找他们,贺彦因不在。
许棉和荣哲迎过去。
“怎么样?”
霍江逸伸手搂了下许棉的肩膀:“走吧,下山吧,边走边。”
贺彦因是心动的,但当场拒绝了还俗下山的提议。
他现在一切都好,他也不想再搀和拍卖行乃至古玩行业的浑水,一个赝品的赔偿虽然没有让他倾家荡产,但在两年前也狠狠敲了他一下,金盆洗手不止是他,也是他家人的心愿,他现在只想在寺庙这一方天地里赚点钱,周末下山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其他都不想了。
许棉问:“那心动的意思是?”
霍江逸喝了一口水:“意思是,有想法,心里会动摇,但不足以撼动现在的稳定生活。”
荣哲回程的路上继续当司机,边开车边道:“看来还得磨。”
霍江逸想了想:“可以从孙司道下手。”
许棉:“?”
霍江逸:“听今天贺彦因的话里的意思,两人应该有点亦师亦友还像父子的关系,孙司道年纪比他一些,是他领着进了这个行业,可惜天性/爱走歪门邪道,忠正一个好好的拍卖行被他经营成了骗子公司。”
荣哲幽幽道:“那就告诉他,他不下山不还俗,孙司道就得继续歪门邪道回头住监狱去了。”
许棉:“可是又不是真的父子,孙司道就算真去住监狱,贺彦因如果不在乎,也不会特意为了他下山吧。”
荣哲默了,霍江逸:“所以这个方法不怎么样,下等。”
荣哲:“那就想个中等的办法,你刚刚他有老婆孩子?送房子你觉得怎么样?她老婆喜欢包吗?奢侈品包包挨个来一样。”
许棉:“当和尚和卖古董,应该是卖古董更赚钱吧,人家老婆两年前也支持他不继续干这行了,我觉得这种女人不会在意钱。”
霍江逸:“是这样。”
荣哲:“那这不行,那不行,你们谁给我想个上上等的办法搞定?”又叹气,“我是不是有病啊,放着自己手里的生意不管,跑过来给你们当司机,还操这门子不该自己操的心。”
许棉忽然问霍江逸:“他有孩子这事,是你听他亲口的?”
霍江逸:“没有,他只有家庭、妻子,但他既然每周都下山回家,又是这个年纪,应该是有孩子。”
许棉:“不是应该,是肯定有!”
荣哲往后视镜里看她:“你怎么知道?”
许棉:“他走路的时候,鞋跟从僧衣下面露出来,我看到了,鞋帮背面有贴纸,那种孩子的卡通贴纸。”
荣哲:“行啊,棉棉,观察得够仔细。”
许棉睁大眼睛:“有孩子的话,那是不是容易多了。孩子喜欢什么,孩子需要什么,他们家最近有没有为孩子的事发愁?”
*
寺庙纪念品商店后的办公室。
贺彦因半个人坐进椅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年,已经这么久了。
原来外面还有人记得他,原来孙司道那子没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走正途,把公司败光了个精光。
仿佛两年来平静的生活随着这个叫江逸的男人的到来突然被扯开了一道口子,过往伴随着某些记忆直灌而入,扰乱这山林间寺庙中的普通生活,扰乱他两年来才慢慢沉淀下的平凡人生。
回去,继续开公司?
他之前想都没有想过。
可既然没有想过,那为什么叫江逸的男人提及的时候,他会那般心颤不止。
他慌什么?
忽然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妻子的信息。
“那学也太难进了吧,捧着钱过去人家都不多看一眼,囡囡明年九月就得上学去了,过了年再搞不定,那可怎么办呀!”
看到消息,贺彦因头疼不已地靠回椅子上。
这年头,什么都好办,什么都不算难,给孩子上个学才真叫特么求路无门。
怎么办?
能怎么办,再想办法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