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速之客
秦二掰着秦娘子的嘴, 一匙一匙把麻醉的汤剂硬生生灌了下去。
秦娘子的手一开始还在空中胡乱地挥舞几次,很快便软软地搭了下去,整个人如一块棉花似的, 软得不沾半点力气。
“你先出去等着吧。”吴议将门窗闭紧, 帘子拉上,隔绝出一个简陋的手术间。
等秦二恋恋不舍地掀开帘子离开,这场紧急的抢救手术才算是正式开始。
这个时代, 当然没有任何先进的麻醉监护系统,便由许捷一直把着秦娘子的脉搏, 而吴议则主刀动手术。
没有方便又微创的LEEP刀[1], 也没有视野明晰的腹腔镜,一切都只能回归最基本的手术操作,也更加考验术者的经验和技术。
吴议冷静地握着手中银光闪闪的柳叶刀, 跟着记忆中的步骤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来,剖腹之后, 暴露子宫, 略微探查附近, 再一根根结扎血管、韧带和子宫附件……
都是练了成百上千次的操作,早就刻在了脑子里, 就算手生了些, 也做得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露半点瑕疵。
就连许捷都有些看呆了。
他只道吴议是内科毕业, 没想到他亦精通外科之术, 看其手法之精炼, 甚至连李博亭博士都有所不及,更别自己这个纯粹的内科医官了。
等吴议飞快地处理完上下各处的残端,才见他眸光一闪,果断地一挥刀,将整个子宫体切除下来。
最后才又原路返回,关腹缝合。
这一系列熟练的操作完成之后,许捷才将将收回惊讶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指腹之下,缓缓道:“虽然脉搏细弱速滑,但比起之前已稍微回力,看来出血已经止住了。”
吴议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秦娘子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之后以后永远不会有生育的能力了。
撩开帘子,便瞧见秦二那张忧心忡忡的脸。
见两人卸下之前的严肃,眼神中略带轻松之意,秦二这才知道定是成了,忙不迭要招呼下人拿银子来赏。
许捷冷然道:“不用了,治病救人乃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自有朝廷所发放的俸禄供我们吃饭,用不着添你这笔银子。”
吴议这才算知道,为什么他们住的院那么破旧了,自己这位同僚可算是两袖清风、一身廉洁了。
秦二见许捷坚持不要,又转向吴议:“先生也辛苦受累了,就请不要推辞了,若你们不收下,我娘子转醒过来,定然就要揪我的耳根子了。”
一边着,他已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耳朵,仿佛已挨了一嘴巴子,连耳根都是红辣辣的一片。
吴议倒没有许捷那么客气,他毫不犹豫地收下了下人捧来的一块银锭。
许捷方才还有些激赏的目光一下子冷落下来:“先生也食朝廷俸禄,怎可私下收取贿赂?”
吴议反问他:“先生买狗,已经欠下人家多少钱了?”
许捷一时语塞。
吴议早看出他囊中羞涩,不过凭着自己这十几年在渝州挣下的名气赊着账,要真靠他一年那点俸禄来还,可不知道要换到猴年马月了。
做科研要花时间,花精力,还得要花钱。
见许捷不出话,吴议才接着循循善诱:“我们收下秦二爷的钱,才有经费继续研制出更多的良方,到时候就能救更多的性命。再者,若遇到穷苦百姓出不起药钱的,也能替他们垫补垫补,这也算是替秦二爷积德行善了,您是吧,二爷?”
秦二见他得头头是道,赶紧点头:“您二位救了我娘子的性命,就是咱们秦家的大恩人,以后要缺钱断两的,直接跟我秦二开口就是,秦二绝不推辞。”
许捷这才勉强点点头:“但话先好,这银子只能拿来公用,决计不能私自挪用。”
吴议:“这个自然。”
话间,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刻,吴议和许捷才又转回帘中,在秦娘子人中处狠狠一掐,听得“哎哟”一声,接着便是一句虚弱的怒骂。
“哪个悖时砍脑壳的!”
还有力气骂人,可见是转危为安了。
吴议和许捷不由相对一笑,看样子这方子算是成了。
两人奔波劳碌了一整天,等到秦娘子苏醒过来,才真正放下心来,叮嘱完秦二以后注意的事宜,便揣着秦二巴巴捧上来的几两银子,坐着马车又奔回那所破落的院了。
——
渝州城不止水路通畅,耳报也传得极快,不过几天的功夫,吴议和许捷开腹救人的故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巷。
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二位圣手现在手里有个了不得的方子,可以直接把人放倒,在梦中就给你开腹动刀,一丝痛意也不会有。
“方子成了,要叫个什么名字好呢?”吴议不由喃喃自语道。
“麻者,如醉者,人事不清,万物不晓,我看,麻醉散就正好了。”许捷道,“还是赶紧将此方上书表与太医署,才能张扬天下,用于万民。”
两人正商议着上书太医署的事情,便听得外头一阵疾风厉雨似的脚步声,不等二人从座上起身,门口便闯进一群不速之客。
吴议抬头一看,为首的是个眼睛大胡子的中年男人,颧骨上刺着青色的“渝”字,明摆着是个被盖章的逃逸犯。
跟着的倒是一群半大不的喽啰,就像现代的混混喜欢染个黄毛烫个头,这些喽啰也都绑着五颜六色的头巾,高矮不齐地围成一圈,手中都拿着刀枪棍棒,一副随时要要杀的架势。
“你们是什么人?!”许捷一怒拍案。
吴议不由在心中苦笑,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明摆着吗?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群人又个个凶神恶煞,手持武器,总不可能是来旅游问路的吧?
“我们是什么人不紧,您二位是不是就是吴先生、许先生呐?”那大胡子话倒还算客气。
许捷倒也爽快,耿直地点了点头:“是又怎样?”
话音刚落,还没等吴议反应过来,便觉得背后被谁用力一推,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滚倒在地上,三四人已经一拥而上,熟练而蛮横地把他的手脚绑住,从脖子到腿给裹成个粽子,丢在一边。
吴议不由腹诽一句,就算是抓壮丁也不带这么着急上火,不讲规章流程的吧?
往旁边一瞧,许捷的待遇也不必他强,只还挣着脖子怒道:“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绑架朝廷官员!”
那大胡子往地上不屑地啐了一口:“李老头我们都绑了,你还绑不得了?”
许捷这才反应过来,这帮人就是百姓口中没有王法、强抢蛮干的萧家军。
也许是不想听他的怒骂,两人嘴里很快给粗暴地塞了几团抹布,身子更是绑得紧紧的,只能像两条涸泽的鱼,扭着脖子勉强用眼神交流。
吴议朝许捷眨眨眼,意思是让他不要冲动,保命为上。
许捷刀剑似的眉眼一挑,流出三分冷冷的不屑,若不是给他塞着嘴,准保已经开口大骂。
吴议也唯有在心底叹一口气,他可没有许捷不畏强权、甘愿牺牲的风骨气度,只希望自己这条命别栽在这群毛子手中。
“好了,收工回寨!”
大胡子倒是满意地挥了挥手,一手一个,将两个裹得紧紧的人甩上等在外头的牛车上面。自个儿翻上牛背,甩了两鞭子,老黄牛便载着土匪们早起的收获,颠颠地跑起来。
古代的绑匪估计也并不是非常有反警意识,一路上倒也没有遮住他们的眼睛,吴议拼了老命把脑袋转到另一边,仔细在心里记着这条通往贼窝的路。
只可惜山路七弯八拐,没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已经觉得腹中一阵胃气涌动,一股股酸水直往喉咙上面冒。
所幸还没等他吐在自己嘴里,牛车就停下了。
大胡子一手提一个,把两个人稳稳当当地搁在门口。
吴议勉强抬起头环顾一圈,这里也不算深山老林,顶多算是半山的一个大坝子。
阔气的大门左右立着数十根几丈高的木头,上面绑着颜色鲜亮的大红布,掩映出里面一重一重平地而起的高大木楼。
短短一瞥,他就发现这些宏伟建筑完全没有这乡野旮旯里粗野狂放的风格,山色之间的木楼错落有致,依次排开,严格地仿照着皇城宫殿那几进几出的考究结构,几乎是个木制版的皇宫了。
看来这些毛子的野心还真不。
这些毛子绑人如此麻溜熟练,就肯定不是把他们拉回来收尸的,所以吴议一时半会倒不担心的性命问题。
他俩都一穷二白的扮,更犯不着绑架他们勒索钱财。
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逼人入伙。
头在刀口下,谁敢不弯腰?
问题是,这些毛子是吃饱了撑的,非要拉两个年轻的大夫入伙?
吴议在心中默默盘算着,难道是萧月仙萧老太病情又有了变化,才又开始网罗新的大夫,替她看病开方?
还没等他琢磨出个二三四来,蜂拥而上的喽啰们便揪着他们的衣领,半推半提地把他们带进门内的一间独立的木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