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恶毒之花
虽然他和许捷被分开关押, 但其余被萧家军掳来的人一定也四散地被关在这里,指不定旁边的就是个和他同悲共惨的倒霉蛋。
他勉强翻转过自己的身体,想要把耳朵贴到墙壁上, 一个不心, 没法掌握平衡地整张脸撞到墙上,牙齿毫不留情地往自己的嘴唇上深深磕了道口子。
“嘶……”吴议极为克制地低低呻吟了一声。
耳边却意外地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兄弟,你没事吧!”
吴议意识到, 着整座楼都是木头搭建的,隔音效果非常差, 只要他耳朵贴着墙, 和隔壁的人对话并不成问题。
“我没事,敢问您是……?”
“我是渝州医科官学的博士,李博亭。不知兄弟又是哪一位?”
“学生是是新赴任渝州官学的医助教吴议。”他抑制住心头的狂喜, 低声道,“不知博士为何会被关押到这个地方?”
两个人凑在墙的两头, 大致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情况。
原来萧月仙不过老来体衰, 李博士开了些延年益寿的方子就罢。
“跟我送饭的孩儿, 过不了几天就把我放回去。”李博亭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抖,“我数着更漏, 已经不下十天了。”
吴议倒抽了一口冷气。
言下之意, 只怕放人是假,灭迹是真。
“我这些天, 除了如厕洗澡, 全都给捆着。我也尝试过在洗澡的时候偷跑, 结果还没跑出门,就被抓回来,倒也没我,又给捆回来了。下回洗浴的时候就时刻有人盯着,根本没有机会。”
“您可知道,为什么萧毅非要把您留在这里?”
“萧毅此人喜怒无常,暴虐不仁,自然是等着杀我灭口了!”李博亭沙哑的声音如一根堪堪要断的弦,摁在上面的怒意弹出铮铮一响,“只恨此身已老,否则也要和她拼个头破血流!”
萧毅的喜怒无常,吴议已经领教过了,暴虐不仁倒还真没发觉,毕竟能给囚犯好吃好喝供着,怎么看也不像个动不动就拔刀子杀人的暴君。
他的很少,听得更多。
脑海里浮现出萧毅那张秀丽端庄的眉眼和大煞风景的可怖伤疤,以及那轻轻扫过、漫不经心的眼神。
总觉得事情还有异端。
正当两人合计的时候,箫狗儿已经又端着饭碗过来了。
吴议自己竟也没发觉自己已经一夜未眠,,酸涩的眼底有一片淡淡的青色,如洁白一张纸上不经意间抹上一笔淡墨。
箫狗儿眼尖地发现了这点痕迹,像是瞧出了什么蛛丝马迹,语带宽慰地给他喂饭:“姑爷,你放心好了,咱们大当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供出麻醉散的方子,到时候有吃香的喝辣的,决计少不了你一个!”
——咚。
隔壁传来routi撞击地面的低沉声音,吴议心底蓦地一紧。
箫狗儿却见惯不怪地眼皮也不抬,故意放大了声音:“姑爷,你别管隔壁那个针尖心眼的老太爷,要听就让他听好了,反正咱们大当家的,瞧不上他。”
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李博亭博士被关在这里都是浪费了他们宝贵的粮食。
——砰。
隔壁又是闷闷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中了墙面。
吴议竟觉得有些失笑,看来李博亭是给这只牙尖嘴利的狗儿气得不轻。
箫狗儿也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偷香油的老鼠崽子,也敢跟你狗爷鬼鬼祟祟,下回不仅骂你,还要吃了你!”
这一回,隔壁倒彻底没了声响。
吴议这回笑不出来了,李博亭左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爷子,被囚禁了这么多天,别生理上的不适应,心理估计也憋出了不少问题。
照这么折腾下去,指不定还没等到萧毅决定是放是剐,他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
“姑爷,你别操心那只老老鼠。”箫狗儿照例给他喂得肚皮滚圆,很有成就感地拍了拍空空如也的碗,“我们大当家召你去陪她操练军队,你可看好了!”
萧毅要请吴议一同操练军队,无外乎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军事实力。
虽然早在新罗前线见识过正规的唐军,他也不得不为这规模宏大的势力所震惊,全副武装的士卒在炎炎烈日底下互相拼刀对枪,彼此发出野兽一般战意昂扬的嘶吼声。
萧毅并没有因为女儿身而显得突兀,她身着军装,头戴盔甲,凶神恶煞的伤疤更添一股生杀予夺的霸气,站在数千男兵前面而毫不怯弱,看上去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更加地挺拔坚定。
在此之前,吴议对萧毅及她的军队的印象,也仅仅停留于民间传中占山为王的前朝遗祸,没钱了搜刮百姓,有钱了骚扰政’府,老虎管不着,猴子称大王。
现在看来,萧家拥有的不仅是一块紧接渝州、独霸一方的山头,还拥有一支操练有素、不容觑的正规军队。
萧毅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要建设出一支战斗力十足的正规军,再联系到这里颇具规模的建筑群,这个桀骜不驯的女毛头子想做什么,几乎是司马昭之心了。
吴议被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地方可不是猴窝。
这是不折不扣的贼船啊。
在他观察着萧毅的时候,萧毅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吴议,你来了。”
吴议大约猜到,在跟他见面之前,她已经见过了面冷心硬的许捷,只怕是没有撬动许捷的铁齿钢牙。
“你别怕。”萧毅信手摘掉头顶的盔甲,抹了抹发际的汗珠子,微微一笑,“想必你也听过,毛子头萧毅是前朝义军萧铣的后人。我祖上便是渝州人氏,所以对老乡格外亲切。”
“能与大当家同乡共脉,是我们的福气。”不管她目的欲何,装傻充愣总不会错的。
萧毅闻言,哈哈大笑两声,才拍了拍吴议的肩膀:“没有吓到腿软,很好。”
旋即挥手指向面前精锐的部队:“你猜这里面,有多少人是我渝州同乡?”
吴议摇头。
萧毅比出一只手掌。
“五成?”
五指一收,握成拳头。
“是全部。”
吴议惊讶地抬起头:“全部?”
底下传来极响亮的号声——“一,二!一,二!”
这股冲天豪情并不陌生,渝州临江一带飒飒风声中常年此起彼伏,响声撼动两岸巍峨嶙峋的岩崖。
是船夫的号子声。
萧毅目光中有掩藏不住的灼热:“没错,我这护卫营三千精兵,全部是我渝州好儿郎!我自祖辈,生于渝州,长于长江,便是皇帝老儿,也只能斩草,不能除根,动不了我萧家根基分毫!”
这话得很狂。
但吴议知道这并非虚言。
太宗李世民做事何其狠绝,玄武门之变,父兄尚可兵戈相向,怎么可能轻纵这样一只威胁帝国的猛虎在深林酣睡。
唯一的解释就是萧家残余势力实在太顽强,只不过在内祸不安、外患未攘的贞观年代,他还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这千里之外的星星之火。
而等到他的儿子,以仁弱出名的唐高宗李治继位后,这股潜伏数年、待时而动的地下势力就要掩藏不住自己素食多年的獠牙,准备给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国家一口沉痛的击。
吴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一个渺如芥子的角色,竟然也能站在历史长途的岔路口,见证这样一个蕴蓄着风险和未知的转弯。
而这凝结了几代人仇恨和野心的罪恶种子,即将在眼前这朵霸王之花上结出饱含毒液的果实。
萧毅似乎并未注意到眼前少年晦暗的神色,在旁敲侧击吴议的同时,也勾起了自己从到大的百般回忆,数十年血泪的哺育涌上心头,化作一声耐人寻味的叹息。
“只可惜,我到底是个女儿身。”
吴议很清楚,再过数年,这世上的另一个天之骄女就要一步一步、昂首挺胸,以睥睨苍生的姿态,踩着一块块男人做的垫脚石,登上这个时代最至高无上的宝座。
只不过,倘若历史在这个时空依旧不偏不倚地走行下去,作为萧氏最后的余孽,萧毅是不可能看到那一天了。
而被剧透一脸的吴议,在此时此刻,也只能恰到好处地保持缄默。
沉默很快被一群嘈杂的士兵所破。
萧毅大喝一声,招来一个士兵盘问:“什么事呛这么大声?”
兵战战兢兢的目光从吴议身上一扫而过,垂下头不话。
萧毅气得登时一脚踢上他的屁股:“老子的话都听不见了?”
那兵屁股上挨了一脚,眼睛都痛出了泪花,哆哆嗦嗦地回话:“回大当家,是二当家的,此刻正在奉节县的大牢里头,听,听已经快不行了。”
“放你娘的屁!”萧毅一脚又踹上他另一瓣屁股,手已按在了斧头上,“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老子先砍了你的脑壳!”
兵眼见那柄斧子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招呼,慌得顾不得捂屁股,扑通往前一跪:“大当家饶命!这都是咱们几个探子兄弟亲眼在奉节大狱所见,二当家的被用了重刑,只恨无法当场救他,所以,所以……”
“行了,别所以了,你把这话照实给老太太的一遍,一个字也不许隐瞒。”萧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还没挥落,兵已经跟回窝的兔子似的,两三步就蹿得没影儿了。
“兔崽子。”萧毅磨着牙笑骂了句。
吴议心翼翼地瞧了眼变脸比变天快的女首领,那双明秀的眼眸里波光一闪,几乎可以得上是笑意了。
似乎是注意到吴议颇为探寻的目光,萧毅扳回脸色,抚平笑意,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放出一句话:“敢出去,我就拿你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