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八府巡按
「朕的大将军啊!你我之间究竟有何事不能的?」
面对皇上的循循善诱, 李敛垂首, 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皇上教诲所言极是,是臣越矩了, 臣当谨记恪守君臣之别。」
君臣之别?皇上一懵, 怎么无端端起这个来着?
费力回想自己刚才醉意上头, 盛怒之下冲口而出的话,皇上悟了。
找到了源头, 皇上放松地笑起来, 「朕的酒量不比你, 醉了口不择言也是正常的, 你怎就当真的呢?」
「皇上,酒后吐真言啊!」李敛心翼翼地试探着,双眼看似注视着地下, 实际上一直在观察皇上的每一个表情。
「呸!」皇上毫无帝皇姿态的呸了一口,「朕三番四次不准你辞官,你这子倒是一点脸面都不留给朕,一直坚持要走,朕生气了,几句气话还不成吗?朕这区区气话, 你还会分辨不出不成!?」算是侧面认错了。
到这一步, 李敛虽然不是完全相信, 但脸上总算是和缓了几分。
「不管是醉话, 还是气话, 臣自当谨言慎行,恪守人臣本分,方是君臣应有之意。」
眼见李敛态度如此疏离,皇上不由得心中一痛,握着他的手,感触良多的道:「你我不止君臣,更是良师益友,情同手足,关系绝非他人可媲。」若开始的时候是虚情假意,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这感情早已非当日可比。
「朕知道自从朕登基以来,疑心日盛,对你多有猜忌。」到这里,皇上轻叹了一口气。
在感情上,他真的是视李敛为子侄的。从李敛还的时候,皇上就已经一直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作天作地,皮得活像孙猴子似的,每闯下什么大祸,自已就像老妈子似的去想方设法替这孙猴子收拾手尾,他容易吗?只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却是开始忌惮这孩子起来了。这孩子看似粗糙得跟牛继宗能够相比,但实际上素来心思敏感,恐怕这几年都看得出他的意思,所以行事越发的沉稳了。
皇上轻叹了一口气,拍拍李敛的手,「是朕委屈你了。」
「皇上!这些年来臣仗着皇上和太上皇的恩宠,不知进退,让皇上难为了。」李敛连忙出言把事情揽上身。
皇上见状,心里极是妥贴。
他摆摆手,「归根究底都是朕蒙了心眼,委屈你了。」
李敛的忠心程度即使放眼整个大周都是名列前茅的,他再不知进退也不过是上次糊弄皇上自己身受重伤,请求静养和这次在皇上再三挽留下仍然坚持辞官而已。在皇上看来,这两次都是李敛想要避免功高盖主,为免皇上难为而主动寻借口退让,这不单止不是不知进退,反而是忠心耿耿,体贴上意之举。
听到皇上如此窝心的话,李敛眼里一热,感动的道:「皇上识拔臣,命臣组建天策府,又授臣天策大将军之高位,有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之权,掌全国军事,乃臣一生中最大的荣幸。」与之相比,冠军侯也不算是什么了,毕竟如果没有实权和信任,冠军侯这个爵位都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荣幸的是我李天玠。」能得到你李静涯的尽心扶助。
两人双视一笑。
此时此刻,什么隔阂、嫌隙都一扫而空,不复存在。
「今后我俩同心同德,永不相疑,也好谱写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你也别再要在家养伤或者辞官离京这种混话了!」
「皇上!」感动归感动,李敛却是理智在线,表示有异议。
「正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句犯上的话,臣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日后再立军功当是赏无可赏了。」
皇上沉默,李敛这话老实不客气,并没有半点夸大之嫌。
论爵位,冠军侯虽然只是侯爵,于公、侯、伯、子、男中排行第二,但实际上较寻常的国公还要来得尊贵。而且,开国后大周历代君主一直致力于削减爵位,以免尾大不掉,因此,按照某种大家不能明言的潜规则,爵位最高也只晋到侯爵就算是顶头的了,可不会再有新的国公封赏。
论官职,李敛已经是正一品天策大将军,有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之权,掌全国军事,实至名归的军方第一人,已经是升无可升了。就算是文官之首保和殿大学士都没有他来得位高权重,威风八面。
这两样已经是封无可封、升无可升了,哪怕想要不赏赐李敛,转而像汉武帝封赏卫青三子一样,恩及他儿子李琏也是难题一个。这次剿灭、反攻七国联军的战役里,朝庭已经把李敛的赏赐恩及李琏了──下嫁长安公主。李琏暂时看上去虽然不如他父亲李敛一样惊才绝艳,但本身也是很有才干的,不是那种只靠父祖荣光出来耀武扬威的败家子。如果把李敛的赏赐全都堆到李琏身上,日后李琏立下大功,如他父亲一样赏无可赏届时又该如何?要知道李琏才不足双十之年,还有大把的时间呢!
至于什么金银珠宝、玉器古董、田庄府邸的只能算是添头,锦上添花之用,不能用作主要赏赐的,否则可是会让天下人都耻笑朝庭的。
位极人臣、赏无可赏,这种臣子皇帝不胡编乱造一个罪名,又或者干脆以莫须有砍了他和他全家,难道还要把自己的皇位都「赏」了下去吗!?
皇上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对自己和李敛都充满信心,一定不会发生这种惨剧的。
但这种事情不是皇上不想,就能不发生的,至少文官集团普遍会在一旁虎视眈眈,时刻希望能够拉李敛下马。
与前朝的重文轻武不同,如今的儒门,早已经不是当年炫酷狂拽屌炸天的无敌存在了,可以随意对武将、军事指手画脚,甚至动辄折辱、屈杀。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不好李敛、李明珠、牛继宗揍了正二品以上的文官不会有事,就是冉封、林寒等人,只要不把人死了,哪怕是往死里都剩下一口气,大概都是不会有事的。
眼下大周主流意见是好男儿自当马上功名马上取,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这可把文官集团恨得牙痒痒的,如果把李敛拉下马,那就能重重击武将集团,少也能间接提高文官的地位。。
在皇上想要表达他对李敛的信心前,李敛就先行阻止了他。
「如今军中诸将正是快速累积经验的时间,臣的存在只会阻碍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敛若是逗留在京城任职,每有战事他就算不亲自领兵出征,但战略、大局等一应事项自然会尽操于他手。李明珠、牛继宗等人冲锋陷阵、阵前斩将是挺爽的,但一辈子都只能成一员身经百战的猛将,永远也成不到一个可以统领全局的帅才。李敛就好像一座大山似的,死死压住他们不能露头。长久之下,当李敛百年之后,大周军中就会出现断层,届时又有何人可以支撑起来呢!
李敛欲要辞官离京,跟冯子芝去周游天下只是其中一个理由(主要的),他同时也是考虑到自己和李明珠、牛继宗等人的未来,才会作出这个决定。
皇上颤抖的问:「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法子吗?」
「…有……」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皇上和李敛都知道,但就是不。
如果李敛像之前养伤的日子一般,终日留于庄子里,不出门半步,不见外客,不理军国朝政,非大周生死存亡之际不出。这样的话,既可保存李敛,又可让李明珠、牛继宗等人得到充分的历练,成为新的国之柱石。
只是……
这法子跟折断天空上自由自在的雄鹰翅膀后,死死地关牠进铁笼里,不见天日、断狼王的四肢,把牠关于密室里,困在一个的四道墙中又有何异?
「…皇上,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李敛垂眼。
要不放我走,要不就断我的腿!
在漫长的一阵沉默里,「朕不允许你辞官……」皇上考虑好了。
李敛脸色微微一白。
该不会……
「保留天策大将军、太子少保之职,朕再授你巡按御史一职,代朕巡狩天下,监察地方政务,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大事奏裁,事主断,有临机处置之权。」
闻言,李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哀怨的瞧了皇上一眼,就不能不喘大气吗?差点儿吓死宝宝了。
皇上微微得意的一笑,活该的!朕会告诉你这是朕故意的吗!?你这皮孩子这些日子给朕带来了多少麻烦了!皮孩子不吓学不乖!
李敛这新任巡按御史和林如海从前的巡盐御史只差了一个字,但双方的职能可是有很大的差别。
两者同属都察院,皆为监察院御史,官位虽不高,但权势颇重,有查纠百司官邪、天子耳目风纪之职责。巡盐御史担负着查察盐政、纠举不法的使命,代表朝廷巡视地方盐务。而巡按御史又名八府巡按,是为了制衡地方官员而生的。不仅可对违法官吏进行弹劾,甚至有可以直接审判地方官员的权力,并对府州县道等衙门进行实质监督,更可以在监察过程中对地方行政所存在的弊端上奏。
而李敛这皇上御口亲封的新任巡按御史,不仅是明正言顺的代表天子巡视四方,不受都察院控制,直接向皇帝负责,而且因着保留了身上正一品天策大将军和正二品太子少保之职,就是作为一省最高行政长官的正二品巡抚都不敢对他爱理不理、马虎眼的。而且,以李敛的身份、威望和能力,足以把所有地方上的害虫都连根拔起。
皇上此举虽然不合理,但也算是合情,既能继续对李敛委以重任,又能满足了李敛离京游玩的心。试问李敛和冯子芝离京若遇上地方官贪赃枉法、鱼肉乡民之举,他们会袖手旁观吗?这样一来能趁机铲除朝庭鞭长莫及的地方蛀虫,又能把李敛调离京城,给予李明珠、牛继宗等人成长的机会,更避免了要宰了李敛一家子的可能。
窃笑过后,皇上笑得一脸温和,「你我推心置腹,岂能相负呢!」好像刚才故意喘大气吓李敛个半死的人不是他似的。
见状,李敛也不得不冠冕堂皇的起套话来,「臣受皇上重托,不敢有半分松懈,日后定当鞠躬尽瘁,安民济物,否则以何脸面回报皇上的知遇之恩!」这次我记下了。
「好!」皇上装作看不明白他的意思,欣慰的笑起来。
「哈欠!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府吧!虽然宫门已经下钥了,但用吊篮把你吊下去还是可以的,恐怕延年也等得心焦了。」
皇上这次是真的了一个充分困意的呵久,看了看下面进贡上来的西洋钟,发现已经是亥时三刻了(九时四十五分),以往的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批改完奏折安寑了,连忙催促道。
刚才生气的时候还不觉得天色已晚,但现在……皇上努力撑起精神,可得好好想想一会儿跟戴伴伴去宁寿宫该如何向父皇回话了。他敢保证,只要李敛一出养心殿的大门不久,还未走到宫门,戴伴伴就会笑意盈盈的出现在养心殿,传达父皇的口喻了。
「臣谢皇上恩典。」本以为自己得在禁军侍卫休憩的房间里勉强凑合一宿,谁知居然可以回家了,李敛喜出望外的道。
「去吧!去吧!」一瞧到他这开心的样子,皇上心里既是高兴又是嫉妒。
「罪魁祸首」可以高床暖枕,抱着爱人睡觉,而无辜的自己不单止要费尽心思去向偏心眼的老父亲回话,还睡不到几个时辰就又得起床上早朝,开始新一天的忙碌,这怎是一个惨字能形容!?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皇上接下来的「下场」,李敛兴高采烈地和奔宵一起坐着大型吊篮,在禁军侍卫的帮忙下缓缓落到地后,就立马骑上奔宵奔回冠军侯府去了。
时辰虽然不早了,但整座冠军侯府依然是灯火通明,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亲卫在府中走动。
李敛甫一回来,就已经有眼尖的亲卫看到了,高兴的大喊:「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十数个亲卫四散去告诉府里其他人这个好消息。
剩下来四五个埋伏在府门旁边的亲卫一拥而上,一个替他拉着奔宵,一个捧着脸盆,一个扭干帕子替他洁面,一个在他身后不住地推着他往前走。
这么热情!?我才半天没有回府而已吧!李敛一脸懵然的任他们施为。
待把人拥到内院后,亲卫们才一散而空。
与外边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同,院子里黑沉沉、静悄悄的。
李敛都受到环境影响,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不由得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里。
看着床上人背对自己的后脑,他悄无声息地脱下袍子,再褪去里衣,露出他满是纵横交错疤痕的健硕身体。
也不盖被子,李敛慢慢地上床,躺在床中人的旁边,生怕吵醒了他。
然而,李敛可以减轻自己回来的声音、动静,但他的体重和火热的气息却是暴露了他。
果不其然,感受到床边一沉和身后人传来熟悉的气息,冯子芝就知道是爱人回来了。
他本来就因着李敛久久不归而心下焦躁,虽然没有发火,但身上阵阵的寒意可是把冠军侯府上下都吓得不轻。一旦做错了事,冯子芝只会冷飕飕的瞥你一眼再收回视线,尽管没有骂,却让人从心底里哆嗦、发抖。
「…回来了?」冯子芝没有转身,只低声的问。
李敛见人醒来了,也不用顾忌别的了,一下子把他拥进怀里。
下巴放在冯子芝的脖颈间,舒服地蹭了蹭,才满足的:「嗯,是不是吵醒你了?」
「用了晚膳没有?」
「用了,皇上留了我用膳。」
「累了吗?」
「不累…嗯…有一点点吧!」装可怜。
「嗯……」虽然明知李敛是在装可怜,但一想到他在养心殿外站了一天,冯子芝就硬不起心肠,转身用手支撑自己,就要替李敛捏捏脚。
「…别!我开玩笑而已!」李敛急忙拦下他,他可不捨得芝辛苦。
重新抱着冯子芝的腰,他欢喜的道:「皇上已经许我保留原职,授我巡按御史一位,巡狩天下,监察地方政务。明天应该就会有正式的旨意下来了,我们就收拾行装,最快后天就可以出发了。」
「你想先去哪儿?先去看北国风光,万里飘雪,还是去看江南水色,烟雨蒙蒙?待把大周境内的风光都看过一遍后,我们再去那什么列北联合王国,看看那些洋鬼子的地方是什么鬼样子的!」李敛环抱着冯子芝,兴致勃勃的数着。
「…不过,其实先去那儿也没什么分别。」顿了一顿,他伸出手轻轻的揽住冯子芝的后脑勺,抵住他的额头。
「因为我会陪你走遍天下,看尽风花雪月,不离、不弃。」
闻言,冯子芝心中一热,脸颊微微一红,飘飘斜了他一眼,「侯爷这张嘴巴,是用了蜂蜜不成?怎得满嘴都是花言巧语了!」
「我觉得应该还有别的用处,厂公该是知道的……」李敛附在他耳旁了一句。
「哪里来的无赖!」纵然已经是老夫老夫了,但冯子芝还是不习惯李敛热情的样子,微微羞赧的一掌拍开他的脸。
李敛却叼住他的手,神情愉悦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