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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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子是有了,可接下来的仍是难办——这九转金丹所需的药品可不好收集,而那玄穹之光又极难保存,廉晁也只能承载三个时辰而已,众人商议一番,决定先去收集其余材料。其中辉儿却又有异议:“为何不能告诉我爹爹,有他帮忙,必定更加顺利。”

    鎏英忧虑道:“怕就怕他并不想复活凤兄,事已至此,一个死了的凤凰可比一个复生归来的凤凰好对付。”他死了,不管死的多不堪,反正是死了,天帝只要应对自己的名声就好,而起兵造反哪有不流血牺牲的?但旭凤若复生,必定不能原谅润玉,到时他又扯起反旗,一切还不乱套。

    她把这些解释给众人听,辉儿是听懂了的,可他宁愿自己没听懂,穗禾半懂,锦觅全然不懂,只顾着问:“那么我们怎么办?”

    “不急,先收集东西,再探探润玉的想法。”

    众人无法,只得听从。这药品来简单,收集起来却及繁琐,一眨眼就是春去秋来,一年过去,润玉的帝位越发稳固,甚至与魔界联手将燎原君等人压制在忘川河边,令他们无法离开。

    这些仙人被长久困在魔界,得不到天界的供养,也渐渐变得人困马乏,此刻只是勉力坚持。

    如今政清人和,便有一事又被提上章程,便是润玉与锦觅的婚事。此事是由鼠仙提出,众仙附议,都道是该办了。

    天帝生就一双风流美目,从前为人臣时总是谦逊温和的模样,居帝位后带了不怒自威的凛然,便形成一幅似笑非笑、不悲不喜的神色来,此刻他望了一眼鼠仙,仍是那样一幅表情,让人猜不透。他道:“此事还要问水神的意思。”

    水神推脱道:“此事还要问锦觅自己。”

    太巳脸拉得老长,锦觅这一年里紧紧霸占邝露真身不还,他对这一家人意见很大。

    天帝不言不语,将众人反应收在眼底,待众仙退朝,他自留下水神,道:“邝露是太巳掌珠,无论如何,都该归还太巳仙人。”

    水神叹息:“神如何不知。”

    同样的对话一年前也发生过,但此次却有些不同,天帝道:“必须归还。”

    水神便知他是认真了,也知道不能一直拖着,左思右想,还是和风神商量,风神犹豫着道:“其实也不难,觅儿……睡得一向很死。”

    水神:“……”

    他真是万万料不到,活了几十万岁,有一天要趁女儿睡着去偷别人家孩子还给人家!他苦笑道:“觅儿醒来必定大发雷霆。”

    风神道:“也该管管她了。今日朝会又有人提起婚事,总拖着不是事儿。”

    “可她与天帝总是不冷不热,如何劝得?”

    夫妻俩一筹莫展,但总归孩子是要去偷的,端看操作。当夜发生了件大好事,鎏英和穗禾回来了,这两人已集齐其余的材料,就差一味玄穹之光。锦觅听了十分欢喜,恨不得立刻就飞去蛇山向廉晁索要,又被穗禾拦下。

    鎏英道:“去蛇山需设法阵,这法阵一月中唯有圆月时能发挥效用。”此时圆月刚过,锦觅急道:“那不是还要一个月?”

    “正是。”

    “一个月,那不是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还真叫她乌鸦嘴对了,真是什么都有可能,不出两日,天帝宣召锦觅,言盼望与她完婚,还上次委屈了她,这次必定好好补偿。

    锦觅差点背过气去,正要跳脚,天帝又不知不觉红了眼尾。“你帮帮我,好吗?”他问锦觅,城府深的人有一个问题就是,他很真诚的时候,别人也还是觉得他有问题,“我会复活旭凤,你若喜欢,可与他在一起。”美人是锦觅死穴,外表清楚实则蛇蝎也还是美人,锦觅跳了两下就跳不动了,只得回家生闷气,眼睁睁看着天帝又操办起来,聘礼、婚书,这次真的格外上心,就连婚服都是亲自选的,婚贴都是天帝亲手写的,还没大婚,他就把天后印章送来了。

    锦觅气个半死,仙官一走就把印章扔了。她觉得自己跟旭凤更得清道理,算复活旭凤,让旭凤去跟他斗。

    “然后我们就跑啦,爱去哪去哪。”锦觅每晚都要和邝露话,水晶一闪一闪,好像邝露在冲她眨眼,锦觅握着水晶甜蜜入睡,却不知这夜风神悄悄潜进了她卧房。

    这个夜晚于许多人而言注定是个不眠夜,鎏英本想先回返魔界,却在走到南天门时莫名被人捆住,直接“请”到了天帝面前。

    她就服了。“我是寻常走亲访友,陛下也要过问?”

    天帝便笑笑,他一笑,锦觅就没辙,鎏英忍耐力强些,便道:“陛下要做什么?”

    天帝只是笑,笑得她发毛,他忽而柔声道:“你炼九转金丹,除了药材药引,还需老君的丹炉。”

    鎏英悚然一惊,望着他不出话来。天帝却也不理会,自顾自取出一个锦盒置于案上,推向鎏英,鎏英接过去开一看,正是逆鳞,她顿时更是语塞,直觉一股凉气从脊背往上窜。

    “你怎知……”

    “旭凤出事,公主自然要来,来了便要寻昔日和旭凤交好之人,便是锦觅。”润玉道,“锦觅冲动,公主却冷静,你们必定要到我这里探消息,知道逆鳞上有旭凤残魂。”

    “凤凰涅槃的细节只有凤凰最清楚,你们必然要去问荼姚,也算帮本座一忙——她合该尝尝这痛失所爱的滋味,从本座嘴里听闻只怕还不信。”

    鎏英听得手脚冰凉,勉强哑着声音问道:“那……我们问出了蛇山……”

    天帝笑道:“一举多得了。”

    鎏英看看手中锦盒,又看看润玉,只觉得喉咙发干,越发不解其意:他明明知晓九转金丹能复活旭凤却不复活,此时却把旭凤的残魂给自己,这是何意?

    润玉沉默片刻,道:“旭凤生前已然入魔。”

    鎏英又是一惊:“他是天生神子!”这要是入魔可非同可啊,实力远超魔尊。

    润玉却自顾自道:“所以公主照顾再合适不过。”

    “你……哪有这样自自话的!”鎏英哭笑不得,“你们兄弟的烂账别拉我!……喂,问你话呢!”

    “公主或许记得,在魔界时曾答应本座保守一个秘密?”

    鎏英本意都把这事儿忘了,他偏要提,气不一处来:“是啦,干嘛?!”

    “我的孩子是双生子。”润玉用一种不痛不痒、事不关己般的语气,着的却是交代遗言般的话:“我娶了锦觅后,两个孩子便可有名正言顺出身来历,但若他们中有凤凰,鸟……就请公主带去魔界交给旭凤抚养吧。”

    “你什……”

    “我早已见过廉晁。”

    “??????”

    “他愿意把玄穹之光给我,只要我为他做一件事。”润玉道,“远在六界的边缘,与星河交界,有一道长河,名为‘不可追’,取自‘时光不可追回’之,那便是……”

    鎏英也听闻过此事,喃喃道:“时间之河。”

    润玉抬眼望她一眼,不由竟带了些笑意,道:“是。他昔日为父帝所伤,被抢去爱人,追悔一生,只想从头来过——据取‘不可追’河水一杯,便可使时光回流。”

    “这是传,他疯了!”鎏英道,“那‘不可追’有十万凶兽驻扎,个个都是穷奇那般的上古凶兽,又有时间之神守卫……你若去了,没命回来!”

    “本座与旁人不同。”润玉不轻不重地道,即使到此刻,他脸上依然没有露出任何鎏英以为会见到的东西,悔不当初、追悔莫及——他脸上写着的就是冷淡,从中足见一件事:旭凤身死,他或许难过,或许不曾,但他从头到尾,不后悔。

    鎏英不出话来。润玉又解释道:“我昔日作为夜神,对星河了如指掌,也曾到过星河深处,与‘不可追’相接处。”言下之意就是他或可全身而退,鎏英听了嗤之以鼻:“没死也得丢半条……”她话未完,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她在这里的意义吗?他不是交代后事,他是确保万无一失来了,若他能归来,若他不能归来,一切都已被安排好。

    这人,到底城府多深啊?鎏英不出话。

    半晌,她道:“仙人怀胎需九十九年,你如今还未过半,灵胎离了你能活?”

    “我会留一半灵力化身孕育孩子。”润玉道,“下月月圆之前我便会前往‘不可追’,它可替我代行天帝之职,直到我归来。”

    或者你挂了,它供养完孩子也会挂。鎏英心道,她迟疑半晌,终于还是问道:“你这么做,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旭凤吗?”

    润玉微微一思量,却是摇头。

    “不是,”他道,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是他太烦了。”

    “何意?”

    “他总在我这里吵,吵得我难受。”天帝道。

    “太烦了。”

    他罢,望向一侧,在鎏英眼里那只是空气,在他眼中,却是一个身着蓝衣,羞怯中带着兴奋的少年:“玉儿哥哥……”

    “嗯。”他向那少年道,因是个孩子,他语气不自觉温柔了很多,“别闹了,很快。”

    那少年因而笑起来:“我最喜欢你啦。”

    “我,我也……”他的心事戛然而止,随即断然拒绝道:“你去吧。”

    那少年便消散在空气中。可不多时,又有个身着铠甲的青年坐到了他身旁,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不要看了。”润玉对他可算严厉,“走开——你没有奏折要看吗,整日烦我,难怪都你昏君。”

    “嘿嘿。”那青年一笑,有些灿烂的傻气,可也夺目耀眼,“我不嘛——我走了,我怕他们欺负你。我供奉你,好不好?”

    天帝不理会他,他就也不见了,鎏英不知什么时候告退了,殿上只留下天帝一人,直至天边泛白,天帝放下笔,却看见阶下站着一个人,像是来了许久了。他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袍,金红里衣,是青年的模样,可笑容却又有着孩子气。他仰起脸看着润玉,道:“……”口型像是要喊“哥哥”,但到半途却变了主意。

    “……玉儿。”他,“我们走吧。”

    润玉最看不得他那副样子,他抓起案边的砚台,朝那幻影砸去,砚台砸在地上,漆黑的一滩。

    幻影消失了。

    ……太烦了。润玉想。

    与其被你千年万年的烦下去,还不如冒险一试,若不能成,算我还你一命。

    若是能成,我们便就此扯平,从此两不亏欠。

    你好不好?

    “你什么都好。”熠王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边,耳语道。

    只他走前,还有几件事需安排。其中一件,便是从锦觅处索回邝露。又过一日,水神来禀,邝露真身已送还太巳处。

    天帝点点头,正逢太巳赶来,两位老臣一见面,太巳便拱手道谢。天帝见他二人无事了,又道:“本座想送邝露去极寒之地修行,上仙意下如何?”

    这极寒之地是最适合水系仙人修行之处,只是设有封印极难开,且向来为天家专有的修炼之处,邝露若能前去,必定事半功倍,相信几百年内便能修得真身,太巳感动得无以复加,领命称是,天帝又转向水神道:“锦觅如何反应?”

    水神苦笑道:“反应很大。”

    天帝有些头痛,不止因为锦觅,还因为身后那个人:旭凤站在他身后,做出要替他捏肩的动作,嘴里道:“你别老操劳嘛,休息一下……”

    这幻影越发过分了。天帝收敛心神,道:“她强留邝露,实属不该,但……”但数百年后,邝露归来,她们若有情,也可随她们去。

    这君臣三人却不知,此时窗外竟有一人悄悄隐去踪迹,正在偷听。

    此人正是穗禾,她养成这个偷听的坏习惯,实在忍不住。她听了,慌里慌张找到锦觅:“不好啦,天帝要送邝露去极寒之地!”

    锦觅睡觉起来找不到邝露正心急如焚,一听此言着急不已:“极寒之地是什么地方?”

    “是个很糟很糟的地方!”穗禾道,“我时候,谁若是不听话,他母神就会,把你扔到极寒之地领死!”

    可她也没多想想,她属火系,去了极寒之地当然是领死,邝露可是水系,去极寒之地再好不过了。

    锦觅立时就哭了。“原来他还是不肯放过邝露!”

    她思及此,痛下决心,要前往蛇山,取得玄穹之光——她亲自去复活旭凤,看在这功劳的份上,润玉是否能放过邝露?

    于是这对未婚夫妻彼此什么也没有,次月十五前,也即是二人大婚前夜,两人各奔东西,一个朝着星河深处,一个朝着蛇山前去,只留下一个天帝的灵力半身,身着白色婚服,面色空茫地坐在紫霄云殿之上。

    真身还未死,它还不通灵识,只有些混沌的思绪,和一些单纯的喜乐爱恨。

    它坐了不知多久,一个身着红衣的幻影渐渐出现在大殿上,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半身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幻影,半晌,露出一个凝滞的笑来,幻影便也跟着开怀一笑,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搂住它的腰把头搁在了它肩上。

    “明天成亲啦。”幻影道。

    半身便因此欢喜地笑了,两“人”依偎在一处,仿佛某种天意之下的补偿。

    谁也不知道那夜在星河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婚当日锦觅仙子竟逃了婚,从此不知所踪,天帝悲恸至极,应龙一怒,六界畏之。

    又三年后,火凤身影自魔界冲天而起,火神旭凤,自此堕天为魔。

    *凤凤回来啦!!!!!

    *注:幻影旭凤不是真的旭凤,就是润玉的幻觉而已,灵力半身还没有清醒的意识只有简单的爱恨,所以不会像完整版润玉一样抵抗封闭自己的感情,所以看到幻影旭凤就很欢喜,还会跟他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