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三少的心思

A+A-

    君默宁躺着,楚汉生坐着,谁也没有动。

    纵然到了正月下旬,天气依旧寒冷。可是较之那堵高墙之内所发生的令人心寒胆战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凌雪果真齐晗不是她的儿子,要他给太子陪葬?”君默宁破沉默,问道。

    楚汉生点头道:“是的,丫的消息是这样传出来的,她还,这次是……芷兰出的手。”

    君默宁皱眉道:“不是让她安心做她的皇妃吗?瞎掺合什么?”

    “她是楼里第一批搭救和教养的女孩子,如今身处高位,爷怎么好像反倒不相信她了?”楚汉生也有多年未见容芷兰,只记得生得

    极美,虽流落于草莽,一番教养之后竟是气韵如兰。

    君默宁嗤之以鼻,“正是因为身处高位才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太太平平过日子不好么?”

    “饮水思源,咱们楼里撒出去的钉子,哪一个不是心心念念着要回来报恩的?”楚汉生的语气里由衷骄傲,“爷的那些无心之举,改

    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顺势而为罢了,哪里有那么多算计?”

    楚汉生笑。“爷,咱们顺势而为救下来的那位皇子殿下,您算怎么办?”

    “照你的法,齐晗不是凌雪的儿子,而她要死齐晗给太子——也就是皇后的儿子陪葬,”君默宁掰着手指头计算,“这事本来

    不通,那如果齐旻是凌雪的儿子呢?凌雪临死前要一把火烧死皇后,是不是觉得是皇后养死了自己的儿子?”

    楚汉生点头下结论,“这么齐晗极有可能是皇后的儿子,当时不知怎么给掉了包。那个叫齐旻的孩子病死了,凌雪就把气撒在

    齐晗身上,恨不得他也死。当她知道自己命不长久的时候,算先把齐晗死,然后一把火烧了坤宁宫和皇后同归于尽……”

    “最后,秦风把齐晗救了出来;而凌雪的计划也没有完全成功,火点起来了,人没烧死。齐慕霖赐了三尺白绫给他,想找那个孩

    子的时候,孩子却不见了。”君默宁接口道,“这不是光彩的事情,后院宅斗斗到杀人放火,齐慕霖家未齐,国何以能治?又因家

    丑不可外扬,所以刑部那帮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找的是谁,所以即便发现了蛛丝马迹也是草草了事。”

    顿了顿,君默宁继续道:“我哥是翰林学士,定是在齐慕霖的密诏里得知了这件事,两厢一印证,自然水落石出。也正因此,

    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至少我爹不知道,我哥知道却不肯,所以……!”

    到最后,君默宁又开始咬牙切齿起来,“所以齐家,没一个好东西!”

    楚汉生想笑又不敢笑,自家的爷的脑回路,实在是不能以常理揣测。

    “那……齐晗……”也是齐家人啊!

    “齐晗很可能是齐慕霖的嫡长子,对不对?”君默宁突然审慎了起来,放缓了语速道。

    “是。”楚汉生确认。

    “去查,不管花多少人力物力,去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我需要最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一点!”君默宁强势地道。

    楚汉生应是,又心翼翼地问道:“爷,您有什么算吗?”

    “哼!”君默宁冷笑道,“当年齐风云病重,在诸皇子之前权衡的时候,是本少爷给齐慕霖制造了那么多机会让齐风云最后选了他的

    ,他对我爹还算信任和尊重。现在摆明了他要培养我哥进朝廷,为他的下一任考虑……”

    楚汉生咽了咽口水,“您的意思是,下一任的皇帝接着由您选?”

    “不可以吗?”三少爷一脸天真。

    “原则上……可以。”楚爷,您的哪条原则可以啊?

    三少爷气哼哼道:“他能拖我哥下水,我就不能用他儿子?嫡长子!”

    这就是穿越二人组在君三少因为受了责罚和刺激之后,在尚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作出的终极决策。

    而现在,我们那不知是**率还是迁怒暂时定下了未来的工作方向的晗儿,正傻傻地坐在台阶上看天。他的烧几天前就退了,而

    自那以后,楚爷就再也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先生的伤怎么样了?

    他能下床以后,秦风就转达了楚爷的意思,是让他不准出后院一步!其实就是让他出门,他也不敢的。他的身份和这一次的行

    为居然让先生受到大师伯的重责!齐晗反反复复地回忆来到别院之后的点点滴滴,每一次想到自己在迷迷糊糊中居然离开的这一

    行为,依然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能有命留在这里,是秦风自卖自身又挨了一顿板子一顿藤条才求来的机会;他怎么能忘记风哥哥身后那些惨烈的伤痕?来到别

    院之后,他受先生教导、受楚爷疼惜、受两位伯父喜爱,他怎么能忘记那些寒夜里的温暖?

    他怎么就这样逃离了?!

    是因为那个人吗?

    齐晗把脚从台阶上伸起来,双手环住,把的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心想:我不是她的儿子,那我是谁的儿子?我是不是姓齐?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是不是我的父亲?

    “少爷!您怎么坐在地上,这么凉!”秦风拿着食盒从桃花林中现身,看见台阶上的齐晗,快走几步道。见他没有反应,秦风又唤

    道,“少爷,怎么了?”

    的孩子并不做声,只有消瘦的肩膀微微耸动。

    “少爷!”秦风放下食盒在一边坐下,扶住孩的双肩。

    孩抬起头,泪流满面。

    “少爷……”秦风不知道孩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

    “风哥哥,齐晗是个坏孩子……”孩的泪几乎汹涌,他怔怔地望着前方,眼神却无比空洞。

    秦风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样哄一个只是流泪却没有哭声的孩子。

    “过去,她我,我以为自己是个坏孩子,因为我见过那些大叔大婶的孩子做了坏事才会被,越坏得越重。可是我不知道自

    己做错了什么……后来她我不是他的孩子,我想,我可能不是坏孩子了,她我是因为我不是她的孩子……”齐晗的声音干干

    净净,却少了一丝生气。

    秦风呆愣愣的,他理解的是他听到的意思吗?

    他依然在流泪,泪水湿了膝盖上的衣衫下摆,“我和风哥哥逃到这里,我想死,风哥哥用命换了我一条命,我却又害风哥哥挨

    了两次……我……”

    “少爷,少爷!您别这样想……”秦风暂时抛下了那个可怕的念头,他只是担心孩再这样流泪,他的泪就要流干了。

    “不!风哥哥!”齐晗突然看着秦风,眼里都是自责、愧疚和绝望,“齐晗是坏孩子!齐晗不听话!齐晗逃跑!齐晗害先生被大师伯

    !齐晗该!齐晗该死!齐晗……”

    一句‘齐晗’,一分绝望,齐晗声嘶力竭地诅咒自己死!曾经的曾经是这个人世不留他,如今的如今,是他不懂得珍惜!

    “少爷……”秦风心痛如绞,他唯有紧紧地抱着这个绝望中的孩子,陪着他无语泪流。

    楚汉生远远地站在树下,他也听见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无助而泣血的呐喊,声声绝望。这样的孤立无援,仿佛被人世间所有的一

    切抛弃,他见过一个同样的孩子,但是他从不流露哪怕一丝丝软弱。他以舞勺之龄救他出囹圄,尔后走遍天下组建默军纵横四海

    ,他做的最多的是站在船头遥望远方,淡淡的,静静的,吞咽下世间所有的孤寂和渴望。

    也许,爷作那个决定,根本与齐家无关。

    只因为此时的他和那时的他,绝望地重逢在一起。

    曾经他给自己挣下一片沧海,如今他要送他一片天下。

    “晗儿,你先生让你去前院书房。”楚汉生沉稳的脚步踏出桃花林,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孩子道。

    【高考福利】预祝高三学子考试顺利

    番外一:献子

    (一)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架子上挂满了成串的紫藤;蔷薇初绽,一朵一朵镶嵌在成片的绿叶之中,巧精致。成千成百的蝴蝶徜徉

    其间,穿花绕树,翻飞成舞。

    紫藤架下,三三两两的仆婢纷纷在议论着,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喜气。丞相大人一贯平易,丞相夫人治家也是和善,连带过世的雨

    辰夫人所出的两位公子也是乖巧讨喜。如今更是喜上加喜——数年未孕的夫人居然平安生下公子!

    丞相府阖府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好人定是有好报!

    不同于外间的欣喜,水月阁内,悄然无声。连如月三日前拼死娩下一名男婴,却只是在弥留之际匆匆看过一眼就不省人事,至今

    三日,她尚未再见那个孩子一眼。

    君子渊沉默地坐在桌前,而立之年的男子在经过了战火和朝堂的淬炼之后如沉渊峙岳,他曾经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千军万马战无

    不胜;他曾经三言两语动前朝末帝临战自戕,从而保全连氏一族性命;他曾经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推行新政,中州建朝十余年

    ,万象更新。

    如今,此刻,他却一筹莫展。

    “相公,”连如月倚靠在枕上,脸色苍白憔悴,眼神空洞声音也渺茫,“你要去……就去吧……”

    君子渊回过头来看着妻子,声音从未有过的沉郁,“如月,我相信……二哥……”

    连如月惨淡地笑道:“帝王心……”

    君子渊无言以对。

    气氛再次沉静下来。

    不知道多久之后,连如月的声音幽幽响起,却遥远得彷如来自天外,“相公,你去吧……我不信他……我信你……”

    君子渊的心沉得如同铅坠,一面是恩义,一面是妻儿,他生存于世数十载,从未知道有朝一日竟然面临如此困境,进退维谷,生

    死两难。

    他想了很久,然后站起身往外走。

    “相公!”连如月终于看着相濡以沫整整六年的丈夫,泪如雨下,“那孩子,叫什么?”

    君子渊站定,并不回头,答道:“宁,君宁,福寿康宁的‘宁’。”

    (二)

    君宁出生后第四天,中州例行早朝。

    天一微亮,朝臣们早已静候在承乾宫外,职位越是低者来得越是早。谁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不怨天不尤人,只希望早日升迁才是

    正道。此时,被风吹吹,也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时近卯时,丞相君子渊一顶青灰暖轿款款而来,四个抬轿人一气青衣,头无冠帽,表情冷漠,轿子却抬得稳稳当当,毫无颠簸。

    抬至崇德门左侧,轻放轿杆,后面两位轿夫将轿杆上台,扶轿的护卫掀开轿帘,闭目养神的中州朝丞相君子渊睁开眼睛,低头下

    轿。轻撩衣摆跨出轿子,在微红的朝霞映照下,白面无须的丞相大人,风神如玉,气韵卓然。

    谁也不得不赞赏,一国之相,除此无他人。

    无怪乎开国皇帝齐风云面对天下无惊无惧纵横阖捭,却在面对君子渊时失去了方寸。

    那一夜的惊魂,谁也不知君子渊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赢得了如今的泼天富贵和信疑两全。

    君子渊和上前问安的几位朝臣点头示意,温文儒雅,一派安然。只是看到礼部尚书魏瞻时,不可察觉地微一点头。

    陆续的,太师洪成泰的暖轿、柱国将军韩齐的骏马也到了崇德门,彼此寒暄方过,静鞭三响,宫门开,早朝始。

    朝堂之上,皇帝齐风云沉默着,丞相君子渊沉默着,太师洪承泰沉默着,军方的柱国将军韩齐闭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呼吸很重

    ,有点像在呼。

    今日的朝堂似乎特别沉默,齐风云连问两次“诸位可有本奏?”都无人回应。大家似乎都憋着什么,不话却气氛沉重而诡异。

    正当齐风云决定结束这次早朝的时候,自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丞相君子渊突然出列道:“皇上,臣有本奏。”

    齐风云道:“君爱卿请讲。”是爱卿不是弟,君臣而已。

    君子渊道:“启禀皇上,日前拙荆产下一子,取名君宁。”谁也知道,“拙荆”是谁。

    “臣斗胆,望皇上收容,吾儿若有幸成为九皇子伴读,则三生有幸。”

    当今的九皇子,乃宫女偶幸所出,颟顸痴愚,不谙人事。依律,皇子伴读便是嫡系,水涨船高而已。给他做伴读,君三公子终身

    尽毁。

    朝堂之上的众臣,无论敌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宝座上的君王,眼里满是敬畏。

    齐风云倏然起身,看着自己教养长大的弟弟和臣子,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荒天下之大谬!”

    中州朝,只有一个人敢做这件事!

    太医院院正,人人不敢得罪的神医,皇帝的亲舅舅,辈分高得吓人的皇亲——霍本草!

    包括君子渊,所有人转身看着大踏步而来,怀抱婴儿怒气冲天的霍本草霍神医。

    “舅父……”皇帝齐风云站在阶上身形未动。

    霍本草抱着孩子站到君子渊身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外甥,老头子话很不客气:

    “皇上,臣年老不参与朝政多年,朝上堂堂皇皇的中直之言许久未闻,近日,却突然听到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私话!“

    霍本草眼光扫过王化成、曹谦之流,最后停在齐风云身上,继续道:

    “中州建朝已经六年,当初皇上没杀连氏一门,便是宅心仁厚之举,自信我中州朝廷能给天下海晏河清!难道六年后,反而有人

    惧怕一个出世刚刚三天的孩子!?”

    老大人浩气凛然,声正辞严,朝中无人反驳,但确实人人心中清楚这个‘孩子’是谁。

    君子渊只是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霍本草歇了口气,拍了拍怀中似乎被惊醒的孩子,三天了,没有听他一句哭泣,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齐风云趁机问道:“舅父,这个孩子是……”

    霍本草终于斜眼瞟了君子渊一下,放缓了声音道:“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姓君名宁,他的父亲本意要他福寿康宁,谁料转手将他

    终身尽毁。最可怜,孩子为上苍所弃,天生聋哑,心智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