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不可医
岳灵珊走了。
她形容仓皇,连双鬟上簪着的一支珠花在她离去时掉落在地,她都顾不上弯腰拾取,也许心神俱乱的她,根本就不曾留意到此事。
乔衡注视着岳灵珊离去的背影,没有出声挽留。
他对门房:“今日闭门谢客。”
那翠色的珠花躺在地上,阳光覆盖其上,反射的光线恰巧落入乔衡的眼中。
他上前几步,把珠花捡了起来。
当他转过身准备回书房,就见金柝正端着盘子看着他。
那位只知其姓,不知其名的岳姑娘走的时候,她突然间脱口而出的“林平之”,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应是一个人的名字,听起来实在是耳熟,金柝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里听过。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听见的这个名字呢?他越是回忆,越是毫无头绪。
此时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直接向阿兄询问,但鬼使神差的,他暂且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那是阿兄的旧识吗?阿兄怎么不把那位岳姑娘多留一会儿?”
乔衡在金柝面前时,永远都是一副值得依赖的亦师亦父的形象,他声音温润地:“算不上什么旧识,不过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他把状元游街当日,发生的那件无足轻重的事告诉了金柝。
金柝还以为能听到更有趣的故事,听到真实际情况后,有些失望地:“原来如此。”
陆大有坐在椅子上,他的里抓着一把花生米,他往自己嘴里扔一粒,又向地面上弹一粒。
一只毛绒绒的快速地伸了过来,接住那粒即将落地的花生米,然后迅速吃进嘴里。一只猴子蹲在他的脚边,它一个跳跃,站到了椅子扶上,直接抓向了陆大有的心。
陆大有正要和它玩闹,眼睛的余光就瞄到一抹翩跹的人影夺门而入。
他把花生米往桌面上一放,向来人看去。
见岳灵珊外出游玩了一通回来后,那张俏丽的面孔上竟是满满泪水,他被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师妹,你怎么了?”
他快步走上前。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走,师兄找那人算账去!”
他这话不是在故意哄她开心,而是真心打算这么做。要是有人无故动打了她,又或是口无遮拦在嘴上欺侮了她,他这个当师兄的,总要替师妹讨回这笔债。
师妹天性天真良善,又不是爱记仇的性子,在华山上大家都让着她还好,如今行走江湖,指不定是在哪摔跟头了。
岳灵珊愣愣的,半晌她摇摇头,:“没有人欺负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哭了”
陆大有只当她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故意这么的。
岳灵珊刚止住不久的泪水,似是又要落下,她:“我就是心里难受。”
陆大有慢慢地安抚:“师妹,你别哭,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跟师兄我,要是咱们都解决不了,还有大师兄和师父师母在。”
岳灵珊闻言点了下头,她强迫自己的恢复镇静,但还是失败了,她的心里涨涨的,有一种情绪急于喷薄而出,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她强忍着这种冲动,:“六师兄,我找到林平之了。”
“林平之?”陆大有先是有些疑惑,继而想到是谁后,他满脸惊愕地问,“福威镖局的那个林平之?!”
岳灵珊的眼中泛着水光:“对,就是他!”那个她曾以为受她牵连,被于人豪一掌打死的林平之。
是夜,天空上星罗密布。
金柝翘着腿躺在房顶上,任夜间凉爽的风轻柔地拂过周身。
他还在想着白日里那位岳姑娘的那三个字。
“林平之。”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名字绝不是出自刁峰村。而他其余的所有知识,要么是由所授,要么是他在阿兄身旁时,从旁人那里听到、看到、学到的。
跟在阿兄身边的这几年他接触到的事物,比他村里自幼学到的东西还要庞大上无数倍。
要让他在这纷杂的记忆中,挑出这简短的一个名字,太难了。
少年人的眼里倒映着漫天星辰,神色沉静。
一只夜间晚归的鸟儿从他身边掠过,他百无聊赖地拾起飞鸟掉落的一只羽毛,捻在指间。
俄而,他捻转羽毛的动作一滞。
金柝想,他好像知道“林平之”指的是谁了。
‘这位总镖头有一独子,名唤平之’那书人的话语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
奇怪,阿兄与林平之又有什么关系?
乔衡的日常行动丝毫不受岳灵珊的拜访的影响,依旧有条不紊的督促金柝习武,白日里照常去翰林院供职。
微醺的日光照于宣纸上,乔衡执毛笔,笔尖在墨中蘸了蘸,近日宫中有一位老太妃过寿,正由他负责撰写祝文,他把衣袖稍挽,运笔而书,一篇辞藻瑰丽的文章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自笔尖流泻而出,行云流水般铺满纸张。
那字里行间满是赞颂祈福,一派真诚祥和,只是他那双清晰地倒映着一切的眼睛里,是始终如一的漠然。
他的腕上绑着一圈白色绷带,透过布料隐隐能看出血迹,当日伤得实在是有些深了,再加上位置尴尬,伤口动辄开裂,痊愈的速度十分缓慢。
就在他刚刚收尾抬笔时,桌前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宫服的太监,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纪,身材微发福却远称不上肥硕,看上去一团和气,口中客客气气地对乔衡:“乔修撰,皇上召见。”
这人与寻常太监有一个极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对方的指较常人更长,骨节粗大,掌上带有显而易见的肉茧,仅此一眼,就知他掌上功夫必不容觑。
乔衡全无紧张之感,他自然地放下了中的毛笔,他依例行礼,而后同样客气的回道:“有劳公公告知。”
“乔修撰多礼了,这边走。”太监为他引路。
皇帝是个与金柝差不多大的少年人,长眉修目,肤色是常年养尊处优出来的白皙,不苟言笑。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那位少年皇帝时常把乔衡招去。有时是令乔衡为其讲解经史,有时则是单纯的谈话。
乔衡现在名义上仅仅担任着翰林院修撰这一个官职,但拜皇帝所赐,偶尔还要充当一下经筵讲官,他的所作所为已然超出了他本身官职的界限。
这种种表现在前来寻乔衡的太监的心里,这就是皇帝很喜欢这位乔修撰的表现了,因此他对乔衡十分客气。
在外人看来,当今圣上虽年轻却面目冷肃,身具威仪,心思难辨,身为与皇帝时时接触的太监,他远比那些大臣们更清楚这一点——皇帝这几年是愈加不好相处了。
曾有与乔衡交好的太监,因此暗中提点过乔衡。
然而上一世时,乔衡刚冒名顶替他堂兄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九五之尊”这一神光环圣笼罩之下的实质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当今皇帝正处于一个有些尴尬的岁数,若他年纪大,朝中诸位大臣,哪怕是新科进士,哪个不比他年长?若他年纪,他妃嫔子嗣都不缺,他这个年龄在这个时代里,也算不上了。
当乔衡见过皇帝一次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直接去掉了所有外在条件,将对方目前所处的阶段定性为“青春期”。
此时正是少年人抽象思维蓬勃发展的时期,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早已相识的世界,不断的加以肯定、否定。
这个时期的少年皇帝,需要的不是臣子般无条件的顺从,也不是师长式的训斥规劝,对方更注重的是心灵上的沟通与理解。
他附和着这位少年皇帝在他人眼中有些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不因对方偶尔的情绪失控而胆战心惊,以免让自身失去作为年长者的威信,又展现出一丝文人特有的理想主义式天真。
他相当清楚,这种伪装出来的精神世界上的共鸣,远比物质上的谄媚更得人心。
与活泼外向的金柝相比,这位少年天子,要更加的沉默寡言。
此时,这位年少的皇帝端端正正地坐着,而他身旁的太监刚刚代他送走了三位讲完今日经史功课的侍讲。
太监回来后,见皇帝已经令人之前的经史书册都清理了出来,直接在原地批阅起了奏折,像是已经把那三位翰林都抛在了脑后,他就知道这三位侍讲今日讲的内容都不合皇帝心意。
翰林院内的诸位相公老爷们,这些时日来,几乎被皇帝以经筵讲学的名义召见了个遍。大臣们还在赞扬皇帝真是勤奋好学,然而皇帝的这些身边人并非这么认为。
过了片刻,皇帝突然发问:“乔修撰来了吗?”
有太监立刻恭敬地回禀:“禀陛下,还未。”
作者有话要: 祝大家青春永驻
六一儿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