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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在这个不期然的午后,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涌现了出来。

    虽然时隔境迁,明明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允僖再回头,审视那个在狐倾时带着人家姑娘、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便毫无顾忌从最高处往下跳的、无忧无虑、无所畏惧、也无比放肆任性的自己,只觉得无限的物是人非。

    但有些心动,是尽管时隔境迁,尽管脱胎换骨,尽管物是人非,都依然,一直存在的。

    “程姑娘,”允僖突兀地开口问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可以不一口一口‘殿下’叫我的。”

    “啊,”程双陆微微一愣,不意允僖竟然突然提起这个,有些不安,更有些羞涩地反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殿下好呢?”

    “我还未取字,我出生的时候,父皇给我定的是这个僖字,”允僖恍惚了一下,想到成宗皇帝,就想到洛阳,想到了年少时候很多无忧无虑的事情,艰涩地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自嘲道,“僖么,混吃等死毫无建树,但没有大的过错,平平稳稳过一生就是了,我懂的,我阿娘也懂的,父皇的意思,其实我们大家都懂的。”

    “心畏忌曰僖;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刚克曰僖;慈惠爱亲曰僖;心恭慎曰僖;乐闻善言曰僖;恭慎无过曰僖,”程双陆却微微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其中纵有十之一二不好的,但僖者,乐也,也许陛下的意思,就是想殿下您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呢?”

    “是啊,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允僖冷淡道,“可是这里面,我哪一个都没有做得到的。”

    “我也确实该给自己取一个字了,”允僖垂下眼睫,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承影剑,轻轻道,“孔圣对颜回曰: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正。受学重问,孰不顺哉?我想,西行一趟,给我最大的教训,便是要‘受谏’。”

    “程姑娘,你以后,就直接称呼我的字吧。我表字,谏正。”

    程双陆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一时对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叫不出来这个全然陌生的字。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程双陆真的,有那么一点想笑了。

    止杀

    当然,下一刻, 她的笑容就微微变了些味道了。

    “那我以后, ”因为紧接着, 允僖便客客气气追问道, “能直接唤程姑娘陆儿么?”

    程双陆的脑袋嗡地一声胀了个通红, 顿了一下, 螓首微垂, 羞涩道:“殿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她却是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改口的。

    “不过, ”程双陆抿了抿唇,笑着道, “殿下, 您可别就势岔了,我问的问题, 您可还欠一个答案呢。”

    “好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 真是没办法, ”允僖也配合着玩笑了一句,沉吟了片刻, 最后还

    是摇了摇头,坦白道,“我不知道。”

    “是不是最后一次, 陆儿,我自己也不知道。”

    允僖摊开自己的手,放在两人中间, 示意程双陆自己去看。

    “这上面,沾了太多的鲜血了,”允僖勉强地笑了一下,苦笑道,“有些东西,即使我不想,但我觉得,我也是再回不去了的。”

    有些底线,一旦破,就再难有重新找回重建的时候了。

    对并没有做出过任何直接恶事的相对“无辜”的人动手,一旦有了第一次,迁怒,在这上面,总还是会有下一次的。

    这几乎是一条没有止境的不归路。

    “我大概,”允僖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漠地评价自己道,“这一辈子,都永远不可能再达到项老前辈的要求了。”

    变了,终究是变了。

    项凛站在楼梯拐角,气得鼻孔直喷气,有心冲上前对着允僖破口大骂一场然后直接走人,但终究是限于两人身份,生生地给忍着了。

    “殿下,太子殿下会好的,”程双陆明白允僖的心结在哪里,尽管知道很多事情,即使是自己再多,也无济于事的,但终是心有戚戚然,忍不住出言劝慰允僖道,“他有克服一切的意志,他的情况比我预计的好很多了。殿下,一味地沉溺在悲痛和仇恨里,只会毁了你自己的。”

    “太子殿下还有好好站起来的机会,”程双陆担忧地望着允僖,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对允僖当下状况的不安,“但您可千万别,在这之前,先把自己给搞垮了啊。”

    “我就知道二哥他行的,”允僖笑着揉了程双陆的脑袋一把,温柔道,“陆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程老前辈的事情,我很抱歉。”

    “其实不该让你来安慰我的,”允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歉疚道,“这段日子,你心里本来也很不好受的吧,对不住,我这日子都过的昏了头了,反而要你回头来挂念我了。”

    程普最终还是死在了西川,死在了一场意图与韩昊同归于尽的大火里,虽然最后还是没逮住韩昊,但那场大火,生生燃烧尽了韩昊三分之一的家底,从某种程度上来,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想到程普的死,很奇怪,大概是没有亲眼得见,也是有这段日子实在是南奔北跑遇袭救人已然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缘故,当然,更有心里早有准备的成分在,最早听闻父亲的死讯时,程双陆正陷在柯尔腾的大草原上,整日受着被一群自己听都听不懂的柯尔腾人呼来喝去的待遇,后来跟着允僖回了大庄后,又是忙于帮助皇太子裴允晟的戒断治疗,兼之还要为夜夜整装出、日日血衣归的允僖点一盏守夜的灯,坐在桌边数着更声,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太忙的时候,也许人真的就不会感觉痛了。至少当程双陆忙到心力交瘁,忙到无暇他顾,日日陷于对兄弟两个里无论哪一个先支撑不下去了就一切彻底崩盘的巨大压力里时,她是这样的。

    对于父亲的死,等程双陆还有心情回过头来细细思量时,除了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忧伤惆怅,其他更多的,悲痛欲绝啊,夜不能寐啊,报仇雪恨啊,也许是因为有人在做了的缘故在吧,程双陆而今回忆起来,不由怅然地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是一个不多孝顺的女儿,对于父亲的死,竟然就那么过去了。

    程双陆苦笑了一下,对于这个,也不知道该什么了,最后也只简单道:“韩昊得诛,父亲他九泉之下,也算是心头得一慰藉了吧。”

    而父女俩如今阴阳相隔的命运,其实在更早,程普出那句“我戒不了”的时候,程双陆心里,便隐隐有了预见了。

    “只是殿下,韩昊虽诛,芙蓉膏之祸,却远不止此。”程双陆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向允僖请求道,“殿下,我想您回洛阳后,能上奏陛下,以朝廷的名义,在大庄四境之内,清扫一切芙蓉膏的残毒余害!”

    “自然,”允僖肃容道,“芙蓉膏给人带来的切切实实的痛苦,我也算是亲身经历过了,等回到洛阳,无论如何,我是必然要坚持要求父皇派钦差来西北查没这个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