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见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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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玩意?”阮佲重复一遍。

    表姐深呼吸一口气,:“你没听错——我——我!逃回来了!”

    “逃什么啊?”阮佲看了她一眼,“阿姨又给你出难题了?”

    表姐:“也不是什么难题,但这样也行。”

    阮佲听了不和她拐弯子,就问:“那是什么事?你都冒着雨逃回来了,吓人啊,这么晚了,心遇到坏人。”

    “我知道啦!”表姐翻了白眼,把擦头的毛巾扔到阮佲怀里。

    “今年过年回去……”表姐顿了顿,阮佲等着她,“我妈催我结婚了。”

    “结婚啊?”阮佲愣了下,“是不是不止这件啊?”

    “是啊——”表姐啧了一声,“我妈让我和另一个男的结婚。”

    “不是吧,你都不认识人家,结什么婚啊。”

    表姐面上有些嫌恶,不是很愿意提到这件事,“具体的我也不想清楚,总之在我妈的安排下,听还叫师傅算了一卦,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我旺他,他旺我的,我妈一听这结果喜得不得了,还我只要和那男的结婚一年生俩,都是儿子,这下可好,男方的妈妈也高兴得不得了。”

    “不是吧?”阮佲皱眉。

    表姐瞥他一眼,:“怎么不是?你猜还有什么?我回家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没看出苗头来,我妈她放假前一直嚷嚷着自己心脏难受,又不肯去医院,是想我想的,所以么这年年假我也没用,就拿来都用在春节前了,算多陪陪她,结果倒好,想是骗我的,知道我晓得了肯定不愿意,瞒得透透的,回家后又办什么事要我的身份证,她是我妈,我就给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拿了我身份证根本不想让我走了!合着是等着我这反应呢!”

    “那你怎么拿回来的?”

    “是我爸。”

    “舅舅?”

    “对。”表姐闭上眼,“我爸看不下去,趁我妈不注意,和我的藏哪里了。”表姐感到疲惫,接连几天对头干,她妈妈也是十足的耐心,拿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胡搅蛮缠的能力,不通,动不得,指着女儿跟个什么似的,这让表姐觉得自己不是亲生女儿,不是十月怀胎生下的血肉,而是她的街坊邻居,一个可以肆意压的对象,年轻时她对工厂里漂亮女人是这样,年老了对街头摆摊的老阿妈也是这样,瞪着虎一样的眼神,叉着腰。

    表姐捂着脸,继续:“我知道这件事后和她生了很大的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再看我妈,我有一种不上的难受,这几天见到她的脸,我都觉得像是见到了池塘里的蚂蟥——在吸我的血。”

    阮佲沉默一会,觉得难受,过会他才注意到表姐哭了,他没提醒,表姐自己抽了餐巾纸擦眼泪。

    “你别这么想了,既然你态度这么强硬,阿姨肯定不会再为难你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这么想得容易,这次连我爸都没想到她来这么一手,起来我这次能逃得出去,也算欠对方一个人情。”

    “要和你结婚的男的?”

    “对。”表姐点头,“一开始我妈态度也很强硬,你知道现在什么都要身份证,没了身份证我什么也做不了,根本回不来,我妈的这个主意,只要她不给我,我一直没回去,联系不上,肯定就把我辞退了,我这么伤心也是这个,我妈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你她吧,没读过什么书,在我们家里人里也算是没什么文化的人了,可就她最有脑筋,一辈子用外人身上,也可以用在我身上。”

    “那你手机呢?”阮佲追问。

    表姐淡淡的,麻木地看了一眼:“我手机被我妈故意拿洗衣机里洗了。”

    “那这部?”

    “我爸塞给我的。他帮我把手机卡从垃圾桶里捡回来了。我妈不知道,我爸大冬天的晚上那么冷的,去楼下找到我的手机卡。”表姐沉默一瞬,阮佲好像看见她眼里的愤恨。

    “我能抽烟么?”

    阮佲看了眼丸丸和大牙,表姐笑笑:“也是,你家有动物,我就是,觉得心里烦。”

    阮佲回答:“你忍忍吧,多抽烟不好,去年我就见你抽了几根了。”

    表姐笑了一记,故意把阮佲的头发揉乱,“我你姐,还教。”

    阮佲瞪了她一眼,表姐继续往下:“后来里应外合吧,和那男的联系的一直是我爸,对方也是被骗回来的,我爸索性帮忙帮到底,叫了朋友来,我妈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清了,也松懈得意起来了,我借口上厕所,拿了我爸塞给我的东西,上了我爸租来的车,行李箱也在,我爸为了我回去可算是把我妈得罪狠了。”

    “要不让我妈回来后多劝劝阿姨?”

    表姐突然一阵冷,:“我看到对方男家的了,那孩子看上去比我,还大学吧,我看到他为了抢身份证,把他妈推倒在地了,像逃荒的,有什么在后头赶着,她妈妈在地上叫着他名字,像过年杀猪的叫声,那男孩回过头,我以为他会心软,一直看着他妈妈,有一瞬间我好像就是那男孩了,捏着我的心脏放在冰水了。”

    表姐着出神了,阮佲悄声问:“他回去了?”

    过了一会,表姐抖了抖睫毛,好像撒了金粉,实际上是挂着的泪珠照着昏黄的灯,她神经兮兮地在睡裤上擦着手,:“他没回去。我听见他妈妈喊不孝子。我在车上一直做噩梦,梦见我在杀猪,叫得好惨,我不忍心,但还是像娴熟的屠夫,把血放了……啊……”表姐低下头,手掌擦红了,“怎么也擦不干净。”

    阮佲握住她的手,让她放松,表姐在抖,一边哭一边发冷似的着颤,发泄完了,她:“我没事,就是有点激动。”

    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突然:“我其实早就有男朋友了。”

    “你那初恋?”

    “不然还有谁?”

    阮佲:“真厉害。大学到现在了吧?阿姨不知道?”

    “她知道,只是在装傻而已,我家里人除了她,谁都见过了,我也见过他的父母了,没意外的话今年就会结婚吧。”

    “那我估计你妈保准晕过去。”

    “晕就晕吧。”表姐不以为然,阮佲问:“我舅呢,知道这件事么?”

    “知道,还还好户口本没交上去。”

    阮佲换了个姿势,坐得有些酸,“好啦,别想这些了,你都回来了,事情总会解决的。”

    表姐点头:“是啊,谁信呢,我就当个笑话,谁听了都觉得不是真的。”

    阮佲她笑起来有些丑。

    表姐淡淡道:“别我了,你呢?”

    “我?”阮佲疑惑,“我什么啊?”

    “别装了,你肯定有什么心事。”

    阮佲往后靠在沙发上:“我能有什么心事。一来就在你的事,你还能分心关心到我?”

    表姐冷笑:“怎么不能了?你时候哪件心事我不知道,你这藏不住事的毛病要是改好了我就看不出来了。你眉头郁结,又不是懒散着,分明是心情缘故,怕是这下了雨,惹出什么忧心事来。”

    “你怎么这么多嘴的。”阮佲皱眉瞪眼,偏不。

    “你看你,百分之百,就你这反应,不出意外猜对了。”

    “什么反应?”阮佲忙问。

    表姐耸肩:“就死鸭子嘴硬咯。”

    “滚你的!”

    表姐摸摸他头发,“你连脚受伤了都不告诉人。”

    “那不是不用担心了,等他们过来看我,我早好了。”阮佲得意。

    表姐噫了一声,赖得问他了:“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

    阮佲默了一会,问:“你男朋友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来不及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啊?难道不告诉他么?”

    “无所谓,反正不也没关系。省得糟心。”

    “真搞不懂你们。”阮佲撇嘴。

    表姐笑着问:“搞不懂什么?”

    “搞不懂你们谈恋爱的啊。”阮佲提高音量,“就是不明白么,唉……真累,真恐怖。”他的是实话,不知道从哪里由来的,大约也是以往的听闻,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他的真,但表姐只当他是孩子脾气,摇头道:“你都二十几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阮佲翻了个白眼,“你才幼稚哦。”

    表姐反问:“难道不是?我们家里你最,脾气也是最厉害的,犟死了,尽折腾自己,难不难受?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整天似乎都在思考人生大事一样的,你,你哪来那么多事要想?看得真窝火。”

    阮佲不承认,不和她,后来声道:“我才没天天这样,我不像你,你才是折腾自己。你不告诉你男朋友,个预防针什么的,万一被他知道了怎么办?”

    “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啊,也不想想,这事我自己都不想提了,怎么会让他也时不时有个疙瘩在心里头?我不放心的。”

    “那就是我不懂吧。”阮佲蹙眉,表姐摇摇头,看他一个菜鸡似懂非懂的,最后了句:“你还是不要懂了吧,别谈恋爱了。”

    “什么啊——我本来就是个菜鸡,又不像你们的,可是我没体验过能怎么办,有时候也设想过,但是总归是要伤心的,你看人不能老是甜蜜的恋爱的,也有吵架,疲累的时候,到那时——”阮佲歪着脑袋,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表达为好,但他不是店长,早已有了自己的恋爱模式,天塌下来也变不了,也不是表姐,已经爱情长跑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梁也是满脸的幸福,她们都比阮佲行得快,粥店老板也是结了婚的人,天天偷懒被老婆捉回去,他只有心里一团不上滋味的雏形,偶尔拿出来舔舔,脸红兴奋一下,但大多数垂着头,这么一颗果实还是酸的,哪都不成熟。

    “我希望自己能做好……”

    表姐冷漠地:“你想得也太美了。”

    阮佲唬着脸,表姐又笑起来,反过来安慰他。

    那晚表姐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后来过一次电话,也没那次的事结果怎么样了,闲聊了几句就挂了。

    后来又下了雨,开始入春,气温有些高了,温温的,湿气很足,有一次店长电话过来,她和男朋友去看梅花去了,落了一地,都是被雨下来的,店长可惜,本以为能过来看到好多漂亮的花,阮佲眯着眼看着湿泥上红的,白的,黄的,记不起在树丫上的时候什么样了。

    阮佲也可惜。他看向大牙,大牙的梅也在前几日枯萎了,再也不能盛在晶莹的碗里,当成船当成篮子。

    为此大牙郁郁寡欢了好多时,阮佲抱着它,抱着丸丸,坐在阳台玻璃门前,今年他喝了第一罐啤酒,苦的。

    (改了一下,不知道能不能看,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