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七)

A+A-

    夏天的光微醺是带了点微笼人的温吞气,也许并不如正午那么灼热,但也开始缓缓徐徐散着温度。

    阮佲起了个大早,把狗溜了,食水添了,和大牙游击才顺利出了门,徒步走到隔了一条街的早餐摊,很早就有人来了,除了里头苍蝇馆,外头另外支棱了几张塑料桌椅。

    他和关闻鸠约好,今天早上在这见一面,顺便吃个早饭,然后一个回家补觉,一个去市中心的书店。

    等点好了,阮佲慢条斯理那张餐巾纸把方桌擦了,木筷子也擦了,才见到关闻鸠人。

    他一来就试了试阮佲额头的温度,这几天贪凉,感冒,起先还不明显,阮佲也没,是那天早上去医院上班前发现的,平日总要围着他闹了一会才罢,却在那天瘟瘟地坐在沙发上,探手才知道有些低烧了。

    关闻鸠自己和老于调一下,阮佲不肯,虽然是有些难受,但也是睡一觉就能好的地步——这是阮佲的原话,除了闹肚子呕吐外,其他的毛病根本不在心上。

    后来有些争起来,阮佲晕乎得难受,什么不让关闻鸠请假,关闻鸠踱了几下步子,眉头拧着,这让阮佲有些不开心,张口就来:“又不是什么要死的病,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话出口,关闻鸠脸色就有些难看,一来阮佲话不严谨,有时候随心所欲惯了,听得人容易往心里去,二来生了病的人就懒怠再拿出耐心来,颇有些不妙的感受。

    静了几下,关闻鸠索性听他所言,既然嘴还那么坏,会气人,想必也是没什么大碍。

    反正死不了人——关闻鸠别扭得想,但想完了就不出的燥,犹如在心里长了快疙瘩,他可以随时将其他疙瘩割掉,只因为这块不是普通的一处,所以埋头咽下,最终他也还是没出什么重话来。

    左右也有一部分是天气的缘故。

    他只想了一会,就气消了,更有还是担心的缘故,哪里做得出跟个几年级的孩子似的为了个事就不理他不理你的?

    这事就这么揭过,谁也没往心里去。

    晚上就因为太想家里的人,趁着空闲,了个电话聊了几句,阮佲睡了醒,醒了又睡,接电话的时候睡得意识都是软的,问什么都是软绵绵的应声,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倒不如具体地是拨了那么点力气让喉头震动,发出这么些模糊软绵的音节。

    没几句话,就以阮佲睡过去结束。

    “你看,我得准吧?马上就退了。”

    关闻鸠哼了一声,改在阮佲脑门上毫不客气弹了个毛栗子,阮佲呀了一声,捂着脑门,在桌底踩了一脚关闻鸠,很轻的一脚,后来不解气,多踩了几脚。

    嘀咕脚太硬了。

    关闻鸠倒了两杯水,慢悠悠回答自己皮厚,正巧端着馄饨两碗的老板听到了,这左看右看,怪异地觉得这年轻人大概是脑子晕了。

    临走前还回头多看了几眼,阮佲等不及走了,就捂着嘴悄声:“我还没见过自己自己脸皮厚的。”

    “你面前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了?”关闻鸠不受影响,还煞有其事地觉得这馄饨的皮挺好,汤水也干净。

    阮佲第一口吃的是刚出炉的千层饼,买了五块钱的,就有一刀下去切出五块的量来,再迅速地在木质的大板上哐哐几下,切成了斜着的方形,盛在碟子里,切的途中,阮佲煞有其事地分明看到好几颗白芝麻粒被震得朝天上飞去,落到板外头,还想看看这桌子前头是不是落了一地的白芝麻。

    关闻鸠一边听他讲,等停了就把碟子往自己这挪了挪,“还没好全,早上先吃点清淡的,再吃这油的。水喝了没?”

    阮佲哦了一声,喝了几口,吃了一颗馄饨,眼睛都亮了,像麻雀的眼睛,这眼前的不是一碗清汤简便的馄饨,而是麻雀眼中香香的谷粒还有站在电线杆上时头顶上的蓝天白云。

    关闻鸠撑着下巴想,该找个规律,什么规律呢?关于阮佲这个人何时会乖的规律,乍看之下好像平日里极乖顺,相处久了就知道是个时常就要上树的猴子,皮实着呢,然后呢,他就在树下急,阮佲到好,红屁股张扬,还可能会扔串香蕉下来。

    就趁他有些出神之际,阮佲悄悄又夹了几块千层饼到自己这来,感冒了嘴巴里淡,就是想吃些香的,咸的祛祛嘴里百无聊赖的味,让牙齿,舌头,舌头上的味蕾都活起来,咬着脆脆的面饼,和面饼上的芝麻粒,咬碎在牙齿间,最后喝一勺清汤,一起倒到胃里面。

    关闻鸠回神,五块钱的份就被吃掉了三块,罪魁祸首企图销毁证据,却被嘴角的白芝麻出卖了。

    太阳已完全出来,光的温度,还有已经排了长龙的包队伍,都在路上蒸,阮佲冒了一头的汗,正想擦擦汗,顺便把嘴角的也消灭了,关闻鸠手一伸刮了下他嘴角,那白芝麻粒就到了关闻鸠嘴里。

    阮佲赶紧低头捧着碗喝汤,左眼右眼一齐瞄,可除了忙着扫二维码付钱的人外,谁也不往这桌上的两人看去。

    阮佲舒了口气恶声恶气地:“别动手动脚的,心揍你啊。”

    他耸耸肩,完全不在意。

    阮佲还不算放过他,:“你吧,怎么受死?”

    “你想我怎么受死呢?”关闻鸠沾了水在桌上写字,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上画爱心,一个又一个的爱心,旁边是阮佲拼音的缩写。

    阮佲闹了个大红脸,感觉浑身都在出汗,愈发觉得不解气不行。

    偏偏关闻鸠还自得自乐,:“左右么都是要被你闹一顿的,随你怎么弄,我还能不么?”

    看看,多么不情愿的句子,但就是出了些其他的意味,造就了不单单是一句简单的话,而是拐着弯着求爱的话——其下没皮没脸,暗地里调戏的时候还少么?

    关闻鸠本意是想看人脸红,阮佲脸红最是可爱了,好像连每根头发丝都被影响到,软软地蜷缩着,不想阮佲转了转眼睛,和他:“那你留胡子呗。”

    关闻鸠面上有一瞬间空白,好像耳朵失灵了。

    “啥?”

    “哼哼!”阮佲得寸进尺,预备在树上架起香蕉炮弹,对准了树下这个可恶的男人,“梁和我的,她去看了骆驼和大胡子美男,现在要给全世界的胡子都修出个不同的形状,上造型,所以呢,关先生我观你器宇轩昂,是个好苗子,何不随我前去修修胡子?”

    “这……”关闻鸠刚提声,阮佲紧接着又:“哇塞,刚才谁随我怎么弄得么?你的诚信呢?这样可不好。”

    完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啧啧配合着摇摇,他的香蕉炮弹无一例外都中了男人的脑门,一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没缓过来。

    眼前只有阮佲得意洋洋翘尾巴的场景,这心里无奈,但嘴巴很诚实,差不多是要亲昵地捏个鼻子,骂皮猴了。

    阮佲则不等回话,就帮他认下来,等着摩拳擦掌,好好给他挑个造型,不知道梁的实践成果如何了。

    两人气氛正好,却又不请自来,有了第三人,一个桌子本就只能坐下两个人,这第三人不仅注意不到关闻鸠的蹙眉,还拖了拖椅子,挨得更近了些。

    “老板好啊。”

    “你是?”

    来人咧着嘴,:“老板记性不好哇?我是石的朋友啊!”

    阮佲量了一下,这友人依旧穿着像没洗过的旧背心,拖拖拉拉的一身,人字拖灰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从泥灰里扒出来的。

    大概有蚊子,友人在破掉的洞里挠痒,“诶哟,这死蚊子,看我逮到了不拍死它。”

    阮佲动了动脚,闷头:“哦,是你啊。”

    “老板记得我啊?”

    “唔……还行吧。”阮佲答非所问,大概觉得这人是来套近乎的,又因为是石的缘故,所以阮佲不曾赶人,反正他和关闻鸠也快吃完了,马上就要走了。

    “哇,这饼不错,老板还吃么?我看两位也快吃饱了,这剩下的一块我就舍个脸,给你们吃了吧?”

    完筷子就夹住了最后的一块,友人一边咬一边扑簌簌往下掉渣。

    阮佲对关闻鸠了个眼神,不好对石的朋友什么,便笑着:“真巧,不过我们时间到了,要走了,你一个人慢慢吃。”

    友人几下把饼吃完,随意摸了把嘴,绕绕道:“今天也算有缘,遇见老板你了,这老板朋友吧,一看就是精英!”

    还没等客气地笑笑,友人的手就往关闻鸠肩膀上拍了拍,阮佲不知道,心里嘀咕,觉得这人也太过自己找话了,只有关闻鸠晓得这人用了几分的力,像是看不起西装革履的人,这夏天还穿着白衬衫,西装裤,一身亮堂,不出几身汗,哪像他们这些,汗味都是馊味,混着下水道的味,咸菜发霉的味,还有土气的味,自然而然就眼红了,趁着手脏,好给这白衬衫赏个脏脏的巴掌,常年坐办公室,外表堂堂,身子板肯定跟个瘦竹竿似的。

    友人想得好,他手上几分力时常欺负得人龇牙咧嘴,却见他要欺负的对象眼也不眨,甚至对肩膀那处脏脏的油印也不感任何兴趣。

    心底几下扣扣,友人断定这人定是怕了,强撑着,好教养,要脸呢,哪里会大庭广众之下发飙呢?

    几下后这人就对关闻鸠失了兴趣,转头对着阮佲,阮佲心里不满,但因平日脾气好,不常和人动怒,方才反而是关闻鸠看着他,阮佲才硬生生接下这口气,因此这人了什么,都未注意到。

    “什么?”声音有些冷硬,只是吓不到厚脸皮的人,石的朋友还再:“来还要谢谢老板,若不是老板慷慨解囊,还不知道怎么办好。”

    “你来谢我做什么?又没帮你。既是要谢,也该是石谢我。”阮佲拧着眉,吐出一口浊气,“你若是石的朋友,还是去关心关心他吧,身为他的朋友难道不应该在他困难的时候帮一把吗?”

    “啥?”友人满面雾水。

    阮佲不肯与他多废话,只一见这反应就断定这人分明就没把石当朋友,心下更是如吞了苍蝇般,这友人还露出意味深长的之意,他是这么和你的?阮佲不耐烦,“什么和我这样的,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要先走了。”

    连再见也不,友人在他们两个背后呸了一声,一个白脸,好本事勾搭上富婆,另一个人模狗样,遇见自己屁也不敢放,话也不曾一句,真把自己当货色了!

    他翘起二郎腿,挡住要收桌子的店员,嚣张道:“收什么收,没看见人还没走啊。”

    “这吃的是刚才两位客人的,凭什么不让收?你来就坐这,什么都没点,不吃东西赶紧挪位置,后头还有人呢!你别是讨饭的想吃人剩下的!”

    “放你娘的狗屁!嘴巴放干净点!”友人暴怒,站起来要人,不想这店员也是个不怕事的,“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赶紧给我让位置出来,不走心我报警!”

    完利索地将东西都收了,友人一时气愤不下,再有周围人看着他窃窃私语,一脚踹翻了桌子,筷子调羹撒了一地,要走被追出来的店员抓住,要赔钱。

    他平日里抓着钱还不够,怎么还会给人钱,一拳把人了,正好出了口恶气,慢悠悠插着口袋走远了。

    过一会拿出手机发短信: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是最有办法的,既然这么样,不如再用一次你那偏瘫的老娘,骗点钱出来?骗多点,日后我们分一分,朋友一场,我这么困难,就指望着你帮一把,你怎么好意思躲着不见我?

    (一天天一定码字,然后一天天过去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