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A+A-

    人心冷,路艰难,雨杏花残。

    刑部大牢外,停靠着几辆华贵马车。细雨霏霏,枣红色骏马甩着鬃毛上的雨露,发出一嘶长鸣。

    经过众人多番努力,程家父子无罪释放。

    三皇子萧慕一袭白衣素雅,腰系墨色长笛。伞下容颜依旧,唇角总是含着淡淡笑意。

    “既程老将军无恙,我也放心了,这便回宫了。”

    顾煙与沈枫急忙拱手行礼。

    沈枫道,“多谢三皇子殿下挂心,我代子渊谢过。”

    “不必,程家父子为我荆国立下汗马功劳,本也不该遭此劫难。也幸而父皇英明,没有伤到国之根本,万幸。”

    看着萧慕离去的背影,沈枫与顾煙低语,“或许,三皇子会成为明君。”

    顾煙摇头,“尊卑有别,他的身份地位越不过任何一位皇子,陛下不会把荆国交给他。”

    当萧慕路过徐府车马时,恰巧徐天磊从轿辇内探头。

    匆匆下了马车行礼,“多谢三皇子殿前为我姨夫和表哥求情,天磊在此谢过。”

    萧慕依旧是淡淡的笑,“徐公子不必言谢,我人微言轻又不得父皇喜爱,实则没帮上什么忙。”

    这可如何是好?徐天磊心中犯难。他一个皇子出这么卑微的话,我若是奉承显虚伪,我若是接着他的话又显大不敬,我若不开口又显难堪

    正为难着呢,好在萧慕破了这份尴尬。

    “听闻徐公子已在兵部入了册,不日也可出征沙场。祝徐公子凯旋,早日封将。”

    徐天磊捏了捏耳垂,眼珠四下转了转见左右无人,孩童儿一般凑到萧慕身前低声道,“不瞒三皇子,我是一点都不想上战场。若有机会,也请三皇子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最好封我个闲散的官职。品级不高没关系,只要清闲就可。”

    萧慕着实一怔,见惯了费尽心机往上爬的,徐天磊这般也算股清流了。

    “徐公子为何不想上战场?”

    徐天磊爽快的回着,“怕死。”

    萧慕忍不住笑出声,亦是往徐天磊身边凑了凑,低声着,“巧了,我也怕。”

    这徐天磊是家中独苗,从被宠的跟个宝贝似的。故而心思通透,纯真也顽皮了些。

    眼下与萧慕上两句话,就分不清尊卑了。笑哈哈的拍着萧慕的肩膀,嘴里嚷着:同道中人,同道中人。明明比萧慕大上三岁,又比萧慕高出半头,举止却反倒像个孩子。

    萧慕斜眼看着拍在肩上的手,眸色沉沉,未语。

    徐天磊猛然反应过自己的失礼,急忙弯身拱手,一本正经的着,“恭送三皇子殿下。”

    萧慕点头,转身离去。

    另一旁,沈枫也与顾煙道别。

    “多谢你这几日为此事奔波,待子渊身体好些,我与他再登门拜谢。”

    顾煙摆手,“哪里话,他是我身边副将,我怎会置之不理。倒是你,要去程府照顾他?”

    沈枫点头,鬓角发丝潮湿着沾在脸颊上,几分疲惫又几分憔悴,但眼底却是清明。

    “只怕,你们之间的事,会有所传扬。”顾煙语气中略有担忧。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且长公主一直对沈枫念念不忘,怕来日依旧艰难。

    “传就传吧。”沈枫回头看了一眼程子渊所在的轿辇,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或许他的对,又不能瞒一辈子,迟早是要出来的。”

    浅浅雨幕,顾婵站在细雨中看着沈枫上了顾府的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而行。

    若当年也这般磊落些,自己和子秩是不是会有另一番结局?思绪模糊,如春雨杂乱。

    身边顾安生低声提醒,“公子,咱们也回吧。”

    四月雨季浓,几经无晴。

    马车上,顾煙这几日着实劳累,倦着靠在软垫上闭眸息。

    顾安生拿眼角掖着顾煙的脸色,心翼翼的开口道,“公子,桃灼他……。”

    只是提个醒,顾安生也没敢接着往下,依旧偷瞧顾煙脸上神色。

    顾煙的睫毛微微一动,也只是微微一动,便没了任何反应。

    见状,顾安生也不敢多嘴。

    雨天缘故,平南郡主没出琼花阁,如此桃灼也少遭了些罪。

    身上的伤口还未结痂,雨水冲刷后整件残破的衣衫都被染红。发丝粘哒哒的粘在脸颊上,脖颈上,甚是不舒服。可桃灼又没办法触碰,由着它们凌乱。

    虽是郡主没来,但负责刑罚的家奴却是在午后准时过来了。也不废话,扬起鞭子就往桃灼身上抽,清脆的鞭响遮过了耳边的细雨沙沙。

    桃灼侧头紧闭双眸,牙齿用力的咬着唇瓣,将每一次呼之欲出的痛,倔强的压回腹中。

    血水滴滴答答,在脚下聚出红色的水洼。

    入了夜,顾安生撑着伞又偷偷来了后院,这次给桃灼带了两块槐花糕。

    “我特意从厨房要的,那李厨子还笑我最近能吃了。”顾安生将槐花糕喂进桃灼口中,“甜不甜?”

    桃灼点了点头,忍着嗓子口的疼痛强咽入腹。

    “和你个好消息,程家无罪释放了。”

    其实这与他们来是无关紧要的事,不过是拿出来闲聊。

    桃灼木然的嚼着口中的槐花糕,片刻后抬眸问道,“公子还会管我的死活吗?”

    “会,会吧。”顾安生避开桃灼的目光,闪烁其词。

    桃灼并非心思过于细腻的人,可眼下境况却不得不敏感。他从顾安生的语气和神态里就看出,将军他,不会来了。

    内心深处还是盼着将军的吧,桃灼牵动嘴角勉强一笑,嘲讽着自己的痴心妄想。

    绵绵雨下了两日,湿透了泥土芬芳。

    将军府的马车“吱呀”的行驶在郊外泥泞的路上,车結辘溅起点点污泥。

    听闻有位焦老先生能工巧匠,多年来对玉石方面颇有造诣。顾煙特意将碎了的玉佩拿去请老人家修补,倒也不枉他一片苦心。玉佩被修复了原样,虽免不了有几道裂痕,但它是个完整的了。

    靠在车厢里,顾煙轻捻着上面的“铿”字,难得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车外的顾安生回头往里瞧,恰好捕捉到顾煙唇角残留的淡笑。

    “公子,焦老先生的手艺可真不吹的,不过两个时辰,就把这玉佩修复的完好如初。”

    “细看之下还是有裂痕的。”顾煙由始至终,眼神都没从玉佩上移开过。

    “能修复成这般模样已是不易了。”顾安生绕了个圈,才把话扯回正题上,“公子,我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

    “吧。”顾煙心情好,抬眸看着顾安生之时,脸上都是浅浅温和。

    如此,顾安生也胆子大了些。

    “我瞧着桃灼实在是可怜,虽他毁坏了公子之物该罚,诬陷咱们少夫人也该,可个几十板子赶出府就是了,不至于活活把人折磨死。”

    顾煙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怎么是折磨死?”

    “少夫人将桃灼吊在了后院,每天上下午两次鞭。我昨儿去瞧,身上的鞭痕错综复杂的,雨水一透,有的地方都流脓了。公子你也别怪我多嘴,毕竟我和桃灼在一起住了那么久。我之前还挺讨厌他夺了公子的宠信。可如今啊,见到他也只剩下可怜了。”

    —直摩掌着玉佩的手微微顿滞,顾煙垂眸不语,顾安生也就回过头不再往下了。

    —路上顾煙思绪烦乱,他心里气着桃灼犯下的错,本不想管桃灼的死活。可顾安生的话又像钻进了心口窝,没法不去在意。

    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娇憨的面孔,耳边也似乎总是那句: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一直都相信。

    临近傍晚,雨水了许多,有了渐停的迹象。

    桃灼仰起头看着依旧沉沉的天空,扯着嘴角苦涩的一笑,笑自己顽强的竟然还活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青石路上聚集的水洼,声音都变得透彻。

    桃灼眨去眼睫毛上的水汽,看向来人。

    平南郡主撑着红色的油纸伞,嫣红色的锦绣百褶长裙几乎逶迤垂地。彩珠在后面弯身托着裙摆,这才不至于沾染上泥水。

    见桃灼身上有些溃烂的伤口,平南郡主嫌弃的皱了皱眉。

    “啧啧。”郡主感叹着摇头,“若将军见到你这副鬼样子,只怕恶心的昨夜饭都要吐出来。”

    桃灼落下眼眸,不去理会她。

    “行了,我也腻了,懒得总过来看你。你不是想死么,我今儿就给你个痛快。”着,平南郡主对身后的彩珠使了使眼色。

    彩珠会意,满脸阴森笑意的走向桃灼。

    “咱们郡主心善,知道你喜欢吃糕点。这不,还是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油皮酥。”

    边着,掀开挎在手臂上的食盒,顿时有香味飘散出来。

    “闻着是不是很香?”彩珠拿出一块递到桃灼唇边,“尝尝吧,吃着一定也很香,有鹤顶红的味道。”

    桃灼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块油皮酥,缓慢的张开口。

    生无可依,生无可恋,与其每日承受万般痛苦,倒不如一死落个清净。

    眼瞧着沾满剧毒的糕点要进入口中,只听郡主又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