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伊有时候觉得, 其实如果可以每天都这样, 那倒是还挺好的，鬼灵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的让那些惊喜欢欣都显得不值一提。

    可与这个孩子相处的岁月里，却让尹伊觉得犹如长河中一刻璀璨的珍珠。熠熠生辉。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那个夜晚, 尹伊恨透了自己, 为什么会晚了那么一步，只差一点, 就可以阻止所有的一切，就可以让那个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寒回来。

    只是，终究是晚了一步。

    柳寒的情况很不好, 哪怕是亲人的靠近都会遭到排斥，她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手指仅仅揪着被角，目光空洞, 茫然无措。

    “最好不要现在就办理出院。”尹伊对柳父这么。

    “无论如何, 很感谢你的帮忙, 尹医生, 但这是我们家的事，很抱歉。”柳父摇了摇头, 带走了柳寒。

    尹伊皱眉, 没有话。

    “你应该去陪陪那孩子。”顾苧看着尹伊，“她现在需要你。”

    “可是她醒过来的时候，我想抱她, 她也把我推开了。”尹伊轻声，并没有生气，只是疼惜，“她好像也不愿意让我接近。”

    “人类的行为有时候是很复杂的。”顾苧看着汽车尾灯一点点消失，“我总觉得她并不想离开你。”

    尹伊没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我可以让她忘记那些痛苦的事。”

    “……”顾苧不动声色的皱眉，她没有好或是不好，只淡淡了一句，“这是于你而言，最为简单的方式，只不过在你看来，人类是无法不依靠外力，走出悲痛的。”

    *

    柳家人才将人接回家没几天，尹伊就接到了柳寒母亲哭着给给她的电话。

    “尹医生……怎么办啊……寒她总是要洗澡……一直洗、洗个没完……每天晚上都会从床上跑下去……躲进衣柜里……如果把她自己留在房间里……她没一会又钻进去了……对我和他爸很凶……”

    电话那边还在啜泣不停，可尹伊已经冲出了医院。

    “我马上来。”

    尹伊赶到柳宅的时候，柳父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前的烟灰缸满溢。柳母站在柳寒房间外，迟迟不敢进去。

    房间的灯是熄灭的，没门锁，拉着窗帘，看起来就像黑洞洞的墓穴。

    “她……她不让我们进去……”柳母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声音都在发颤，一个保养得体的优雅女人，这才多久就已经发丝半白。

    尹伊点点头。

    “寒她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近期最好不要刺激到她。”

    “你们也不要太过伤心，PTSD甚至是抑郁症都是有可能完全治愈的，寒她也一定不希望你们痛苦。”

    “我先去看看她，您先休息，还有，让柳先生也少抽些烟……”

    尹伊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些，这不是她的责任与义务，按理鬼是无人情的，它们很难会对同类产生同理心，更别是人类这个异类了。

    可这一刻，她就像是能感知到柳寒所想一般，全部的，出自本心。

    尹伊不需要光，她没有开灯，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又把门在身后关上。即便在黑暗中，她依旧目能视物，她看到了巨大的衣柜，也听到了衣柜中传来的细碎啜泣。

    轻轻的，像是细雨落在心头，有点凉。

    尹伊走过去，轻轻拉开了衣柜的门。

    “寒，是我。”尹伊用她能发出的最柔软的声音。

    她蹲下身子，将手臂向柜内探出。突然，里面有什么一下子撞进了她的怀里。

    “别靠近我！离我远点！”声音有点哑，却有着用尽力气的声嘶力竭。

    尹伊微微皱眉，被对方连踢带踹了好几下，却依然保持着伸着手臂的姿势。

    “寒，是我。”尹伊柔声相劝。

    衣柜里传来轻轻的喘息，刚刚虽然是她动的手，可被尹伊的没事，柳寒却胸口起伏不停。

    “尹医生……”她轻轻问了一声。

    “嗯，是我，来，来我这里。”

    “你走吧……尹医生……”泪水又一次弥漫她的双眼，柳寒向后缩着身子，“不要过来……离、离我远一点儿……”

    “别怕，我在，没人能伤害你。”尹伊从没有对人类表现出如此的耐心，即便是顾苧在，也绝对会为尹伊的举动感到震惊。

    然而柜子里面的人却不领情，身子蜷缩的很紧，像是寄居在贝壳里的软体动物。

    尹伊面容迟疑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似得，她将手慢慢探进橱柜，想要将人抱出来。

    可就在她碰到柳寒身体的时候，她才发现对方浑身/赤/裸，根本就没有穿衣服，触/手之处一片光滑。

    尹伊一愣，手就那样在原处僵了一刻，只是这一个迟疑，却被柜子里面的人一瞬间感知到了。

    误会了尹伊的迟疑，柳寒的身子都抖了一下。

    “太脏了……”她轻轻地，如同破败零落的叶子。“太、太脏了。”

    尹伊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脱外套披在对方的身上，轻轻拍着对方后/脊。

    “没事了，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还在挣扎。

    “不要……太脏了……放开我，尹医生……实在是太脏了……”柳寒话虽然是这么，可揪住尹医生衣服的手却紧了又紧。

    “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尹伊双手搂住少女，用额头去顶住对方的额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柳寒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二人呼吸揉在了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离。

    “尹医生，你是在安慰我么……”柳寒眸子有些暗淡。

    尹伊想了想，才认真的回答：“不完全是。”

    柳寒看着她，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觉得你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尹伊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一个人，被疯狗咬了一口，难道他就不是人了么？于我而言，她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我的……心上人……”尹伊到这，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又接着：

    “……寒，我的愤怒，只是对于伤害本身，如果有人你骂你欺负你，我也会很生气很生气的，我也会替你报仇的。”

    “尹医生……”

    “你怎么不叫我伊伊了。”

    “我、我……我什么时候叫你……”柳寒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不停用衣服遮掩自己的身体。

    尹伊很自然的扯过一条被子，替怀里人掖好，隔着被子将人紧紧拥住。

    “梦里吧，我听你这么叫我好多次。”

    这天晚上，尹伊不用再潜入柳寒的梦境之中，就可以陪着她了。

    *

    顾苧从地狱回来了之后，柳寒开朗了许多，不再像她离开的时候，闷闷的不话，只愿意粘着尹伊了。

    不过，她发现尹伊并没有在那孩子的身上，动一丁点的手脚，柳寒的记忆没有被改写，也没有被擦除，她有点惊讶。

    看她的表情，尹伊了然。

    “王，你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清除她的记忆？”

    “不是，”顾苧笑笑，“我只是有点惊讶，你这个最理智，最两点一线，最爱走捷径的，这一次竟然会舍近求远了。”

    “你知道的，即便我让她忘记那件事，也不能消除那件事对她的伤害，在她潜意识里，那件事一直都存在，外力只能让她不停的压抑再压抑，就像一条泛滥的河，围堵永远不如疏通。”

    “可几个补丁并不费力，重建系统却耗时又耗工，你啊，少嘴硬了，陪着她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来，很厉害。”

    “我一直对人类有偏见。”

    “原来你才知道。”顾苧哼了一声，“我都过你多少遍了。”

    “谢谢。”

    “事。”顾苧脑子一快，脱口而出，完了她才觉得，尹伊这么认真的对自己谢谢的话……

    “那就再麻烦您一件事。”

    “……”顾苧就知道没完。“啥、啥事……”

    尹伊笑的灿烂，与人类没有半点分别，这与之前的她可是大不相同，可顾苧却觉得有点阴森森的。

    “无论是谁，我要那个人的命。”死亡微笑。

    *

    “濯漓。”

    “尹伊？你怎么来了？”宁濯漓看着顾苧与老师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突然出现的尹伊，“你刚刚一直在我旁边？”

    尹伊有点惊讶，随即点点头。

    “她让你保护我的？”

    “嗯，她让我跟着你。”

    “那我当时中了老师的血咒，你……”

    “我的鬼气给你垫在身下了。”尹伊认真答。

    “……”宁濯漓回忆了一下，那一瞬间，她好像确实被什么东西软软的托住了，整个人摔的地上倒是一点也不疼。

    “好吧……”宁濯漓无奈，“那你现在是要？”

    “让你睡一会。”尹伊走上前，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喂喂喂！住住住啊！”宁濯漓吓得一缩脖子，向后跳了两步，她好不怀疑这个面瘫脸医生，能一出手就把她放倒，“这也是顾苧那个混蛋让你做的？”

    “嗯，”尹伊对于卖队友丝毫没有顾虑，诚实的感人。“所以，抱歉了。”

    “停！我们商量商量。”宁濯漓护住身子，“她不就是想瞒着我么，好好好，不用你动手，我装睡，装睡好吧？”

    “她怕你接受不了现实。”尹伊。

    如果顾苧在这里，听见尹伊这话，大概要被气的吐血了。大姐，你都讲出来了好不好！

    “我也没那么脆弱，”宁濯漓耸耸肩，“你也太看不起人类了。哎，其实顾苧每一次谎，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不过没办法，都已经一家人了，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杀了她我守活寡啊？”

    “好，那就麻烦濯漓你装睡一会了。”

    “这么好话？”宁濯漓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不会这样的。”尹伊想了想，“不过主要是寒，你待她很好，我欠你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