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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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贾冲绞尽了脑汁,也没能在那个红颜薄命的女子身上得到更多的有关于眼前这个敦煌城城主的内容,再想起前些日子的传言,或是故人之子,再者当年之事确乎是困他久矣,每夜不能寐,多半是遭此事遗祸……罢了罢了,人在做天在看,这番,权当是折罪了,放下旧人的架子,他话还算平缓:“我当年,只一近侍之职,仅作是进身之阶,而宫中禁地,人心难测,但那日,马匹发狂,车辕触柱……”

    后面的话,侍剑等人在外面则都是听不见的,只是后来听到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便有卫绾从中出来。

    那贾冲已是自刎而亡。

    卫绾长叹一声:“昔人曾曰,虽忠不烈,视死如归。这位,也算身在曹营心在汉,可好生安葬了。”

    侍剑自然是依令而行。那沈牧整顿大军,赵客安抚城内,处理了这件事后,卫绾忽的,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不知她要做什么,亦不知不该做什么。至少此时此刻,并没有人需要她。做什么?做?

    在书房里坐着,虽然身上是暖烘烘的,但心底的那一抹冰凉,可不是等闲就能温暖起来的,也不知干坐了多久,她紧了紧了衣领,便是出了书房,到了后院。

    城主府也有亭子,石桌,那石桌上封存的棋局是按照卫府的样式摆放的,上好的暖玉,即使是在这冰天雪地的境况下,也不冷手,当下左右手互弈,可算是心头畅快了些,但左手做局,右手是钻还是不钻?一个人下棋的坏处便在这时体现了出来,那快出喉咙的一股闷气当下又被憋了回去,真真的是怅惘难当。心思不澄澈,这棋下起来就有了偏颇。

    奈何无心?云胡无心?岂曰无心?这棋才下了两三手,卫绾便是又将棋子放了回去,再度将棋局封存。在这里,不管是怎么样,她都觉得不欢喜,可总到那旧邸去,又是要惹赵客的。

    罢了,罢了。

    沿着行廊到了尽头,那梨树被风吹枝条更显稀疏,可白花早开,梨花似雪,北草如烟,这迈步转折,竟也是不知该如何下脚了。石子铺地,上面尽都有一层白雪覆盖着,而一层化去,一层又毛毛躁躁地点地而来,卫绾一身内力尽在周身流转,不能使人察觉其气息,靴子踩着雪,耳边还能听到薄冰被踩碎的声音,她的内力太过于阴寒,那雪沾到她身上,原来是何模样,等到她到了目的地,那还是何模样。

    面前是一架秋千,秋千旁的那屋子颇有些荒凉,是早就没人住了,前些日子虽是让人修缮,但这才几日,从外到里的柱子都被腐蚀,都需要换掉,现在也仅是能让其看起来没有倒塌的危险。不过这秋千……简单物什,整修起来也简单,看那红漆早干,应该也是可用了。

    没有多想。手执着那麻绳,手臂微微摇动,将那秋千板上的一层白雪晃掉,一只手再将其较厚的雪渍拂去,两手各握着那垂下的绳索,脚尖轻点,秋千晃动起来,耳旁风声,皆可以不做他想。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卫绾忽然口中喃喃道。

    “可解其意?”母亲其声顿出飘渺。

    “不知。”卫绾坐其怀中,尚是垂髫幼齿的模样,可出不知这两字,那神色倒也端正。

    “哪里不知?”

    “哪里都不知。”

    “你……”

    卫绾眉毛一挑,即是在偷笑,可也不敢惹得母亲太过,不一会就收了笑脸:“这两日,庭前总有人来来往往,母亲可是有什么事么?若是需要儿子我,也可分担一二。”

    “你,你能做什么?”

    “我……”卫绾张着口,就想她可以拉父亲过来,总不要那个嫡兄嫡妻每天对母亲瞪眼睛,非要气死他们。

    “好了,可不要在别人面前称我为母亲了,不管叫我姨娘还是什么的都比这个好,到时候出事情,可又是我管教不严。”母亲轻拍了下卫绾的脊背,便是示意卫绾站起来。

    卫绾感觉自己是惹母亲生气,起来的时候还赖了赖,一时不察,竟是让母亲两手胁着腋下给抱了起来。

    “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这才几日,你啊,我都快抱不动了。”母亲是个美人,那不笑起来是雪中梅,孤含霜,而那笑起来,则是月下光,独蕴水,怎么都好看。

    “那你还不要我喊你母亲?”卫绾不开心了。

    而母亲并不答她,而是道:“我使人在院子里建了架秋千,等日后你下学,总少不得要玩乐,这番可不要再要我陪你疯了。”

    “儿子给母亲解闷,怎的是疯了?我知道,母亲不爱儿子了。”卫绾要是腻歪起来,那样子可是让人不忍直视。

    “可得了你,张娘子,你还真的把自己当做是男儿了?”母亲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红了卫绾的耳朵。

    ……起来,这秋千,她还没玩过一次呢,尔后不久,母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她冷眼,对她冷语,万事皆不与之相关。她做错了什么么?是了,如果她的存在便是一个错,那厌屋及乌,会这样,也该如此的。

    不管做什么都是错,那还管她做什么作甚?

    秋千不知何时就没有再晃动了,卫绾的手握着绳索却没有松开,雪依然还在下,什么都是白茫茫的,入眼所见,若不是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人的轮廓,薛昭差点就没能认出来这是卫绾的。

    那喝了药之后,虽然是睡的沉,但不知怎么就突然醒过来了,这醒过来,脑子里混沌的厉害,硬是让她在床上呆坐了好久,那眼睛都眨出好几滴眼泪,才以她想起先前自己所做的那些糗事告终。简直是要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再不要见人才好,真是丢人,真真的是丢人,会要糖吃,吃了还啃人下巴,啃了人下巴还舔手?会脱裤子屁股那种话的人绝对不是她……她怎么会是这种话,做这种事的人呢?可是都了,做也做了,这要不承认就更要不得了。自怨自艾了好一阵后,薛昭发现作为此事唯一见证人的卫绾不在,才想着毁尸灭迹……嗯,在对方大嘴巴出这种事之前,最好让对方把这件事烂进肚子里。

    只是,问了那些蓝衣,却没有一人知晓卫绾去了哪儿。可这天色也是晚了,人又能去哪儿呢。城主府很大,薛昭还是个病人,里里外外穿了袄子还套了大氅,这一路寻过去不住搓手顺带呵气,那也是冷得紧。原来在家里,冬日甚少出门,这厢里还真是想把自己脖子给砍了,只是,忽然觉得迷路也有迷路的好处,这样子乱转,竟然就这么看见人了。

    想要喊人,喊名字还是卫城主?忽然有些犹豫,毕竟刚刚就这么轻薄了人家,再主动开口,那感觉,怎么都不对……而且,在第一时间犹豫之后,薛昭就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了。

    原来就知道这人生得好,没想到,这雪纷飞的模样,倒是将其更显得出尘了,风吹衣袍,飘飘乎几欲乘风而羽化登仙?雪落在卫绾的睫毛上,甚至还有了冰晶的迹象。

    “哦,是薛姑娘啊。”那语气平平淡淡的,若不是薛昭看着卫绾的眼神茫然,还真的会以为卫绾是在嘲讽她呢。

    薛昭等了好久,都没有再等到卫绾下一句话,再看卫绾,刚刚抬起的头又在顷刻间低了下去。这是怎么了?

    薛昭感觉也不像是在生自己的气,可是还有什么么?先前她还在睡觉,她可不知道。不是气恼,就有那么一瞬间在为自己不懂对方而感觉到了无力。看样子那么需要安慰的一个人就在她面前,但是偏偏是她,就是一点能用来安慰的话都没办法出口。

    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从来也没有需要她安慰的人。她所擅长的以理服人对于蛮不讲理的人无用,对于无理可讲的人亦是无用。

    但是好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薛昭慢慢地走近卫绾,虽然直到薛昭走到了卫绾的身后,卫绾都没有再抬头,但薛昭还是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去做了,她记得这种感觉,她在卫绾握着绳索的位置上再几个刻度,双手握住了那绳索,然后卫绾望向她,她仅是报以一个笑容,便是将秋千推远,卫绾还坐在那蹬板上,随着薛昭的来回跑动,她也越荡越高,感觉喉咙里憋闷的那一口气马上就要出来了,卫绾立时感觉身子轻了不少。可是,她扭头看向身后那个跑动起来都有些气喘吁吁的人,心中发涩,程度又不知几何。

    这家伙还是病着的呢。

    卫绾滚动了下喉咙,轻轻地喊了声:“不用了。”